桃花要人命
  这来人相貌俊秀,气质阴柔,竟是谏议大夫明崇俨。
  明崇俨笑着走近阿弦:“之前听说你去找过我,这样看来,想必也并没什么急事。”
  阿弦拱手作揖:“明大夫怎会在此?”
  明崇俨道:“我的鬼使说你正在找什么东西,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我便来了。”
  阿弦不由一惊:明崇俨竟当着她的面儿说“鬼使”,堂而皇之,丝毫都不讳言。
  明崇俨却看出她诧异之色:“你自己也有这种能为,怎么还跟闻所未闻般?”
  就算是崔晔、袁恕己这些知根知底的,都不曾做到如此轻描淡写地跟她说起此事,而明崇俨的神情就像是在说些家常而已。
  阿弦讪讪说道:“我虽能见到,却并没有什么鬼使……”说到“鬼使”,心头忽然一动。
  明崇俨一笑,若有所思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眼:“是了,你要去哪?”
  阿弦道:“我也不知。”
  “那你又在找什么?”问了这句,明崇俨转头,扫过周国公府邸,眯起眼睛:“难道……你是在找……”
  阿弦却不知该不该跟他明说此事。
  明崇俨并未追问:“之前你去找我,是为何事?”
  先前阿弦因想起曾在哪里听过明崇俨的名字,寻思他跟黄书吏有关,故而才去找寻,但这两日因敏之的事搅乱心神,一时竟不顾了。
  阿弦敛神问道:“的确是有一件事,冒昧相问明大夫,你可见过黄书吏?”
  “那是谁?”
  阿弦道:“原先在户部当差的一名书吏,他忘了是怎么而死,只是无法离开户部,但……那一天却不知怎地冲了出去。他临出门曾说要找一个人,还……念了明大夫的名字。”
  明崇俨皱眉:“我不曾听过什么黄书吏,也不记得此人曾找过我,他是什么样貌?”
  阿弦便将黄书吏的形容相貌说了,明崇俨摇头:“不记得,若他真有找过我,我不会毫无印象。”
  阿弦略觉失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便道:“烦扰先生了。”
  明崇俨摆摆手道:“不必客套。”
  阿弦本要继续去寻找敏之,但看着明崇俨……想到敏之消失的诡异,便鼓足勇气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先生,不知可否?”
  明崇俨仍笑微微道:“你说就是了。”
  阿弦道:“倘若、一个魂魄,原先好端端地,可是忽然间……就像是被什么捉走一样消失不见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先生可知道?”
  明崇俨挑了挑眉,双手揣进袖口里:“这种情形,若非阴司勾人,那……也许是被什么妖物吸食,或者……”
  “或者怎么样?”阿弦听到“吸食”二字,心惊肉跳。
  明崇俨道:“或许是被什么人捉了去。”
  这个答案更加叫人意外:“会有人捉拿鬼魂?什么人?”
  明崇俨笑道:“如我一样的人,或者……跟我相反的人。”
  “我不懂,请先生指教。”阿弦摇头,急切地看着他。
  明崇俨不答,只是举手入怀中,摸了片刻,竟掏出一张符纸,他当空一晃,黄纸自燃,化作轻烟。
  阿弦呆看之时,忽觉背后发寒,回头看时,却见一只鬼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身后不远处。
  此鬼衣冠楚楚,仍目不斜视一路飘到明崇俨身旁,拱手行礼,毕恭毕敬问道:“主人有何吩咐?”
  阿弦目瞪口呆。
  明崇俨笑对阿弦说道:“你看见了么,这是我的鬼使。我让他帮我做我想做的任何。但……我不会害人,只是兴趣所致。”
  阿弦若有所觉,明崇俨又道:“跟我相同的人,那就罢了。跟我相反的人,也同样会驭鬼之法,但是……他们炼鬼,只怕就不知作何用途了。”
  阿弦虽不知其中详细,只听他三言两语地说着,已汗毛倒竖:“长安城里竟还有这种人?”
  明崇俨道:“长安城数百万人众,四海五夷的人齐聚于此,有几个手段高明的何足为奇?”
  阿弦道:“据您看来,会是什么人有这种手法,可知道具体?”
  明崇俨皱眉想了想,问这鬼使道:“你可知道近来有什么人捉拿鬼魂么?”
  那鬼使顿了顿,居然有些悚惧之色。
  明崇俨意外:“怎么?”
  鬼使看一眼阿弦,凑上前,在明崇俨耳畔低低耳语了两句。
  明崇俨皱眉,忽然对阿弦道:“小丫头,这件事我帮不上你。我得走了。”
  阿弦见这鬼使行事鬼祟,只怕明崇俨已知端倪,忙拦着求道:“先生!这是救命的事,先生若知道,还求告知一二!”
  明崇俨啼笑皆非:“什么救命,你要找的人不是早已死了么?”
  阿弦回头看一眼身旁旧府,终于道:“我想先生已经猜到我要找的是谁了,既然如此,您有如何不知,这人生前心高气傲,为避受辱,不惜自焚而亡,若是他死后还被人无端拘禁,阴魂亦不得安宁,我……实在不能坐视。”
  明崇俨凝眸,他身旁的鬼使若有所动,抬头瞟了阿弦一眼。
  明崇俨转头扫向鬼使,又对阿弦道:“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找的这人非同一般,若此人知道了是我的鬼使泄露天机,只怕会饶恕不了他……你为了救你想救之人,是不是就可以牺牲我的鬼使?”
  阿弦无言以对,终于默默低头:“我明白了,多谢先生,先生请。”
  明崇俨一笑,迈步往前之时,忽然止步道:“我虽不能告知你此事,但另外一件事却可以同你说。”
  阿弦道:“您请讲。”
  明崇俨道:“我看你红鸾星动,近日大概会犯桃花乱。”
  阿弦问道:“先生是何意?”
  明崇俨望着她清丽的脸孔,笑道:“总之你要小心些,毕竟这桃花弄不好……是会要人命的。”
  一人一鬼顷刻远去了。
  ***
  此后两天里,阿弦骑着马儿,几乎把大半个长安城都走遍了。
  期间她也遇见过许多孤魂野鬼,但向他们打听周国公,却是不知的不知,那些仿佛知晓内情的,却都像是忌讳什么般,绝口不提。
  阿弦心焦如焚,又因逐日游走,未免劳累,被风扑了后,竟有些发起热来。
  虞娘子也早留意到她这几天焦灼非常,早出晚归,风尘仆仆,问她做什么也不说,这日见她脸色不对,便不许她出门。
  阿弦担心敏之遭遇不测,哪里坐得住,被逼着吃了一碗汤药,就想出门。
  虞娘子正劝,门上却来了个意外之人。
  来者正是沛王李贤。家中上下一概人等哪里见过王爷驾临,忙都战战兢兢跪地行礼。
  阿弦跟虞娘子也都出外迎接。
  虞娘子见沛王来到,虽然惊喜交加,但又担心沛王不知端地,只怕会引阿弦外出,岂非更加糟糕?
  谁知这担心却是多余的。
  李贤是个极为心细之人,跟阿弦才一照面,察其言行,便道:“你病了?”
  阿弦咳嗽了声:“不碍事,一点小风寒罢了。”
  李贤皱眉道:“说的什么话?风寒若是不好生调治,是会……”当即不睬阿弦,回头看虞娘子道:“请了大夫了么?若是没有,便请人去传御医。”
  虞娘子满心感激,趁机便说:“多谢殿下,已经请了大夫了,大夫吩咐叫多静养,只是方才她还想着出门呢。”
  李贤点点头,回身对阿弦道:“难道你也要讳疾忌医吗?今日万不可再乱走动了。”
  阿弦无奈苦笑:“殿下有命,不敢不从。”虞娘子听到这里,这才安心退出。
  顷刻奉茶上来,李贤道:“不必伺候,我们好自在说话。”
  众人方都退了。
  室内只剩下两人,李贤略打量了会儿屋内布置,却见中规中矩,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的居所,除了简薄寒酸些外,几乎朝中多半儿的朝臣都能住。
  李贤出了会儿神,方问:“其实我今日来,是因为听说你这两天四处乱走,不知你是在忙什么?”
  阿弦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
  敏之的事,她连明崇俨都不敢据实相告,但李贤也是知情之人,毕竟敏之不惜附身去告诉他崔府遇险之情,且李贤性情温和,跟敏之又是亲戚。
  阿弦欠身,示意李贤靠近。
  李贤会意,来到榻前微微俯身。
  阿弦轻声道:“我在找周国公。”
  李贤吃了一惊:“什么?”
  “嘘,”阿弦示意他噤声,道:“我担心……周国公出事了。”
  李贤脸色不定:“出事?表哥……他怎么了?”
  阿弦叹了声,觉着口鼻之中都有火喷出来,喃喃道:“究竟如何我是不知,我只怕他会……所以想尽快找到,但是这两日,什么大街小巷都去过了,却并没有找到他。”
  李贤见她脸色憔悴,显然是为此事劳心耗神,李贤竟有心疼之意:“原来你是为了表哥在奔波。”
  阿弦揉了揉眉心,之前风里奔走一腔焦灼并不觉着,此刻歇下来,竟头疼如裂。
  “头疼么?”李贤见状,搓了搓双手道:“我来帮你揉一揉。”
  阿弦才要拒绝,李贤已走到近前,举手按在她的太阳上,略用三分力道揉捏。
  温暖有力的手指按压穴道,头疼症状有几分减轻,阿弦暂时受用,略闭了双眼:“殿下,你可知道长安城里善能驭鬼的都有什么人吗?”
  “驭鬼?”李贤细致地揉捏着,“我想是有一个人,明崇俨。”
  阿弦失笑:“明先生该不是,我在找另外的人。”
  “你找能驭鬼的人……难道你怀疑此人跟表哥失踪有关?”
  阿弦道:“正是。”
  “除了明崇俨,我再想不到有别的人如此擅长驭鬼之术了,夏日的时候,父皇想看雪,他居然也能取来,还说是叫鬼自阴山带来的……”李贤一笑,摇了摇头。
  阿弦道:“先生大概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谁,只是不肯告诉,怕惹祸上身。”
  李贤愣怔:“他也有怕的人?”
  阿弦轻轻吁了口气:“殿下,劳烦了,已经好很多了。”
  “再一会儿就好,”李贤并不停手,道:“对了,我前日去杨府看过表嫂,她的脸色还好,再过半月大概就能生产了。”
  阿弦不由转头看他:“这么快……”
  李贤含笑:“是啊,所以我想表哥一定没事的,他还没看见自己的孩子出生呢。”
  阿弦红了眼圈:“但愿如此。”
  李贤看她忧心如焚的模样,喉头动了动:“阿弦……你很喜欢表哥么?”
  “什么?”阿弦惊讶,仰头看了李贤片刻,低笑道:“殿下,你在说什么。”
  李贤双眸之中微光闪烁:“那、那……”
  目光在阿弦面上流连,最后竟落在那因病而略有些苍白颓色的唇上。
  心底却陡然想起那殷红如血颠倒众生的牡丹,好像所有妖丽都凝聚在那倾国之色上。
  李贤情不自禁喃喃道:“临溪才展娇然态,蝶舞萦绕牡丹丘……”
  阿弦眼见李贤缓缓靠近,皱眉问道:“殿下说什么?”
  “我?”李贤僵在当场,略显慌张,“我说什么了?”
  阿弦却没留意他的异样张皇,自顾自忖度道:“蝶舞?蝶……”眼前蓦地出现在那日闹市之中,那个幻变蝴蝶出神入化的人。
  正在此时,外头有人低低说了句什么,然后虞娘子喜道:“真是天官?”
  另一个声音答道:“是的姐姐,这会儿该也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