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公报私仇?
  春末夏初之际,大同府镇虏卫城已经渐显燥热,吕惠中一身短打已经破烂赃污,被汗水打湿后,汗津津的黏在身上,离得老远就酸臭扑鼻。他毕竟是富家公子,从未吃过行军的苦头,即便是流贼祸乱之时,闯逆出于长久霸占太原的目的,亦未对城中绝大多数的富绅动手,官员多数或殉节或逃难,或被杀死,但他躲在叔父家里逃过一劫,也因此没受过多大的罪。
  这一回却不同了,吕惠中随着战地服务队一路北上数百里直到这座人烟荒芜的小卫城,全是凭借两条腿走来,一双脚底的水泡不知起了多少遍,血淋淋的没一处完好,直到后来疼的都麻木了。但他与生俱来的骄傲硬是使他坚持了下来,生生挺住了路上的苦楚,没有喊一声难叫一声屈。
  经过数日急行军,战地服务队三十余名成员最终抵达终点镇虏卫城的,只剩下二十几人,余者不是半路逃了便是不知所踪。其中成功抵达镇虏卫城的还有米琰,虽然作为陪审诸生中唯一一位没有参与舞弊之人,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战地服务队与大家一同吃这行军之苦。
  大同府镇虏卫城虽然与太原同属山西行省,但生活环境与饭食却大不相同,看着不知是何物做成的糊糊粥,还有蔫黄的菜叶子汤,有人不满的将饭碗顿在地上,嚷嚷着要牛肉,要羊肉吃。
  岂知负责饭食的卫所兵,白了他们一眼,没好气的道:“一群贼配军,充的甚公子哥?爱吃不吃,不吃的都放下,晚上还是这等饭食……”
  配合斥骂的卫所兵,立即又拥上一群卫所兵,将顿在地上的饭碗汤盆都收走,有硬气的战地服务队队员本来还想将就着吃,但见这伙人言语难以入耳,又欺人太甚,便将手中陶碗摔在地上,以示抗议。
  双方很快争吵起来,甚至动了武,战地服务队都是富家公子,平日里都是娇生惯养,哪里是这些自小在北地长大的卫所军汉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到在地。
  吕惠中抱着头蜷曲在地上,也数不清有多少只脚踏在他的身上,直到有人来厉声喝止这场群殴,噩梦般的踢打才算结束。
  闻声而来的正是陆九,只见他阴沉着脸,扫视着打成一片还未及分开的卫所兵和战地服务队队员。
  “都长本事了啊?”陆九指点众人,怒气冲冲。“眼看着蒙古鞑子就要来了,你们有能耐都冲那鞑子使去!”听说鞑子要来,在场众人都不由得打了冷颤。陆九看在眼里一阵冷笑。“瞅瞅你们的怂样,窝里斗一个比一个争勇好狠,听说鞑子来了就都跟圈里的羊一样……”
  数落了一阵,陆九喝令卫所兵离开,亦没宣布处罚哪一方,狠狠瞪了战地服务队的人一眼,冷冷道:“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抓紧养好精神,日落之前开拔去新平堡!”
  随后陆九又淡淡的补充了一句。“鞑子要来了!”
  就是这句话,使得原本还要闹上一闹的战地服务队诸生精神上都突然一紧,愤愤不平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他们还没做好和鞑子作战的准备,经历了漫长而又艰辛的行军之后,所盼望的都是痛痛快快吃一顿饱饭,然后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可不是屁股都没坐热就要去和鞑子拼命。
  看着目瞪口呆的诸生,陆九又啰嗦了一句。
  “别太紧张,打仗有战兵在前边顶着,非到战兵支撑不出的时候,不会让你们上阵前送死的!”或许陆九这句话是想安慰一下诸生紧张的情绪,谁知却适得其反,听说还有连战兵都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他们再上去不就是送死吗?
  吕惠中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在抵达镇虏卫城以前,一直自欺欺人认为他们都像官方的说法一样,自愿来的战地服务队队员,可直到连卫所的丘八都不给他们好脸子看,还一口一个贼配军的叫着之时,他彻底醒悟了,战地服务队的所有人都是待罪发配而来,没有任何其他选择。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承受承受再承受。
  想到此处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侧表情淡然的米琰,曾几何时,他虽然倾心结交此人,但骨子里总是有着一股优越感,在米琰面前永远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今,他竟能义无反顾的加入到战地服务队中来,进行自我流放,这种心志和底气他是万万没有的。
  此时此刻,自记事开蒙起便自信豁达的吕惠中,竟然自卑了!
  “子安兄,快将这粥喝了,肚子里没东西,晚上可行不得路!”
  一只瘦弱的手端着粗陶大碗递到眼前,里面黑乎乎的一片糊糊,手的主人是米琰。吕惠中的眼睛湿润了,他的粥碗在之前的混乱中被扔在地上摔的粉碎,而米琰竟在庭审之后,第一次与他搭腔了。
  “元长兄……”吕惠中的声音哽咽著,却是再说不下去。
  大军果然在日落之前再次启行,镇虏卫城原来也不是终点,战地服务队也随之上路。一路山地坎坷,他们终于在夜半时分抵达了新平堡。
  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吕惠中还是为眼前城堡的破败简陋而吃惊,镇虏卫城就够简陋的了,这新平堡简直都已经不能称之为城,除了一人高的夯土城基,其上都是以全木捆扎钉成,说他是座寨子也不为过。这样的寨子能抵挡住蒙古鞑子吗?
  谁知次日一早,陆九又传来将领,情况又有变化,大军要出边墙往宣府万全右卫的外围运动。而这一回,战地服务队诸生们却是说什么都不愿再走,他们已经到了能够承受的极限,走不动,也不敢走了!
  陆九面色冷峻看不出情绪变化,竟也没再强求,只让辅兵留下了足够的武器弹药以及粮食,甚至还专门拨了500辅兵留下以做策应。
  骑兵营与掷弹兵营还有辅兵营分三梯队一头扎进了边墙塞外的茫茫山野之中。
  ……
  随着天气逐渐闷热,太原城中似乎也一扫冬季瘟疫与流贼两大祸患所带来的阴霾,或许老天还是开了眼的,自打糟了流贼之后,肆虐一时难以阻挡的鼠疫竟然就悄无声息了。
  自打取消城禁以后,太原城城中人口明显多了起来,繁华街边也陆续起了叫卖的小商贩,仿佛战事已经远去,太平光景又要到来。不过身在兵营的李信却苦恼的很,在上次与郡主的交锋中,因为心软而全面落败,这却给了世人一个错误信号,让他有口难辩。郡主偏偏又仿佛乘胜追击一般,每日都遣人送来他的生活日用,从中衣外袍到饭食引水,甚至连一些不起眼的物什,比如那束发的网套都是精挑细选之物。
  这些东西,李信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索性便不再穿便袍,而是随时随地都一身三卫军特有的上红下黑军装。很快,李信就顾不上烦恼了,一骑快马由北而南疾驰进了太原城,哒哒马蹄骤响惊起了一片闲散街边的路人,骑手满身征尘又让他们嗅到了一丝战争的味道,不祥的预感似乎像瘟疫一样,仅仅一个下午的功夫便又在太原城中扩散开来。
  次日一早,打钟寺对面的报馆外已经人满为患,他们都在等待午时开门,买份报纸以了解昨日那匹北边来的快马究竟带回了什么消息。
  报纸名为《太原午报》是一家商社新弄出的花样,就像朝廷的邸报一样,但却胜在所载之事都是时下第一手的要闻,从朝廷到地方的大事要闻,以及太原城中稀罕奇事,甚至连谁家媳妇偷了汉子这等事都会记载其上。这充分满足了人们的猎奇心里,所以一经推出竟销量出奇的好,每日开馆不过片刻就售卖一空。
  第一个抢购到报纸的是个年过四十的秀才老爷,他上下左右翻遍了所有版面也没见到关于昨日那匹快马的消息。人们不禁都惴惴不安起来,快马南下肯定是有大事,究竟是什么大事,竟让这有总兵府背景的报关都三缄其口呢?
  消息捂的越紧,就证明其中越有了不得的大事,城中好事之人颇多,这一回却不论动用何种关系,竟然都一无所获。
  的确有大事发生,昨日钱泰派快马来报,陆九离开新平堡后,蒙古人突然大举进犯,可坏事就坏在战地服务队没有随陆九一同起行,新平堡陷落,堡中众人不知所踪,想来已经凶多吉少。蒙古鞑子大军长驱直入逼近镇虏卫城城下,所幸镇虏卫城墙早就修复一新,又有大炮坐镇,鞑子一时间难以啃动这块硬骨头便又往北撤了。
  只是这次鞑子的入寇甚是可疑,既没有抢掠牲畜人口,也没有大举攻城,似乎另有目标一般,至于这目标是什么则语焉不详。
  李信与田复珍正商量研究此事的蹊跷之处,却见吕四臻推门而入,神情慌张。
  “大将军为四臻做主,陆九他公报私仇,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