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从华灼提及交易二字起,她心中已开始细细谋划,交易可,但绝不可令华灼占上风,她本就处于弱势,若在让华灼牵引而行,无非是以虎驱狼,最终仍在劫难逃。
  华灼好似全然不知崔莞的心思一般,她双眼清亮,微前倾的身子再度往前探出三分,贴至崔莞面前,低低说道:“我只需你……”说着,她的声音慢慢减弱,减弱,最终止住。
  闻及飘入耳中之言,崔莞垂眸沉思,片刻后,猛地抬眼望向华灼,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好,这笔交易,我应下。”
  “一言为定。”华灼脸上再度绽出一抹灿笑,她探手入袖,取出两只细颈小瓷瓶,一只瓶口塞着红绸,一只塞着蓝绸,置于几上,轻快的道:“红绸中是可暂时遮掩容貌的药粉,蓝绸则是迷药,明日清早,你前往后院角门,自有人接应你离去。”
  崔莞扫了一眼那闪着温润光泽的瓷瓶,抬手取过,贴身收好。
  华灼达成所愿,也不再与多言,起身缓步行出屋,不知何时,从何处出现的阿笙,正立在门前,见她跨出门槛,便上前一步,拦住那不足一握的细腰。
  临行前,华灼回眸,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静坐沉思的崔莞,眸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辗转,翌日清晨,崔莞趁笺青不备,以瓶中迷药将她放倒,又剥下她的外裳,与己互换,而后费力将她扶到榻上。
  最终,崔莞再以药粉稍稍遮掩容貌,扮作笺青的摸样,踏出了院门。
  秋日的清晨,天色尚未透亮,四下灰蒙一片,若不行近细看,根本辨不出容貌,崔莞不疾不徐,就这般在宅院中转悠,直至寻到出路,虽曾碰上早起的仆从,却是有惊无险。
  待她踏出后门,果然在右侧墙根下发现一辆马车。
  ☆、第二百一十三章 明谋暗算谁争先(下) 为cocomiya大爷加更
  略微上前两步,崔莞谨慎的压低声,出言相询,确认马车确为华灼所备,她方登上马车。
  墙角右侧,原本停靠马车的地方,往后莫约五步之处,有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随着马车摇摇晃晃渐行渐远,小巷中缓缓行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盯着已然没入晨雾中,轮廓渐消的马车,华灼唇角往上翘起,乌黑透亮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她下颌微侧,含笑轻唤道:“阿笙。”
  立于她身后,单手将这娇小身子护在怀中的阿笙,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轻轻将另一只手臂往空中一荡,一只通体乌溜的雀儿展翅,唰的一下破空而去。
  “阿笙,你说他们二人,究竟谁可抢先一步?”华灼压低的娇软嗓音中,透着一丝怡悦,一丝看好戏的振奋。
  “不知。”放飞了信雀,空出的另一只手臂,自觉的环上那纤细柔软的腰肢,阿笙的语气虽显得无奈,但面容上流转的**溺显得更甚一些,“不过,我倒清楚,若刘珩得知你这般行事,定会暴跳如雷。”
  闻言,华灼不由侧过身子,在阿笙怀中略挪了挪,寻到舒适之感后,方冲他翻了一道白眼,磨着一口小银牙,轻哼道:“谁让他上一回以上洛郡要挟。”
  此时的华灼倒是忘了,原是她先一时兴起挑起的事端,刘珩不过以牙还牙。
  阿笙也懒得点醒,以免引火烧身,他抬眸望了一眼已了然无踪的马车,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道:“若刘珩未赶得及,你欲将如何?”
  赶不及?
  “怎会?”华灼信誓旦旦的道:“前往西篱门,东宫比清溪旁的沐园更为靠近一些,虽说先给沐园透声,后予东宫报信,但前后不过差了半盏茶的功夫,只要刘珩得信便立即动身,定然可抢先一步寻到人。”
  不过,回程可就不一定顺畅了,待刘珩寻到人往回行时,必然会碰上匆匆赶来的刘冀,如此,好戏便可登台了。
  阿笙无声的叹息,圈在华灼腰肢上的手臂略紧了几分,无奈的言道:“往常应是如此,只是你莫要忘了,如今刘珩尚在禁足。”他笃信,这小东西定是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
  这番话一出,华灼唇角的笑意蓦地一僵,半晌,才慢慢转过身,对上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阿笙,讪讪道:“我,我好似,忘了……”
  不过,她立即又鼓起声,道:“以刘珩的脾性,一道宫门岂可将人拦住?再者也是他寻我帮衬,让我,让我……”
  话到最后,已然无声。
  刘珩确实上门,让她出手寻人,可却未让她将崔莞往险境推,倘若今日刘珩当真无法及时寻至,崔莞被刘冀那厮带走……
  华灼娇媚的面容陡然一沉。
  天色渐明,缓缓复苏的城池,依旧笼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之中,虽长干里中有几处早市已渐渐有了人声,不过出城的官道仍是一片静谧,除去零星几只在晨风中来回晃动的灯笼,不见半个行人。
  崔莞耳旁除了马蹄与车轴滚动的杂音外,听不见半分声响,她略撩了起一丝窗帘,朝外瞥了一眼,这是……渎六桥。
  上一世,她曾在建康三年,即便未游遍整座建康城,但东南西北四门必经之路,仍是知晓一些,渎六桥,正是前往西篱门必过之桥。
  落下帘,敛回手,崔莞静静的坐在马车中,双目凝望着车厢中沉郁的幽暗,心绪如潮。
  她就这般脱身了,借着华灼的势,轻而易举的离开了那处宅院,亦离开了…秦四郎。
  想到此,崔莞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涩,她口中虽说得决绝,心中却未尝便是如此冷血无情,对秦四郎,她到底仍是存有一丝愧。
  如今,士族与寒门之间真正的交锋即将掀起,她精心布置的谋划却是成不足,败有余。
  她需好好斟酌思量,重新寻到一条道路来行。
  若不然,崔莞着实不知,重回这世间,还有何用意?
  不过,为今之计,还是脱身为上,待离开建康,再另寻出路也不迟。
  马车行过渎六桥,驶向西州城,待穿过西州城,再往前不足十里,便是西篱门。
  崔莞正在心中思索,究竟回雍城,还是前往洛阳,突然,车厢猛地一晃,紧接着便听见驭夫一阵手忙脚乱的勒马声,马车骤然停下。
  自沉思中惊醒的崔莞下意识抬起头,边伸手探向门前的帘子,边出声问道:“出了何事?”
  驾车的驭夫并未回应,反倒是一道仿若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倏忽间传入,崔莞堪堪触及车帘的手立时一僵,当即抽手缩身,急急往角落中退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唰的一声,一刀寒芒将车帘划成两截,若非她手收得快,只怕已被当场削落。
  半截车帘尚未飘落,两道快如闪电的身影蹿入马车,袭向躲在角落中,几欲缩成一团的崔莞!
  就在崔莞即将大喊出声时,对方眼疾手快,探手便将一物塞入她口中。
  “利落些!”略有些刺耳的沙哑嗓音低低一喝,崔莞的四肢当即便被一条粗糙的麻绳捆牢。
  车厢中极暗,且对方面容上又覆着面巾,即便崔莞瞪大了双眸,也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片刻后,便是她的双眼,也被蒙上,四下一片漆黑如墨。
  隐约间,崔莞只觉自己被人拎出了马车,晨风拂过,她心中一片寒凉。
  得知她此时离去之人,唯有华灼。
  终究还是大意了,她到底仍是不该轻易的相信华灼之言。
  一声细微的呼声过后,崔莞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旁随即传来砰地一声闷响,被人直接摔入另一辆马车之中,一辆并未铺陈任何席子软垫的马车,身子重重的磕在实木为底的车厢内,一阵剧痛。
  由于堵着外物,便是痛呼也难以冲出口,仅是闷哼了一声,崔莞便静静的躺在车厢中,一动不动。
  马车晃动起步,进而飞奔疾驰。
  阵阵颠簸中,崔莞的心,如坠冰窟。
  ☆、第二百一十四 一线生机系何处(上)
  四肢被麻绳捆绑,动弹不得,加之马车疾驰的剧烈颠簸,使得崔莞费了极大的力气也未能坐起身,粗糙的麻绳缚得极紧,略一挣扎,娇嫩的肌肤上便磨出一道道红痕,一阵钻心刺痛。
  她不敢随意乱动,以免惹怒歹人,需知车外两人均带着利刃。
  崔莞略翻动身子,滚至车厢内壁边,便这般侧身斜靠在内壁上,借此在剧烈的颠簸中稳住身子。
  即便她的心性素来沉稳,可遇到这等绝境,仍是又慌又惧,长久以来被刻意压制在心底的怯懦如潮水,猛地喷涌而出,惶惶无助中,她忽地忆起卫临,忆起墨十八,甚至还有刘珩……
  若是,若是刘珩在……崔莞用力咬了咬塞在口中的粗布,即便他曾算计,曾戏弄,曾威吓……不对!
  想到此处,崔莞蓦地自彷徨中惊醒,连秦四郎的所作所为,她都无法坦然受之,又岂会放下刘珩之举?
  她的胸口跌宕起。
  崔莞,莫慌,莫慌!
  越到这种时刻,便越是要冷静。
  然而崔莞仍止不住惧怕绝望,她干脆将阿谨,老赵,刘珩,秦四郎…直至华灼曾信,前世今生是敌是友,恩怨情仇,是非对错,均无声的念及一遍。
  饶是心中百转千回,于崔莞而言,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经此举,终是将惊慌的心绪分散压下,僵滞的思绪缓缓转动。
  今日之事,确实只有华灼心知肚明,可华灼若有此心,又何必大费周章?昨日直接让那擅长飞檐走壁的阿笙将她掳走便是。
  也正因如此,她才略放低的戒心,与华灼做了这笔交易。
  因而,此事虽与华灼脱不开干系,却未必是她动的手。
  到底是谁?
  崔莞屏气凝神,细细思索。
  得知她在建康之人屈指可数,秦四郎,华灼,还有……刘冀。
  思及刘冀,她不由略打了一寒颤。
  秦四郎断然不会如此待她,而华灼又无需多此一举。
  不过,昨日华灼之言,倒让她心中生出了一道念头。
  以华灼与刘珩之间的往来,兴许,刘珩十有**也得知她在建康一事。
  再者,以刘珩的性子,做出这等举止,亦不足为奇。
  崔莞的心略定,只是她转念一思,又记起了华灼昨日在她耳旁之言。
  将来若她与刘珩相对而立,须得助她,而非助刘珩。
  崔莞甚是不明,华灼何有此言,然而,无论华灼居于何意,提出这般条件,足以见得华灼为人肆意妄为,难以令人看透掌控,虽帮衬刘珩,难保不会转向刘冀。
  因此,万一来人非受刘珩之命,那么,便极有可能是刘冀!
  崔莞面色微白,若真是刘冀……
  该如何是好?
  天色尚早,街道上行人零星稀少,马车疾驰在城中,并未引来多少目光。
  饶是崔莞心中举棋不定,马车的速度也未减分毫,穿街过巷,直至行到一处高门大宅前,方缓缓停下。
  察觉到颠簸渐止,崔莞心知,定然是此行之地已到,略等片刻,便感觉有物探入车中,晨风自微微掀起的车帘缝隙灌入,拂过她掩去双眸的面容,骤感前额湿冷一片。
  “别磨磨蹭蹭,让主子久候。”
  “……诺。”
  低低的细语,若有似无的传入胸口如擂鼓轰鸣的崔莞耳中,随即便有一只手用力扣住她的脚踝,往外一扯,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待崔莞回过神,她已被人自肩头上甩出,不过,身子落下,却未泛起多少痛楚,因她身下并非冷硬的青石,而是绵软的锦榻。
  嗅及扑鼻而来的熏香,面颊蹭上柔软的丝褥,崔莞的心略沉,然而她并未挣扎,而是静静的趴在榻上,显得十分温驯。
  少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缓缓回响在耳旁,崔莞心中突突,她知是正主入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