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信鸽
  二人喝了汤,陆母又以保温的瓦罐盛了一碗给沈言璟温着,嘱咐二人若是他半夜醒了,记得拿给他喝。沈季平温声安慰了陆母一阵,这才与陆千凉结伴而归。
  一路无言,唯有月光皎皎,树影娑娑。沈季平拎着紫檀木的食盒,静静地走在她身边,一时间,周围只剩下靴子踏过草地的声音。
  二人一路走回了夜间休息的院子,留下来看顾沈言璟的师兄见二人回来了,这才告辞离去。二人又将师兄送到门口,这才觉得气氛尴尬。
  沈季平将食盒递给她:“若是担心便去看看,晚上早些休息。师父说了没事就一定不会有事的,阿凉,别自责。”
  陆千凉点头:“你也早些休息。”言罢,二人转身作别,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沈言璟的房间烛火未熄,仔细嗅来那空气之中还飘荡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药草香。陆千凉于天医谷学艺多年,看过的禁忌之书数不胜数,自然知晓那些是什么药。
  葳蕤的烛火亮在桌边,小小的火苗时而腾跃而起,暴起转瞬即逝的烛花。帷帐之内,那人单薄的身子深深地陷入到柔软的云被之中。仅有的一点烛火着实不足以照亮,陆千凉放下手中的食盒,执起烛台走到他的身边。
  骤然变亮的空间似是叫他很不适应,饶是昏睡之中也皱了皱原本就未松的眉头。她俯下身将盖到他胸口的锦被拉倒肩膀处,又在被子中摸到他的手腕,轻轻重重的听起脉来。
  沈言璟伤的不轻,高九歌的那一剑是灌注了内力的,而他手中长剑寸寸断裂,根本无法抵挡,大半的气劲儿都顺着他的手臂冲撞到了丹田中。
  想必他现在也不好受吧。
  “傻子,这些可都是你欠我的,别打算让我还给你。”陆千凉撇了撇嘴,解开他的亵衣,拆开纱布又在他的几处伤口上倒上药粉,索性抱了个马扎坐在他床边守着。
  因是受伤,他那本就白皙的面皮显得更加苍白,似是要消融在这昏暗的夜色之中。他失了太多的血,以至于唇色都是不自然的苍白,连那唇瓣上褶皱都清晰可见。就好像,一眼看不住,他便要消失在这世间一般。
  陆千凉突然想起了多年前躲在迷失丛林中的那个少年……
  当时的他,比现在还要胖一些,小脸上桃花眼微有形状,还不是现在这般勾魂摄魄的美。她犹记得他黑衣黑靴,玉冠束发,站在丛丛草木之中就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他那样弱小,弱小到若是没有她的存在,他就会被抓住,杀人毁尸在苍茫的山林之中。
  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反过来保护她了呢?
  多少年的兜兜转转,度过了死亡,度过了欺骗,度过了最和善与最艰难的时光,他二人终还是站在彼此的对面,终还是殊途同归。
  要走过多少的弯路,他二人才能再一次重合?
  这个人是我的,在多少年前,他的心就该属于我了,而离月,只是一个盗窃他爱的无耻的小偷。陆千凉微微向前探了身子,将沈言璟的手捧在自己的手中,缓缓道:“你还记得我么?天医谷外的树林里,我救过你,不是离月。”
  “我没想过用一次救命之恩捆绑你一生一世,若你真的喜欢离月,我一定不会告诉你这些的。”她语声一顿:“可若是你喜欢的是我,是那个当初救你的人,我就一定要告诉你。沈言璟,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沉睡着的人并未回应,或者说,陆千凉并未等他回应。这个世界上,爱她的人有很多很多,像父亲母亲,像陆千城。可却从没有哪个人这般别扭的,愿意为她舍命。陆千凉想,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愿意相信这个一直捉弄她的人了呢?怕是在那间厅堂之中,沈言璟捧着正在流血的伤口,跌跌撞撞的扶着柱子起身逆光走开的时候吧。
  那个少年,对她很好,很好。
  ……
  细微的晨光透过窗子照射入房间的时候,陆千凉睁开了眼睛。
  一夜高睡,她微微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胳膊,站起身时甚至踉跄了一下。昨日陆母剥好的汤早就凉透了,她将冷汤倒掉,转身绞了帕子给尚未清醒的沈言璟擦了手和脸。
  折剑山庄处于深山之中,清晨的空气最为清新。春夏交替的空挡,晨露冰冷。沈季平早早便起身,似是怕吵了二人休息,便带了木剑在院外练习起昨日修习的剑势。
  见陆千凉从沈言璟的房间里出来,他微微一怔,随即面色恢复如常:“早。”
  “早呀。”陆千凉笑笑,以拇指按了按自己有些肿痛的眼眶:“爹爹不是说这几日给咱们放假了么,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沈言璟收剑而立:“多年习惯,改不掉了。言璟怎么样了?”
  陆千凉摇了摇头:“还睡着,不知什么时候醒。娘昨儿晚上说今日会炖莲子羹,我去给他端一碗,一起去么?”
  “好。”他道。
  二人并肩而行,重重地晨露沾衣,冷的人直打哆嗦。陆千凉搓了搓手臂,哈了口气:“哎,快点到夏天吧,这天儿冷死了。”
  沈季平无奈摇头,解了外衫给她披上:“知道冷下次就多加件衣裳。
  天际突然传来翅膀的扑腾声,二人同时抬头,只见一只灰白色的信鸽一个俯冲下来,稳稳当当的落在沈季平的肩膀上。
  那鸟儿顺从的任由旁人从他的小腿上解下竹筒,丝毫不怕人的样子。陆千凉觉得好玩儿,便伸了手去摸它。谁知那鸟儿也不是个吃素的,竟一口啄在了她的虎口上。
  “嘶……”陆千凉疼的直甩手,委屈道:“为什么它只啄我不啄你啊!”
  “宁王府的鸟儿都认人,就算是沈言璟,他也照啄不误。”沈季平伸手抚了抚那炸了毛的鸽子,伸了根手指托住鸟儿递给了陆千凉:“这回再试试?”
  陆千凉半信半疑的伸了手,果真,那鸟儿经了沈言璟的手便偃旗息鼓下来。她左瞧瞧右瞧瞧笑道:“这东西还会认人?有趣。”
  沈季平也笑:“有趣就送你啊,日后我与言璟回了京,还指望着它给你送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