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岳五娘喜上眉梢,用肘子碰碰丈夫,一场悲剧竟化为喜剧,老天爷还真是爱开玩笑,却又担心云菀沁,凑过来:“怎么了,云妹子可好?”又骂高骏:“力气忒重!这么小会儿功夫,掐得脖子都红了!嗳哟嗳哟,可怜啊,脚伤还没好,又添了脖子上的伤!云妹子放心,俺一定好好收拾他这混球儿!”眼儿一瞟,见三爷将云妹子揣在怀里,抱得紧紧,到眼下都不放手,心中更加笃定,语气也更加轻快起来。
  “我没事儿,高大嫂。”云菀沁喘了两口,已经舒服多了,见秦王仍旧搂着自己,再一看高氏夫妻意味深长地望过来,到底有点儿不好意思,不易察觉地将他一推,站起来。
  夏侯世廷见她没事儿,退后了两步,声音冷清:“笨。”
  什么?云菀沁没听清,高氏夫妇也愣了,刚刚急得跟什么似的,还慌慌张张地赶紧查看有没事儿,怎么忽然变脸了?
  夏侯世廷罩上披风,又裹住头颈:“随便在陌生人家里住就罢了,还偷听人家说话,一点儿警戒心都没有,被人误杀也是活该。”
  这可真是冤枉死了!就是因为她太有警戒心,才会闹这么一出,她也不想住陌生人家里,可没有这陌生人,自个儿早在悬崖下烂了!
  云菀沁也懒得跟他对呛,简直是孽缘,本来以为他因为赫连贵嫔的事儿,还在王府禁足,谁知道在龙鼎山高家村的农户家竟能跟他碰上!不过今夜听了他跟高骏的对话,她明白了,秦王故意趁着禁足跑来这山沟里,这样便不会被人发觉!说不定,连进宫被罚,都是他故意的,是他自个儿导出来的戏!
  不管他跟高骏到底什么关系,他到底在密谋什么事儿,快点走才是明智之举,什么爆炸啊炸药啊魏王啊,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儿。
  此地不宜久留。
  云菀沁对岳五娘说:“高大嫂,我在您家确实叨扰久了,我这脚勉强也能走路了,既家中有客人,我在这儿多留着也不好,明儿看能不能请个村民,指条好走一点儿的小路,送我回庄子上。”
  岳五娘刚要说话,夏侯世廷道:“不准。”
  两个字,虽简洁,却掷地有声,完全不给人通融的机会。
  不准?
  刚刚还一副瞧不起自己的样子,现在又不让自己走,什么意思?云菀沁凝住廊下一声黑袍披风的男子:“三爷,今天晚上,我没见过您,更没听到你跟高大叔说的话!莫说我还有事儿求着您没办完,我自己个儿也不是个喜欢惹麻烦的,您放心吧!”
  夏侯世廷知道她是误解了,手臂举起来,一指院子外,瓢盆大雨,下得天幕如撕裂了一般,雨水落在地上,不消一会儿,就能冲出个水洼。
  他淡道:“我都走不了,你还想走?暴雨一落,山间四处塌方,路上一个不慎,车毁人亡。你自己不要命就罢了,连累送你的村民也命丧黄泉不成?”
  刚刚是谁蛇蝎心肠,准备掐死个无辜的住宿者,这会儿倒是讲起善心来了!云菀沁好笑。
  岳五娘见两人气氛有点儿僵,像是有火花擦碰,在斗嘴,又有点像是在打情骂俏,捂嘴噗呲一笑,打了圆场:“好了好了,今儿这雨看架势,起码得要下个两天两夜,路肯定是不通了,三爷说得没错,走不了,俺们家虽简陋,但房间还是有几间的,这几天,你们两个先住着,不能为了赌气冒险赶路啊。”说着将云菀沁一搀:“云妹子先回房吧。”
  云菀沁被岳五娘半推半扶着,回了侧屋。
  高骏背后飘来声音,略沉闷,又带着质疑:“我在哪里休息?”
  ☆、第六十二章 月事来了
  高骏立刻回答:“三爷随我来这边,咱家院子北边有个屋子很宽敞,平时没人住,收拾一下就干净了,三爷这两天可以住在那间屋。”
  “北边?”夏侯世廷瞟了一眼与云菀沁离得远远的大屋,眉毛一皱,似是对这样的安排相当不满意,“北边风大,我近日有喉疾,免得风邪入体,还是住南边吧。”
  南边?那就只有那位云姑娘旁边的一间屋子了。
  高骏愣了那一小下:“那屋子小,不通风,原先堆柴禾的,还有股子霉味儿,不大合适吧?还是北边那屋子凉快啊,三爷。”
  岳五娘从云菀沁屋子出来了,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走过去将丈夫暗中擂了一拐子,使了个眼色:“三爷爱住哪儿住哪儿,你可管得真宽。”
  夏侯世廷拢紧披衣,迈步过去,已经推开屋子,在提前参观居所了。
  风邪入体?
  高骏还在发懵,要他拿刀劈柴、上马斩人,他倒是在行,要他揣测别人的心思,还真是个弱项。
  秦王三岁那年在后宫中毒,留下了后遗症,每隔一段日子便发作一次,可身子倒也没那么脆弱吧,这大夏天的,哪那么容易风邪入体?
  岳五娘瞧着两人排排坐品齐的屋子,笑眯眯对着丈夫:“你啊,真是个呆瓜!”
  高骏好像知道些什么了。
  *
  次日,醒来的云菀沁,发现秦王居然住到了隔壁。
  早晨,云菀沁是被劈柴声吵醒的。
  桌子上空荡荡的,岳五娘没像前两天一样,早早就把早饭端上来。
  踱到窗边,外面还在下着雨,一点儿没有减弱的趋势,真不知道山路几时能恢复通行。
  叹了口气,云菀沁扒开帘子,眼瞳仁瞪大。
  天井的棚架下,夏侯世廷卷着袖子,露出小臂,正在劈柴。
  见过家中的下人劈柴,却没见过堂堂的王爷劈柴。
  这场景……有点儿诡异。
  男子听到动静,朝侧屋窗口望了一眼:“起来了?还真晚呐。吃早饭吧。”
  云菀沁:“……”
  夏侯世廷拍拍手上的木渣屑,起身,将刚劈好的一截截干柴揣进上好的丝绸袍子里,见她没动,道:“脚不能动?能动就来堂屋这边。”说着转身,进了旁边的灶房。
  云菀沁举伞过去堂屋,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四处看了看,岳五娘和高骏好像不在家。
  这一大早的去哪里了?
  正疑虑,夏侯世廷端着一个大食盘进来了。
  放在桌上,云菀沁一看,是几个米色的糙面馒头,一锅熬得还在咕咕鼓泡儿的稀饭,一叠看起来脆爽酸甜的咸菜雪里红,都还冒着热气,应该是刚出炉。
  “这,这是三爷做的?”云菀沁大跌眼球,做个早饭实在不算什么,问题是做早饭的人是谁,皇子哪个不食人家烟火、养尊处优?只怕吃饭都是要人喂进口里吧,居然会下厨。
  “难道是你。”夏侯世廷慢慢将袖子放下来,坐在她对面,“吃吧,凉了糟蹋我厨艺。”
  只当他说凉了就不好吃,伤身子,没料原来是把自己当他的小白鼠?云菀沁嘴一抽。
  说起来,他做的清粥小菜,居然还挺好吃的,糙面满头也蒸得刚刚好,咬下去酥软,一口的农家麦香味儿。
  “做的如何,有没有哪里需要改进。”
  “啊?”云菀沁一口馍咬在唇齿间,还没会意,他这是在征询自己意见?
  “不错,不错。就是粥的水好像多了一点点,有点稀了,下次注意些就行。”云菀沁咳咳。
  “不稀,怎么能叫稀饭?”夏侯世廷眉拧紧了,见她并不夸赞自己,莫名不顺气。
  堂堂个皇子,今儿一早寅时末,晨光还没出来,高氏夫妇前后离开,他就抱着一捆树杆去劈,又灶膛里添柴加火,丢米,熬粥,顺便和面粉,蒸馒头……
  就这样,居然还得不到一个夸奖?
  这本来不应该是她做的事么!
  云菀沁:“……”
  原来是个假征询,还是要别人称赞他!
  算了算了,看他下灶、劈柴弄得一鼻子灰的份上,她笑了笑:“是是是,只有稀的才是稀饭!不过,没料到三爷原来对厨艺这么上心。”
  夏侯世廷恢复平静容色:“不管什么事,不做便算了,既然做了,都得上心。”
  云菀沁:“……”埋下头,继续吃饭,吃饭时讲大道理什么的,最败胃口了。
  为何她一脸厌倦?夏侯世廷浓眉一挑,却也继续与她相对,安静的吃着。
  喝了小半碗稀饭,云菀沁还没见到岳五娘两夫妻,问道:“高大叔和高大嫂呢?”
  他眼皮一动:“出去了。”
  她当然知道夫妻两个出去了:“去哪里了?”
  家里有两个客人,一个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一个是高家的贵客,若没什么重要事儿,夫妻两怎会丢下两人,同时都出去?
  夏侯世廷见她眼神坚决,势必要问出个子丑演卯,轻启薄唇:“高骏去了青河山,高大嫂去下地干活儿了,庄户人家天天坐在家里是填不饱肚子的。”
  青河山,是昨天他们谈话中的那地方?
  云菀沁放下筷子,望着他:“是去青河山的铁矿?”
  夏侯世廷舀了一勺细软棉嫩的稀粥,送进嘴里,慢慢咀嚼:“果然还是听到了。”
  他吃相很优雅,连粗茶淡饭,都仿似在吃最名贵的山珍海味,一点点地慢品着。
  可她却没心思欣赏了,高大叔要去青河山埋炸药,目的是将铁矿后面的魏王拉出来。
  皇家暗斗,骨肉相残不算什么,可亲眼看见他即将闹出这么大一件事,云菀沁还是有些震悚。
  看起来憨实朴素的高骏,想必真实身份也不是什么山野汉子,昨夜那风雷不及抓起自己的速度,那凌冽的目光,那狠毒毫不迟疑的下手……
  再联想他对包括云玄昶之内的臣子的暗访调查,还有昨晚差点儿命丧于他手,云菀沁这顿饭,有点儿吃不下去了,至少胃口败了一半——没法跟他面对面吃下去了。
  夏侯世廷在她清澈动人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丝异样,就像在看……披着人皮的野兽。
  好好一顿饭,就这么毁了。
  本来还算平和的气氛,因为这码事儿,突然降了温。
  云菀沁匆匆扒了几口,站起来:“那三爷慢用,我先回屋子了,腿还要上药。”
  想了想,还是得给他个安心,免得日后找自个儿麻烦,毕竟,自己知道的,不是小事情,走了两步,她又扭过纤秀的颈子:“我答应过三爷便不会反悔。这次回去后,我没见过三爷,更没听过任何话。三爷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绝不会参与。”
  这话明明是个保证,应该叫人安心,为什么他听了反倒不是滋味?
  尤其是最后那句,三爷的事跟我没有关系……夏侯世廷筷子一搁,扫过去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掠过她的腰下面几寸,玛瑙般的晶莹瞳仁突的一敛一寒,刷的站了起来。
  还没跨出堂屋,云菀沁身后传来一声斥:“等一下!”
  她被吓了一跳,刚一回头,他已经丢下碗筷,两步跨过来。
  云菀沁感觉一股低气压在身边盘旋,他的目光很紧张,又很奇异:“你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云菀沁比他还奇怪,男子目光往下一滑,落定一处,语气扬起来,皱眉:“你流血了没感觉?难道不知道疼?看看是不是哪里划破了。”
  啊?云菀沁诧异地顺着他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血迹是在腰下的——屁股上!
  醒悟过来,云菀沁脸色一红,这才察觉,小腹有些闷闷的坠疼,是月事突然造访了。
  今儿穿的是岳五娘的一件素色夏季薄衫,浅色的布裙上染了血渍,只怕异常鲜艳夺目……
  出糗了!
  不过……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他是在玩自己吗?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月事!
  云菀沁虽然窘迫,却又很是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