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棠勾勾手,搂过小北肩膀,开始聊父子间的悄悄话:“嗳,你们班那个穿裙子的小女孩,就跟你一个幼儿园出来现在一个班的,她跟你关系特好吧?”
  孟小北一耸肩:“还成吧。”
  少棠:“生瓜蛋子,跟干爹说实话。”
  小北:“是实话啊,关系还成啊。”
  少棠:“我去学校门口接过你三回,你回回跟那女生一路出来的。”
  小北特小大人儿似的,叹了一口气:“咳,她我们班班长,学习特好,我问她功课呗。”
  少棠笑:“嗯,这样挺好。”
  小北:“好什么啊?上回她数学作业有一道题愣给做错了,结果我也跟着错了。老师在课堂上问,你们俩谁抄谁的,肯定是孟小北抄刘晓洋的!”
  “我日他的!”孟小北也跟某人学会说粗话,尚未弄懂“日”是什么涵义,日起来口型很酷,“老师都没调查研究,怎么就那么笃定是我抄她的啊?!……虽然确实是我抄她的。”
  贺少棠意有所指地坏笑:“那女孩还穿一条的确良带褶子的裙子,看来家里条件不错……你小子可以的啊!”
  孟小北都听出来了,横眉立目怒道:“你瞎说,我没有!”
  孟小北反唇相讥:“干爹,你和我们厂民兵连文艺宣传队那个女的!”
  贺少棠:“小孩儿,甭瞎扯。”
  孟小北:“谁是小孩儿?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女的叫小耿,对吧?”
  贺少棠脸上表情消失,斜眯眼问:“谁告诉你的?”
  孟小北笑得也很坏:“大伙都这么说,小斌叔叔也这么说。”
  贺少棠严肃起来,正色道:“没有那回事……我可没干段红宇干出来的那种事,被人戳脊梁骨。”
  贺少棠这样年轻帅气一个兵,又正赶上军装子弟兵最受人民群众爱戴尊崇的特殊年代,他身边怎可能没有姑娘,要说完全没有,那是扯淡,或者这人身体有难言之隐。
  文艺宣传队常去部队慰问演出,一来二去的,那个叫小耿的漂亮姑娘,对贺班长颇有那么点儿意思。至于具体到什么程度,究竟有没有偷摸滚过玉米地,干过“那件事”,孟小北后来反复研究多方求证,始终无法确定。
  据说后来,小耿约贺班长晚上出去幽会,贺少棠跟他们班战士上山巡哨打狼,一个星期未归,失约。
  再有一回,小耿约这人去看电影,正好从宝鸡过来一个戏班子,在村里演皮影,少棠风风火火带小北上枣林公社看皮影戏去了,再次失约。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人家姑娘一怒之下甩人,说厂里追求我的人多着呢,你耍我玩儿呢?
  贺少棠也无所谓,根本就没太上心,说到底就是不够喜欢。再者说,追他的人也多着呢,他在乎?
  那天少棠和小北上岸,擦身,就一条毛巾,轮换着擦。
  孟小北抬眼看他干爹,觉着少棠身上长得特威武,有男子汉气概,哪哪都有一卦似的,走起路来胯/下还有东西一晃一晃。用小斌的话讲,姓贺的走起路来那劲儿都浪着嘞!可骚了!
  他低头找,怎么好像自己就没那么威风?
  怎么就“浪”不起来那个劲儿呢。
  少棠瞟他一眼,冷笑道:“别找了,没有。”
  孟小北:“谁说没有。”
  少棠:“没长齐呢。”
  孟小北:“我几岁长齐?”
  少棠轻笑,几分暧昧:“等你该娶媳妇时候就齐全了!小孩儿,你才多大,要不然叫‘小’鸡儿呢,小公鸡一只!”
  孟小北回嘴:“那你是老公鸡?”
  少棠怒中带笑,眼睛弯弯的:“我老?”
  “你敢说我老?”
  “我这是正当年!……老子龙精虎猛的,我老?!”
  俩人正逗贫着,旁边树林子里有呼哧呼哧还带喘息的动作,像是什么大动物,不止一个声音,此起彼伏,还不止一只!
  贺少棠猛然警醒,军装还没来得及穿,迅速将毛巾围在胯上,一手从军裤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另只手把小北扯到身后,压低身形,护小崽儿的架势。
  “野猪。”
  少棠用口型知会小北。
  少棠拎刀,小心翼翼摸过去,小北光着屁股毛手毛脚跟在后面,打了鸡血般激动。
  灌木丛被扒开,里面的动作赫然见光,竟是两个男人!
  在场四人八只眼睛相对,面面相觑,皆一脸惊讶。
  黝黑肤色,粗糙的脸膛和发型,看起来不是他们部队里的人,就是附近林场干活儿的两个工人。两个个头差不多、身材结实的男人,裤子都褪到膝盖处,站在树坑里,前后叠摞,亲密纠缠在一起,汗湿气喘,用力冲撞着对方……
  少棠变了脸色,皱眉,面无表情走开,回手一掌捂住孟小北的眼睛。
  孟小北还扒开手想看,其实当时根本没看明白,哪里是连着的,那俩人到底干什么呢。
  他懂个屁啊?他确实不懂这操屁股的事。
  少棠还没怎么着,他也没兴趣偷窥这种玉米地、树坷垃里的风流事。另外那俩人特紧张,极为害怕,手忙脚乱提裤子。
  贺少棠回头冷冷瞟了一眼:“干什么呢。”
  对方无言以对,半晌反驳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贺少棠猛然转身,眉头皱起:“我们怎么了?”
  对方说:“你看什么?你们俩不也光着屁股么。”
  贺少棠脸色蓦地变了,眉间涌起怒容……有些话可不能乱说。这种事情,说出去是严重生活作风问题,肯定丢掉饭碗,甚至可能以“流氓罪”被抓起来判刑坐牢。
  ☆、第16章 唐山
  第十六章唐山
  林地里几句龃龉,少棠差点儿跟那俩人打起来,也是脾气有点儿冲,手里又有刀。他是觉得对方说话没谱,信口开河,你躲深山里爱怎么操怎么操,谁管你操到穿肠破肚屁股开花,但是你不能这么说我干儿子,我儿子还小呢,干净着呢。
  后来,是那俩男人之中声音比较细弱的一个,捂着裤裆,跟少棠求情:“你、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你就当啥也没看见,成吗?”
  另一个身材粗壮些的男人,眼神略凶狠,搂过身边人护住,好像生怕他相好被人抢了似的。
  少棠莫名发窘,老子又没打算横刀夺爱,你那么狠瞪我干嘛?
  那俩人随后穿上裤子慌里慌张跑掉了……
  父子二人也穿上衣服裤子,包裹严实,一路闷头回哨所。临进屋门,少棠突然停下脚步,叮嘱道:“小北,今天没事儿啊!回头别跟别人提这个,别跟你爸说……别让你爸误会我把你带坏了。”
  孟小北问:“那两个男的干什么玩儿呢?”
  少棠眼含不屑:“呵……两头野猪发情了,凑一堆儿拱大腚呢。”
  孟小北就爱刨根问底:“野猪和圈里的猪我还都见过,我怎么没看见猪那样拱啊?”
  少棠:“嗯……”
  孟小北:“猪屁股那么肥,吃饱趴圈里粗喘,怎么拱得动啊!”
  少棠“噗”的一声,都乐了,心情一下子好转:“算了,猪是拱不动,老子也没本事给你现找两头猪拱给你看!”
  在孟小北的回忆里,少棠那个年纪,对那样的事,就是那样看法,神情间略带冷漠鄙夷,认为两个男人干那事儿,终归是没羞没臊见不得人的。在那个特定年代,远没到三十年后全民皆腐就地搅基的时代,这就是普通正常人的观念。没有向领导和公安通风报信举报那两个流氓犯,就够善良厚道了。
  几名战友围着火炉子烧开水,吃饭,木桌上小收音机放着新闻,传出严肃而沉重的女声。
  党中央国务院发布消息,今日凌晨三点四十二分,我国河北省唐山市发生八级强烈地震,目前震区房屋人员损失惨重。北京天津地区震感强烈,房屋大量倒塌,具体死伤人数不详……
  贺少棠蹲在火炉前,霍然放下大碗,怔住。
  这人猛地站起身,脑子里是极突兀的一片茫然。
  所有人仰脸看向少棠,小斌问:“怎么啦?你要干什么嘛?”
  贺少棠倒吸一口气,脸色突然焦急发白,拎起外套大步冲出哨所。
  “小北他爸现在还在北京呢!!!”
  ……
  少棠他们部队就专门搞兵工与防范森林河流自然灾害,有些见识,一听就知道出大事了,开车带着小北赶回厂里,然后回营部报道,随时待命。
  当天中午,唐山发生毁灭性地震的消息已然通过电台、厂里大喇叭通报和群众奔走相告口口相传,传遍汽车制造厂整个儿几大片家属宿舍区。厂房当天下午停工,许多工人涌入工会和厂领导办公室,家属大院门口黑压压一片人,大伙全都急了!
  岐山山沟里风调雨顺,离北京远着呢,这些人为什么急?因为许多人的家都在北京,是从北京来的。
  父母、兄弟姐妹、亲人,他们的家,全部都在北京。
  那夜,西沟无眠,万家灯火不灭。
  当时通讯条件极不发达,震区打不进电话。官方消息又极模糊隐晦,没有即时播报具体死伤数字,然而一切蛛丝马迹边角的信息都透露出来,这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唐山夷为平地,而且波及北京。
  当晚,就有几百名工人携家带口,堵在彻夜亮灯的厂领导办公室门口,集体请假,要求回北京。
  当初从北京过来岐山开荒建厂的青年,一共八百多人,都已人到中年。
  领导说:“不能乱,我们不能乱,你们现在都要请假,工程、产量还上不上了?”
  职工们说:“我们还顾得上开工,还尼玛有心思管这月效益产量?!老子的家都没了!”
  厂领导试图劝导,咱们耐心等北京那边儿的消息,中央不会不管,部队正在救灾,国家不会不管你们这些人的家庭。
  在厂里干了十多年的老人儿,几名辈分最老的职工,悲愤地吼,“国家就是从来没管过我们这些人的家庭!”
  “咱们窝在这沟里这么多年,唯一念想就是北京那个家,家在哪儿呢家震成什么样了,爹妈是被埋了还是活着,好歹得回去看上一眼!!!”
  群情激烈,愤慨,要求回京,也是多年压抑郁结的一股民怨,在地震大灾面前发泄得淋漓尽致。
  这么些年,一拨一拨的知识青年拿到指标或者走了后门,回城了。
  更多更多的人,留在这里回不去,看不到回家的希望。当年响应号召奔赴三线报效国家的一腔热血,青年的理想与意气,抵不过艰苦岁月,捱不过风霜与流年。当变革的洪流闯出一道缺口,谁甘心落于人后?谁愿意沉底做历史漩涡的牺牲品?……
  那一回是岐山兵工厂历史上,第一次濒临工人暴动的边缘。
  全厂青壮职工聚集在操场空地上,堵在厂长办公室门前,等待北京的来电,等来的却是唐山人间地狱殒命几十万的消息。
  隔壁部队大院的官兵再一次出动,少棠他们连队的人扛着枪,在空场四周警戒,维持秩序,劝诫威慑涌动爆发的人群。
  有人冲撞士兵,想要冲击办公室小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