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星海_129
  很难说这种蜕变对于兰蒂亚和赛琳达本人来说是好是坏,但在容远眼中,赛琳达已经失去了过去让他欣赏的那种纯粹。
  但,即便那时赛琳达留下来,容远也无意多说什么,更无意改变赛琳达的决定。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即便是朋友和家人,也不能打着“为你好”的旗帜强迫对方去改变自己的意志。另一方面……对于麻烦的事,容远也没有那种一定要做些什么的热情和冲动。
  在挚友和伙伴接二连三都去世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容远都提不起精神去做任何事。有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堆已经燃烧过的灰烬,尽管依然有点点火星和余温,却没有再次燃烧起来的能量。
  直到豌豆醒过来。
  明明自己也是小小的一点,却跟他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从始至终,那双黑亮的眼睛中,没有任何别的人、别的事,只有容远。
  容远一笑,突然就释然了。
  失去一个朋友固然令人惋惜,但是,却也有一个人,会永永远远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人生最大的幸运,他都已经拥有了,还奢求别的做什么呢?
  见豌豆依然在专注地盯着他,容远摸了摸豌豆的头,笑道:“等这件事了结了,我们就离开兰蒂亚怎么样?”
  “离开?”豌豆眨了眨眼睛,问道:“好啊……我们去哪儿?”
  “去能赚到很多很多功德的地方,升个级,然后……”容远的笑容微微收敛,语气也低沉下来,轻声道:“我们再闯一次创生之柱。”
  “嗯,好。”豌豆并没有什么意外或者畏惧的神色,只是确认道:“就我们两个?你和我?”比起创生之柱的危险,它似乎更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然。”容远话音刚落,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转头一看,阿尔法正幽幽地盯着他们,摄像头红光暗淡,莫名显得十分哀怨。
  容远失笑道:“当然……还有阿尔法,想去的话可以一起走。”
  “很危险的!会死的!”豌豆立刻扭头看向阿尔法,郑重地道。
  “智脑程序内并没有【畏惧】这种情绪。”阿尔法慢悠悠地道:“对我来说,死亡跟关机的感觉差不多,所以我其实每天晚上都体验一回,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怎么能一样?
  豌豆鼓着脸,不大乐意。倒是阿尔法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转身又去摆弄它的那些花,很是怡然的模样。
  容远戳了戳豌豆的脸,很想笑。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自己的心态变得越来越苍老,豌豆却变得越来越活泼。最初它像个没有感情、只能按照程序运行的电脑。相处的时间日长,渐渐地,豌豆的感情越来越丰富,一天一天,成长到如今鲜活的模样。若是不说明,谁能想到它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豌豆被容远戳得一晃一晃的,刚才那点小小的情绪也都被晃走了,它抓着容远的手指摇了摇,道:“赛琳达的委托,你要接受吗?”
  之前在会面时,赛琳达曾委托了容远一件事,就是智脑兰草被组织控制一事。虽然现在组织中的高层几乎都死光了,但还有一个大头领潜逃在外,并且所有人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却并不知道他或她到底是谁。智脑兰草也只是死板地按照系统设定为帝国进行基本的服务,并没有真正归于帝国的掌控之下。不说别的,只说那位大头领能隐瞒身份到如今,毫无疑问是借助了兰草的力量。
  赛琳达说的时候,容远只说要考虑一下,但豌豆看得出来,他实际上已经打算接受了。
  容远叹息一声,道:“她毕竟曾经叫我一声船长。而且……”
  剩下的话容远没有说,但是豌豆心里明白。
  在容远失踪的那段时间,赛琳达的所作所为,要说容远不为之触动,那是不可能的。除掉组织这个帝国最大的肿瘤,再将兰草从组织的操控下解脱出来,这是容远送给赛琳达登上帝位的礼物,也是他对赛琳达过去人情的偿还。
  与真正的友人相处时,容远不会计较彼此付出了多少。而他现在计算得这样清楚,也正是因为,他已经在心里把赛琳达划出了某条线之外。
  “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一个沙哑的、带着些金属般质感的声音响起。
  容远略一挑眉,转头望去。
  那个他救回来以后,一直不言不语、好似存在感全无的小女孩此时站在墙角,低声问道,声音中没有一般小女孩的清脆悦耳。她相貌可爱,站直了也没有桌子高,但却绝不会让人觉得萌,因为那双眼睛如死水般毫无波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人时,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小女孩指着光幕中的那个男人道。关于狱星的部分,男人已经说到了尾声,也就是他们利用狱星出生的这些没有任何身份、仿佛根本不存在的死士进行的刺杀、潜伏、自杀性袭击、易容改装以后顶替某些死者的身份为组织攫取大量利益等活动。
  对小女孩而言,那些在她眼中将他们这些人从无望的地狱中拯救出来的恩人,恰恰也是造成狱星惨状的幕后真凶。这真相足以让一般人崩溃,但女孩的神色好像没有为之发生一点改变,只是又问了一遍:“是真的吗?”
  容远道:“是。”
  女孩默默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是她要刺杀的对象,是“上司”的敌人。按理说,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男人可能在欺骗、隐瞒、利用她。他把她救回来,可能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
  但女孩,她不相信那个无偿救了她态度还很亲切的医生,也不相信将他们从狱星带出来然后悉心教导的教官和上司,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曾经为敌的男人。或许是因为他那时的眼神,或许是被他抱在怀里感受到的温度,总之,她相信他。
  这种感觉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