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孙光宪古怪地接过纸张,打开一看,上面写道:“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南平王领孙光宪降……”
  他双手猛地一拍案桌,喝道:“你这是何意?”
  他用力过大,他面前的酒碗都跳了起来,倒在了桌上,酒水撒在了身上,丝毫不察。
  罗幼度慢悠悠地说道:“这是目前我能想象的,关于孟文先生在后世史书记载中,能够出现的字数。三个字?或许更多一点。十个字?不能再多了。”
  孙光宪双拳紧握,胸口起伏不定。
  文人一生所求,不就是在青史上多留几个字?
  这三字,十字,胜过各种骂人的话语。
  罗幼度悠然道:“我主接下来会将心思用于北地,与北汉、契丹争锋。南边之事,将长时间地搁置。契丹的实力,孟文先生应该知道一二,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是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都有可能!今日孟文先生若不助我主,那下一次我主动南平的念头就在十几二十年以后了。”
  “孟文先生现在五十有六,十几二十年就是六十六、七十六,这花甲、古稀之年,孟文先生难不成还想效仿姜太公?”
  孙光宪一言不发,眼眸却是渐渐赤红,脑中一片混乱。
  他在南平侍奉三主,主意出了不少,廉政亦有建树,可小小的南平哪里看得出成效,又有谁知道自己的良谋?
  罗幼度轻轻地念道:“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
  “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
  这是刘禹锡《郡斋书怀寄江南白尹兼简分司崔宾客》里的诗句,说的就是怀才不遇。
  孙光宪在江陵为官,有事没事都会念两口这首诗。
  至于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这是孙光宪一次醉酒后说的。
  前后用意都很明显了。
  总结就是八个字:怀才不遇,明珠暗投。
  用罗幼度的话来形容,孙光宪这种人就是贱。
  想要当那个,还想要一个牌坊。
  觉得自己有能力,觉得自己明珠暗投,又狠不下心辞官,也拉不下脸投降,然后自己一个人怨声载道,感叹世事不公。
  若不是现在非用他不可,罗幼度才懒得在这里伺候这种人。
  罗幼度看着已经动摇的孙光宪道:“如果某所料不差,要不了多久,江陵将会大乱。届时先生身为南平王之腹心,劝你家大王弃城北逃,投我大周,以保周全。某可以保证,你家大王此生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而先生忠心护主,也将名垂青史。先生只要到了开封,理所当然地成为我大周臣子,无需背负任何污名。届时为明主效力,岂不胜于在这小小的江陵,吟诵怀才不遇的文章诗句?”
  孙光宪瞬间怦然心动。
  罗幼度激道:“莫不是孟文先生觉得自己才能不够,在南平这一亩三分之地,尚可担任节度副使、御史中丞这雄职,转入我大周,将会泯灭于我大周众多俊杰之后,最后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
  孙光宪怒道:“先生莫要小觑人,孙某不过是时运不济,拜得庸主,才籍籍无名至今。若有幸与先生这样,一入仕便遇得明主,孙光宪三字早已响彻大江南北。何至于今日,年过半百,让先生于此嘲笑?”
  他霍然起身道:“若江陵有变,某自会劝说我主远离动荡之地,以护我主周全。若江陵太平无事,今日孙某与先生不曾见过。”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得动作。
  孙光宪气冲冲地离去了。
  罗幼度笑着摇头,低声道:“贱不贱呐!”
  孙光宪离开了乌篷船,站在轻舟前,却是心情愉悦,只觉得自己即将一飞冲天,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第五章 江陵城乱
  江陵。
  高从义一颗躁动的心起伏不定,脑中时不时地浮现自己兄长高从诲的那句话:“你我兄弟,共拥天下。”
  看着自己粗糙的大手,想着自己的那位兄长游走于天下强豪之间,虽然给人说成“高赖子、高无赖”,但南平无人小觑,无人不拉拢巴结。
  现在呢?
  国王不理朝政九年,掌权之人目无尊长,南平江河日下。
  若兄长当初将位子传给我,或者“从诩、从诜、从让、从谦”,南平焉有今日局面?
  其实南平国小式微,换谁来都无计可施。
  但这世间大多人都自我感觉良好,认为他人办不到的事情,自己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就能够办到。
  高从义心中真正不服的是高保融这个侄儿重用的是高保勖这个弟弟,而不是他这个叔叔。
  一个跟高从诲混迹共拥天下的人,给自己的侄儿挤到了后边,听一个小自己二十几岁的侄儿在面前指手画脚,高从义自是愤慨。
  尤其是高保融九年不理政,更让高从义觉得自己的兄长一辈子都没错。
  唯独在立储之上,大错特错。
  他应该遵守兄终弟及的规矩,而不是将位子传给无能的儿子高保融。
  历史上高从义就对高保融、高保勖两兄弟极其不满,最后选择了谋反。
  但是高保融、高保勖两人一明一暗,掌控着南平局势,高从义直接就让高保融拿下了,然后流放到了松滋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