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林真伊的故事
  吴雄点点头,算是明白我的心思,四处张望道:“对了,我那瓶酒哪去了?”
  我胆怯道:“这不好吧?咱们可是快速反应部队。”
  “大半夜的,你觉得会有什么任务?再说了,就咱们俩这酒量,一瓶白酒喝不醉。”
  我叹声说道:“我们老虎团管得严,一旦喝酒被抓住了,非掉两层皮不可。”
  “这里山高皇帝远,咱俩说的算。”
  吴雄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那瓶酒。在我百般抗拒下,才同意俩人平摊半瓶。
  抓了一碟花生米,喝着四十多度的白酒,这感觉还真是奇妙。
  吴雄沉声说道:“我同意你在段弘毅这件事上看的开,也够坦荡。但哥们,我觉得你这人啊,太重情义了。”
  “此话怎讲?”
  “这不算是什么缺点,我年长你几岁,在我看来,你还是不够成熟,当年那个刚子的事,你还没忘吧?”
  我没有说话,脑海里飞快的闪过那段回忆,那段我不敢去面对的回忆。
  “当年情报有误,我带着你们钻树林,却被敌人缠住了,生死一瞬间,我们不得已分散突围。可刚子没有回来,我们都很清楚,他根本就没有跑,而是抱着机枪和敌人缠斗拖延时间。”
  “熊人班长,这事别提。”
  我用力的搓了搓脸,努力让自己别陷入那段过往。
  “是那件事情,让我惊叹于兵王李乘风对战场的超然掌控力,和你们这群特种兵的义无反顾。东北虎,你们都是好样的。”
  “二两酒没下去呢,你就喝多了。”
  我苦笑一声,不太想和吴雄聊这个话题。
  整个东北虎,甚至整个军区,都把李乘风作为学习的榜样,以超越李乘风作为军旅生涯的终极目标。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兵王的背后有多少的辛酸和困苦?
  陶宇经常和我提起李乘风带着老c组打仗的故事,虽然有些机密背景不可说,但我都很清楚,李乘风经历了我们无法想象的战争。
  战争是什么?是摧毁美好最直接的途经,也是达到目的最快捷的途经。这里面所包含的人性,足以震慑灵魂。
  李乘风的冷血,不是他的本性,在加入东北虎的之前,是一个非常阳光的大男孩,战争和岁月在他的灵魂上肆意凌虐,以至于现在的他,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吴雄摇摇头,说道:“那就说的具体点,那个女孩,林真伊是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几秒后我笑道:“熊人班长,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倒是你在装喝多了。”
  我没有说话,略微有些心虚,某些想法我瞒过了所有人,却逃不过吴雄的眼睛。
  “深陷泥潭不可怕,最可怕的在泥潭中无法自拔。所以,当你遇到泥潭的时候,别贪玩,要尽快出来。”
  我反问道:“熊人班长,你不是一直在泥潭里玩吗?甭管是擦边球还是明目张胆,身上早就一身泥了吧?你也没想洗干净是不是?”
  “可我就在泥潭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不一样,你只是路过泥潭而已,早晚要回到你的康庄大道,你不能带着一身泥回去。”
  我陷入沉思,试图把泥甩到自己的身上来,并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吴雄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道:“反正我已经是一身泥了,不在乎再多一点。你只要一句话,兄弟帮你摆平。”
  我摇摇头,低声说道:“你会从泥潭里出不来的,别忘了,我陷入泥潭,段弘毅会救我。而你,未必。”
  “为了你,值得。回家陪老婆孩子,未尝不可。”
  “不,吴雄。每个人都会离开部队,作为军人,谁都不想带着遗憾走。”
  吴雄叹了一口气,抬起酒碗说道:“干了吧,快三点了。劝你一句话,做决定不难,难的是不要后悔,男子汉心怀坦荡,机会我给你,帮你一次。”
  我低下头,叹声说道:“吴雄啊,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
  “呵呵,这难题可不是我给你的,你自找的,干了,睡觉去。”
  二两多白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液体顺着我的喉咙直逼心肺,这有些晕眩的感觉,似乎让我离自己的内心更加贴近,我努力聆听,细细感受。
  我把炉子下面的地瓜都翻出来,放在外面的窗台上。思索后,我又拿起一个地瓜踹在口袋里,倍感温暖。
  夜晚的格东哨所静悄悄的,瞭望台上的哨兵转动着高倍移动光学望远镜,观察着四周的情况。门口的明哨和后山上的暗哨各司其责。
  我走到看押室的门口,蛇头被拷在一旁的木桩上,浑身颤抖着打呼噜。
  我示意哨兵打开门锁,走近了看押室。
  或许是动作很轻,四个大老爷们丝毫没有被吵醒。可林真伊和她的母亲没有睡着,相拥着轻声细语。
  看到我进来后,她母亲略微有些紧张,但林真伊却炯炯有神的看着我,目光中有些疑惑。
  或许还有其他的东西,月光太暗,让我看不清楚。
  我蹲下身的时候,林真伊低声对我说道:“我们想上厕所,可以吗?”
  “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可以。”
  我们异口同声的问,又异口同声的回答。
  我示意哨兵把两个人的手铐打开,然后和哨兵一起监视母女俩去营区旁边的厕所。然后又押送她们回来,将她母亲送回看押室。
  而我,则把林真伊叫到了看押室门外。
  主要是不想让哨兵为难,虽然我的军衔和职位在这摆着呢,但格东哨所的责任人是吴雄,我们不过是来协防的。
  我也没打算和林真伊说什么事,所以也不怕哨兵听见。再说了,这哨兵未必能听得懂英语。
  二两多的白酒下肚,所以我并不觉得寒冷。可林真伊的身子微微有些发颤,她刚换上新的衣服,并不脏乱,却是秋季的长袖。
  我脱下军大衣披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道:“外面没有暖气,别动着。”
  因为“暖气”这个单词不太会拼,我还结巴了一下。
  林真伊的英语也比我想象的好,居然听懂了。她抿着嘴唇看着我,小声说道:“谢谢你。”
  “你应该是恨我的吧?恨我没有网开一面,把你们带到这里来。”
  “谢谢你的士兵及时赶到,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事情发生时,及时赶到的是哨兵,并非是我,可能是我的军衔吧,让她错以为这里是我说的算。
  “为什么要逃离祖国?”
  “没有办法。”
  林真伊望着天上的星星,喃喃道:“小时候我有一个要好的玩伴,但就在去年,他被处决了。”
  “为什么?他杀人了吗?”
  “不,因为他看了一部好莱坞电影。”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可她的眼神就像是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看完的第二天,就向我说起这部电影,名字叫《罗马假日》。”
  这部电影我看过,是好莱坞很经典的爱情电影。
  林真伊脸上笑容有些凄惨:“他邀功似的告诉很多朋友,没过多久,他就被抓走了,16岁的他,以违反社会安全罪被处决。”
  “c国就是这样的国度,一个恐怖主义笼罩下的国度。我们的电视只有一个频道,无休止的宣传所谓的国民修养。关于爱情,没有任何小说、读物和影像,未经授权,不允许使用网络、国际电话,甚至跨区域的信件,都要接受检查。”
  “国民就是劳动力,一切为j氏家族服务,一切为军队服务。在我们学会‘自由’、‘人权’前,就已经被洗脑,人生追求都只为权利服务。在c国,人类仿佛成了铸就大国的工具,在我们的眼里,世界只有c国那么大。”
  对于c国,我自认为很了解,但此刻才发现,我所了解的都是关于军事上的,是军校教给我的战略分析,和这些无关。
  我看着她,问道:“可你如何知道这世界该是什么样子?你如何知道你们是工具,是受压迫的。”
  林真伊犹豫了一下,看着我说道:“我的父亲是一名出色的外交官。因为工作的关系,他要去往各个国家。小的时候,我很期盼着他回家。因为他回到家,就可以绘声绘色的向我讲述外面的世界。”
  “他从小教我学英语,希望我能获得留学的机会。你知道吗?在c国,这是最容易出国的途经,对某些人来说,这也是唯一的途经。”
  我点点头,说道:“很好啊,你的英语很流利、很优秀,后来呢?”
  “后来,我父亲因为一次谈判,还没有来得及回到祖国,就被秘密处决。”
  林真伊的眼泪滑落,有些抽泣的说道:“是父亲的挚友通知了我和妈妈,并联系了蛇头安排我们出境,如果我们不走,也将会被处决。”
  我握紧了拳头,怒气上涌。都他娘的什么年代了?还带株连九族的?
  “就在乘船来到中国的时候,蛇头就已经玷污了我的母亲,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我惊愕的看着她,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林真伊哭着说道:“他本来是想玷污我的,是我母亲拼死护着我。可我没有想到,就在刚才,他还想……我知道,在他眼里,我们都是将死之人,而他还有活下去的权利。”
  这是一个17岁小姑娘的人生?
  她道尽的故事,可否作为c国军事强国背后的阴暗铁证?我只要用手机一搜,就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这铁证不知道还有多少。
  我望向一旁呼噜声连绵不绝的蛇头,如果此时我有手枪,肯定会冲动的将他的脑壳打碎。
  可我却异常的冷静,冷静的连自己都害怕。
  我忽然发现,一个人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无论如何呐喊,都没有人能够听见。
  “林真伊,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陈锋。”
  “陈锋。”
  林真伊试着读了一下,又问道:“你能为我做什么?我已经要求过了,放了我,或者是一把匕首。”
  我摇头说道:“我做不到,理由我说过的。我是军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容忍非法移民,我要为我的祖国负责。”
  她的故事很精彩,但不是打破原则的理由。
  此刻我意识到,有些事情是得不到结果的。熊人班长向我寻求答案,而我又试图在林真伊身上寻求答案。
  这本就是个死循环,最终的选择权,依旧在我的手里,推脱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