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难眠的一晚
  当年我进入到精锐分队的时候,参谋长陆国华就对我说过一段话,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
  他说:成为精锐的特种兵,你今后所要面临的任务,超乎你的想象,这里有酣畅淋漓的战斗,也有痛彻心扉的信仰。你必须抛弃一切,包括但不仅限于生命。
  作为兵王的李乘风,在一次宿醉后,也曾感悟顶尖特种兵的军旅生涯:
  “我们所参加的战斗,七分人性、三分忏悔;我们所坚持的信仰:七分执念、三分无畏;我们所拥有的灵魂,一半轮回、一半魔鬼……”
  陶宇和我说时,我还有些听不懂,直到现在,我才有所领会。
  那满满人性的战争、那拼命挣扎岁月、那追求信仰的烈士,只有我们记得,不会有人知晓,又无法言说。
  段弘毅对战争没有认识,我能理解他的思想,他有勇气反驳我,证明他是个合格的政工干部。
  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那些所谓的原则和底线,在战争面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
  古语云: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说的大概就是我们眼前的景象吧。
  本以为这是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谁知黄昏时的风暴久久不散,没一会儿就大雪纷飞。
  北极星不再为我们指引方向,纷飞的白雪淹没我们的脚步。
  我们的心情没有那么糟糕,这纷飞的雪花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淡水,这会不会是老天爷冥冥之中赐予我们的呢?
  深夜十点钟,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宿营点,周围虽然开阔,但地势比较高,可以看到周围几公里的情况,便于观察。
  我们在两块巨大的岩石之间,搭起了低矮的简易帐篷,白雪覆盖在伪装网上之后,就和白茫茫的大漠混为一体,就算敌人走到近前都未必会发现。
  可以说,能找到这么好的宿营点,也要感谢这场大雪,这是最好的伪装。
  北方人都知道一个常识:下雪不冷化雪冷。
  这个晚上相对来说不是很冷,但气温也是零下十度左右,只能继续搭建起无烟灶,反正这里的条件是允许的,就是不好找干柴。
  队员们的情绪多少有些低落,气氛也略显沉闷。
  我把孙小武单独叫出来,把活跃气氛的活交给他。第一次亲历战争,谁都会心有余悸,甚至会造成阴影,如果不及时梳理的话,很有可能导致特战生涯的结束。
  这事其实应该是段弘毅的活,但毕竟之前闹的很不愉快,况且我们身为主官的,主动找话题就显得太刻意了,毕竟队员们都不是傻子。
  孙小武的确发挥了他作为老兵的作用,从我们当初打仗的趣事到东北虎的八卦,成功把队员的情绪调动了起来,至少不会显得那么沉闷。
  不过,蒋文明虽然也和大家说笑着,但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从无烟灶上拿起一盒罐头,对蒋文明说道:“跟我去站岗。”
  “是。”
  按照214哨站给的情报,这里不是亚伯的走私路线,所以相对来说安全一些,有一个人负责警戒就好。
  让徐磊回去吃东西,我和蒋文明披着雪域伪装衣,蹲在一处石碓里。
  我吃了两口红烧肉,然后拿过他手里的夜视仪,说道:“来,吃点。”
  “不饿,刚才就吃了点。”
  “一共就吃两口。”
  大概是没想到我居然观察的那么仔细,蒋文明微微一怔,才接过我手里的的罐头,笑了笑说:“挺热乎,烫嘴。”
  我用夜视仪看向四周,淡声问道:“害怕吗?”
  “啊?什么?”
  “白天的事,害怕吗?”
  见蒋文明没有回答,我笑了笑说道:“害怕就害怕呗,这事又不丢人,我第一次参加实战的时候,狙击手杨硕一枪击穿了匪徒的脑袋,脑浆都喷在我的脸上,为这事,两天没睡着觉。”
  蒋文明摇摇头,低声说道:“是挺害怕的,我现在想起来还不自在,一闭上眼睛,就是尘埃里满是鲜血的样子,本来我不想说,怕你骂我没出息。”
  “人之常情,骂你干什么?”
  我向着宿营点那边努努嘴,说道:“你别看孙小武现在没心没肺的样,其实他当初实战后,也出现过应激反应。”
  应激反应,是心因性精神障碍的急性表现,慢性的叫创伤后反激障碍(战争疲劳)。说白了就是战争后遗症,这种心理疾病对于军人来说,还是挺普遍的。
  这病听上去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如果不及时梳理,急性也会演变成慢性,会非常的折磨,很难治疗。
  毕竟是和平年代,突然间经历残酷的战争,即使心理素质再好,也可能会留下心里阴影。
  一般来说,内向的人更容易留下阴影。而蒋文明可是爆破手,心思何止细腻?
  蒋文明笑了笑:“其实在来协防的时候,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觉得打仗肯定是残酷的,可还是超乎了我的想象。”
  “现在知道,选拔的时候我没有骗你们吧?”
  “是啊……”
  我安慰道:“别想那么多,这是你选择的生活。”
  “队长,你不害怕吗?”
  “怕,当时后背全都是汗。只是我经历过太多这样凶险的场面了。你所恐惧的,不过是人体炸弹而已,这种威胁和一颗子弹没什么区别,去忘掉那些鲜血和残骸,那已经过去了。”
  蒋文明点点头,笑道:“人体炸弹和一颗子弹没区别,这话挺有意思。”
  “甚至还不如一颗子弹。我们可以用经验来化解人体炸弹,可我们的经验再丰富,也躲不过一颗子弹,你说呢?”
  “嗯,放心吧队长,我会处理好的。”
  我笑道:“你错了,我没让你处理好情绪,而是希望你能把你的恐惧说出来,这不丢人。你别忘了,我们差点就一起被炸死了,算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吧?对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嗯!”
  蒋文明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说道:“好像说出来之后,是轻松了一点。”
  “千万别有自卑的情绪,你做的足够好。”
  蒋文明点点头,说道:“我看过一个电影,叫《拆弹部队》,里面就有人体炸弹爆炸的场景。当时我还没当兵,还疑惑怎么一点火光都没有,但今天却见到同样的场景,才知道那电影拍摄的真实。”
  真正的炸弹爆炸都是没有火光的,都是弹片和尘埃。有火光代表填充了太多可燃物质。
  我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等等!你怎么把罐头吃没了?”
  “啊?还有一块,你要不?”
  “滚,去给拿一罐去!”
  “哦哦……”
  其实没那么想吃,只是不希望太深聊这个事,以一个轻松的形势收场,这会让蒋文明少些心里压力,这事主要还是靠他自己的调整,相信以他的心理素质和性格,应该没问题。
  夜视仪在下雪的时候有点不好用,因为白雪会扰乱微光的折射,所以我只好用热成像观察,效果更好一点。
  蒋文明回去没多久,段弘毅就从宿营点里爬了出来,披着伪装服,让我差点错认成蒋文明。
  “吃吧,这个更热乎。”
  我歪着身子,问道:“怎么不听孙小武扯淡了?”
  “我没事,心态挺好的。”
  “呵呵,到底是政工干部,这点把戏是瞒不过你的。”
  “其实谁都瞒不过,只是都不说而已。这生活方面不是归我管吗?你怎么安排孙小武做了?”
  我耸耸肩,边吃边说道:“这可不是我抢活,谁让你之前和他吵得那么凶。”
  见他不说话,我解释道:“其实,倒不是因为我和他关系好,而是他有心结。”
  “什么心结?”
  “我俩的一个战友,就死在血蜘蛛的手里,尸体都没找回来。”
  段弘毅惊愕的说道:“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我有些苦涩的说道:“能说出口的痛,那都还不够痛。”
  段弘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或许是我太较真了,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如果我们如此的不折手段,那和匪徒有什么区别?”
  “我也没说你错啊。”
  我叹声说道:“或许是我的决策错了,不过就算错了,我也不后悔。谁让对手是血蜘蛛呢?对付他们,不能有半点马虎。还是那句话,我宁愿脱下军装,也不允许他们在中国搞恐怖行动。”
  段弘毅点点头:“嗯,反过来,如果因为我们的疏忽而酿成大错,就算穿着军装,也会内疚一辈子吧。”
  “所以啊,别跟我探讨这种辨证论的问题,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
  “还一套一套的。”
  “必须的,你要是想用这事搞我,也得等这事尘埃落定的,不能让我稀里糊涂的走人……”
  “看心情吧。”
  “……”
  其实,段弘毅既然想和我聊这事,就是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了,算是一种示好吧。
  而我也不是较真的人,拿得起放得下。
  在我心里,段弘毅和其他的队员没什么区别,都是新兵蛋子。我认同他的能力,包括指挥能力,但思维理念有待于提高。
  对于新队员来说,这是难眠的一晚,不可能像我和孙小武一样呼呼大睡,蒋文明也就睡了四个小时左右,其他队员也没好哪去。
  但其实,蒋文明能睡着就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看来他的心理问题并不严重,自我调节的不错。
  早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八点钟,我们拆掉宿营点继续赶路,目标:三十公里外的边防哨所——格东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