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马澄自知无法辩解,此番是活不了了。大仇已报,此生唯有一桩遗憾,那就是淳儿:“淳儿,我做错了许多事。但我不后悔。我对你也是真心的,若有来生……”
  “啪”淳儿一巴掌摔在马澄脸上:“你背叛了小姐,就是背叛了我!莫说什么来生,就是今生你我也只有可能是仇人!”一直在眼中打转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你为什么要陷害小姐!”
  “陷害王妃的不是我。那日我见王爷出门去,就跟在王爷后面。我穿着黑衣进书院将侍卫引开,然后再换好衣服重新回到太子府。那时太子府一团乱,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我。当我进入书院时,书房里只有先太子一人。他看到我连半点防备都没有,我很容易就得手了。”马澄说道这里竟然笑了,他看向萧练:“真是天助我也,竟然这么顺利。可惜我还是不能狠心连你一起除去,否则也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我问你,你原本有很多机会动手,为何你偏偏现在才动手?”萧练冷声问道。
  马澄苦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那人说可以帮我复仇是真的想帮我。结果不过是想利用我而已。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萧长懋报仇,于你无关。既然别人不帮我,那我自己动手就好了!”
  “那人是谁?”萧练冷声问道。
  马澄不答,看向那名已经死了的黑衣人:“我想先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萧练朝黑衣人那边扫了一眼,萧昭秀已经对黑衣人仔细检查了一番。“大哥,这人用的虽是普通的袖箭,但平时应该不是用的这个武器。”萧昭秀将黑衣人的衣袖卷起,黑衣人的手臂上有一圈明显的印记,比普通袖箭的腕带要宽了不少。“看这个印记,这人平日里应当用的是诸葛弩。”
  听到诸葛弩三个字,萧子敬不禁皱了皱眉,望向这边。
  正巧萧昭文也看了过来。“五王叔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众人也惊愕的看着萧子敬。
  萧子敬自永明五年起,都督荆湘梁雍南北秦六州军事,拜护军将军,领安西军。文治武功在一众亲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虽然在朝堂之上,不及萧子良那般如鱼得水,但安西军铁血战绩,却是赫赫有名。
  而安西军之所以能战无不胜,除了治军之严,兵将之勇外,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最精密的兵器诸葛弩。安西军所用的诸葛弩是由马钧在原本的诸葛弩基础上改造的。安西军所用的诸葛弩极其精巧,可带于手腕上,在骑马作战时可伤人于千里之外。但其制作工艺也相当复杂,所以只有安西军配备了这个武器。
  萧子卿惊道:“萧云端,这件事难道是你做的?”
  萧子敬皱眉道:“安西军中每一个人我都认识。这个人我没见过。”
  萧子卿仔细看了看那黑衣人:“那这黑衣人手臂上的印记呢?”
  萧子敬道:“的确是诸葛弩留下的印记,但此人,我不认识。”
  萧练看向马澄,马澄笑意盈盈地看着萧子敬。“你也不过是替死鬼。”
  马澄看向萧练:“我说告诉我身世的人,不是他你信吗?”
  “我信。”朱寿掺扶着皇上缓缓走来。随着皇上一同走来的,是竟陵王萧子良,与随郡王萧子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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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 秘密
  皇上平静地看着萧昭业说道:“朕相信老五不是杀害云乔的人。老五不会蠢到用自己的部下来太子府行刺?”
  萧练指着地上的尸体:“可这人却是安西军人。这要如何解释?”
  皇上默默地看了一眼萧子敬。“朱寿。”萧赜吩咐道。
  朱寿心领神会,走到萧子敬面前:“安陆王,佩剑请借老奴一用。”朱寿拿过萧子敬的佩剑,手起刀落,将黑衣人的小臂斩了下来。
  朱寿恭敬地对萧练道:“南郡王爷,如此就没有什么证据了。”
  皇上又看向马澄:“云乔是你杀的?”
  马澄看向皇上,眼中的恨意又逐渐清晰起来:“你不想知道告诉我身世的人是谁吗?”
  不等皇上示意,朱寿上前,捏着马澄的面颊,刀尖轻轻一挑,就将马澄的舌头割了出来。血淋淋的舌头被扔在地上,马澄嘴里犹自发生含混不清的“呜呜呜”声。
  皇上至始至终,脸色都未曾动过一下:“廪君后裔,原本就该诛杀。既已无九族可诛,那便凌迟吧。”
  说罢,朱寿就命人将马澄脱了下去。
  将马澄割舌,斩断黑衣人一臂,皇上半分犹豫也没有。意思很明确,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无论马澄曾经说了什么,无论黑衣人身上还有怎样的秘密,都再也翻不起浪来。
  萧昭秀怒气冲冲地走到萧练面前:“大哥,你说这事怎么办,难道让父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萧练冷冷地扔下一句:“真凶不都已经判了凌迟了吗?”说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众人眼中。
  帝王之术,是御人,而非明辨是非求真相。
  牢里,何婧英蜷缩在角落里,倒不是因为冷,而是她面前有一只眼睛凸出,吐血而亡的老鼠。在那老鼠左边还有一条碧绿的小蛇,也是中毒而亡。她挪挪脚的话,一不小心就会碰到那只已经有些僵硬的老鼠尸体和那散发着腥臭的竹叶青,实在是有点恶心。
  那条竹叶青是冤死的。原本竹叶青是被人放进来咬何婧英的。可那竹叶青向她袭来时,何婧英慌不择路往角落里跑,一不小心就踏到了那只死老鼠的尸体,端端正正地摔到了一跤。何婧英摔倒在地时,心想着这辈子可能又完了。可没想到,自己摔倒的同时将那死老鼠抛向了竹叶青。那老鼠才刚死,还有余温,掉落在竹叶青面前时,竹叶青下意识地就咬了一口。然后竹叶青也如老鼠一样,口吐鲜血而亡,死得相当窝囊。
  何婧英的牢门前还摆着一碗馊了的粟米粥和一碗已经黑得发臭的烂菜叶。那些想害她的狱卒不敢露面,也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不过技艺不精纯,整整七天也没能整死何婧英。
  何婧英的神志有些模糊起来。就算是以前小的时候她也没饿过那么久,破庙里就算没有肉,一两个贡果还是有的。想着想着,她竟然怀念起那只毒死了邻居的烤鸡来。就算被毒死也比做个饿死鬼好啊。不然见到阎王爷,她该怎么说?阎王爷问她,你怎么又来了?她说饿死的。阎王爷会不会罚她再活一回?
  “嘭”地一声,牢门被人一脚踹开。
  何婧英抬了抬头,正好就对上了萧练一双满是担忧、惊惧、又被愤怒席卷的眼眸。
  这厮不笑的时候,真像萧昭业。
  何婧英有很多话想对萧练说。
  比如,你为什么没有顺便带一只烤鸭来。
  还有,你踩着老鼠了……
  但何婧英还来不及说任何一个字,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萧练抱着何婧英,牢里的狱卒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萧练冷声道:“说,是谁!”
  狱卒们都低低地埋着头,不敢吱声。刑部大牢,进来了还能再出去的人本来就少,偶尔死几个囚犯都是正常得很的事情,没有人会多嘴去问。至于钱么,当然是人人都有分到一点的。
  萧练面色一沉喝道:“说!”
  何婧英被关到大牢的第一日,下毒之人应当是徐婉瑜。可是他杖杀了绿萼,派人看管徐婉瑜,之后的时间,徐婉瑜应当不会有时间再动手。可是看何婧英的样子,除非徐婉瑜有通天之能,否则想要杀害何婧英的,就另有其人。而这人是谁,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狱卒们不过收钱办事,只好纷纷看向牢头。
  那牢头神色一慌,“砰砰”就是两个响头:“王爷,王爷饶命。小的……真没怎么样。”
  萧练眉头一抽:“没怎么样?”萧练回头看了看摆在何婧英牢门前的那碗馊了的粥和黑乎乎的菜:“既然没怎么样,那王妃门前的那两碗没吃完的菜,你就去吃了吧。”
  牢头顿时腿软了,跪在地上还一直忍不住的发抖:“王爷,这……”
  萧练脸色越来越冷:“你不敢?”
  那碗里加没加料,牢头当然清楚。
  牢头打着哆嗦说道:“王爷,王爷饶命,小的真的不知道是谁,那天王妃刚进得牢来,就有一个女子送来一只烤鸡,给了小的些钱,让小的给王妃。说是王妃金枝玉叶在牢里受不得苦。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那点薪俸实在是不够用。一时贪心,就收了,小的真的没想害王妃。那只烤鸡王妃也没吃。”
  “后来呢?”
  “没有了,没有了……”
  “没有?”萧练冷冷一笑:“来人,将那两碗菜赏给他吃。”
  牢头脸色一白:“王爷,小的……”
  “哐啷”一声,那碗粥和菜都扔到了牢头的面前。牢头脸色越发惨白。萧练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那牢头颤巍巍地伸出手,抖抖索索地从碗里拿出一根发黑的菜。那根已经发馊至有些发霉的菜被牢头握在手里,硬生生地挤出几滴菜叶来。
  那牢头哀求似地抬起头。萧练仍旧冷冷地看着他。最终牢头僵硬的手,还是在自己的驱使下,将那菜叶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牢头的眼睛紧紧闭着,牙关紧咬,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吐出来吧。”萧练冷冷地扔下一句,抱着何婧英就走出了刑部大牢。徐婉瑜送进牢里的烤鸡,那牢头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萧练相信,若是绿萼还活着,把绿萼送到牢头面前来,那牢头也敢只认。可是另外一个人,却是拼死也不能说,拼死也要保住。
  身后,只剩下牢头的干呕声,和一个无法探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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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萧子敬
  太子府那边,书院那一地血腥已被清理干净。仿佛那一场打斗从未发生过。
  萧子敬一言不发地走出太子府,萧子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走过一个拐角处,萧子敬回身重重一拳打在萧子真脸上。
  萧子真啐了口血出来:“五哥,你这是干什么?”
  这份怒火从萧子敬看到黑衣人那一瞬间开始,就一直憋在心里:“诸葛弩除了安西军有,你那里也有两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子真抬手将自己嘴角的血丝擦去,活动了一下牙关:“这人的确是我派来的。”
  萧子敬猛地回头一把拎起萧子真的衣领:“杀大哥的凶手也是你安排的?”
  萧子真挣扎了两下,从萧子敬手中挣脱出来,怒道:“五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以为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刺客又怎么解释?”
  “这刺客的确是安西军旧人。不过他在籍的时间是二哥坐镇安西军之时。只要稍加调查便能知道。届时他萧云英便有无法洗清的嫌疑。可是父皇,竟然不去查!”萧子真说到此处,有些懊恼。在他听说萧练已经找到了杀害太子的刺客时,他就想到了这一计。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朱寿斩断了黑衣人的一条臂膀,让他的计划彻底落了空。
  “五哥,虽然父皇不查,但我们还可以……”
  “这件事到此为止。”萧子敬沉声道:“我不会再做任何事。”
  萧子真不解道:“五哥为什么?现在大哥死了,你不抓紧机会,难道让萧云英踩到我们头上吗?”
  萧子敬脸色沉了沉:“就算要与二哥争,我也要光明正大的争。我不许你用这种下作手段。”
  “下作手段?”萧子真生气地看着萧子敬道:“你以为二哥是什么人?你以为萧子良在他的西邸召集的天下闻名的‘竟陵八友’真是什么文人?就为了吟诗作画?你难道不知道他的用意?他在西邸用以文会友的名义召集的氏族子弟多达百人。他等的不就是今日?我看大哥的死也未必跟他没有关系!”
  萧子敬反问道:“你说大哥的死跟二哥有关,你可有证据?”
  萧子真笑道:“谁不知道萧云英想要那太子之位都要想疯了?以他萧云英的行事,会随意让人拿了证据去?”
  萧子敬点点头道:“那便是没有。既然没有证据,你就不该在大哥灵前如此胡闹。”
  萧子真冷笑道:“胡闹?五哥,大哥都死了,你和二哥便是太子的不二人选。我们不先发制人,难道等萧云英他先动手么?何况今日你也看见了,父皇斩下那死士一臂,又割了马澄的舌头,为的是什么?我看父皇心里清楚得很。他就是要保萧云英!萧云英一旦得势,这朝中可还有你我二人的容身之处?”
  萧子敬怒道:“大哥他尸骨未寒,你怎可为了争权夺利不顾手足之情?当年太祖即位,范柏年叛乱占据汉中,将我一众兄弟围困在魏兴郡五天五夜,断水断粮,你我兄弟几人险些在城中饿死。若不是大哥秘密出城策反范柏年旗下的大将,又连夜追击到襄阳,取下范柏年的首级,你我兄弟几人早已死在郢城,哪还有今天!”
  萧子敬手指着太子府的方向一字一句说道:“我敬重大哥,无论如何我绝不允许你利用大哥的事做文章!”
  萧子真气结道:“五哥,你重情重义,他萧云英可有半分在意过?大哥出事,你我二人连夜赶来,第一时间就到了太子府。可他萧云英?进了京第一时间却是去参见的父皇。他打的什么主意你看不出么?”
  “他萧云英可以无情无义,但我萧云端不行。”萧子敬不屑道。
  萧子真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气道:“五哥!萧云英虎视眈眈,你真的不能太过心慈手软了。何况现在还不止萧云英。萧法身可也是嫡长子啊!之前支持大哥的朝臣现在也有可能转而支持萧法身。若是我们能赶在朝臣转投萧法身之前,先让几个重要的大臣支持我们。我们才会有胜算啊!”
  萧子真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太子的薨逝,形同拉开了朝中夺嫡的序幕。萧子敬并非没有实力。只是在以前,萧长懋为嫡长子,稳坐太子之位;萧子良已然在朝中得势。以前的争夺,没有萧子敬的一席之地。然而现在却不同了,太子之位空缺,唯一的嫡长子萧昭业,在朝中几乎没有根基。若不是嫡长子那一重身份,萧昭业连加入夺嫡之争的资格都没有。现在能与萧子良一争的也唯有萧子敬。
  萧子真见萧子敬有所动摇,赶紧又说道:“五哥,你再想想,此次大哥的事情,难道萧云英真的能拖的了关系吗?这朝中还有谁能想到去利用一个廪君后裔?能如此这般玩弄人心的人不是萧子良又能是谁?谁又会想到去做这样的事情?”
  “那你可知道父皇为何要割了马澄的舌头?”
  “不就是为了保住萧云英吗?”
  萧子敬摇摇头:“萧云英在朝中耕耘数载,其根基之深你也是看到的。父皇要保的不是萧云英,是我大齐江山!”
  萧子真愣住。他原以为皇上是因为属意立萧子良为储君,才会杀了马澄。
  “父皇不想去查的事情,你却要逼着父皇去查。此事若让父皇知道,你知道后果吗?大哥薨逝,若是二哥再出事,朝中必将大乱。”萧子敬压低声音道:“何况,若是功高盖主,父皇未必能容得下他,你忘了父皇是如何除掉四哥的吗?从堂堂巴东王到鱼复侯不就是父皇一句话的事吗?那时四哥在朝堂上的影响,可是现在萧云英望尘莫及的。父皇自会有他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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