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节
  找人是风行阁的专长。
  只要没蹲在益州,只要来了江南,就是迟早的事。
  “陶娘子先且住下,不出三日,必然会有贵同门的消息。”秋景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过来引路。
  陶娘子姐弟捧着刚到手的茶盏,尴尬地想着究竟是放下还是喝一口再走。
  “咳。”孟戚维持着老者的做派,慢吞吞地说,“若是此番无功而返,陶娘子亦无需介怀,危难当头,无非是要多找几条路。”
  陶娘子松了口气,见门外等着禀告的风行阁之人越来越多,不好意思逗留,搁下茶盏带着堂弟离开。
  屋内气氛更加凝滞,秋景瞥见孟戚腰间紫色软剑,以及墨鲤背上熟悉的行囊,不免疑惑这两人之前将这些东西放在哪里,又是怎么找回来的。
  墨鲤从进门起,目光就一直停留在方桌中央的沙盘上。
  红色的标示旗帜,自益州延伸出许多,荆州兵败如山倒,短短数日内竟然已经没了三分之一的辖地。
  “天授王真的只有十万大军?”
  不止危如蝗祸,连速度都这般之快,难不成插了翅膀?
  孟戚见人一走,立刻丢掉了垂垂老矣的架势,起身踱步间完全没有一分老迈的模样,除了面容不变,周围的风行阁一众简直要疑心这是换了个人。
  “仔细看,这边没有大城。”
  孟戚对沙盘了如指掌,觉得风行阁的手艺还不错,寻常江湖人可没有这等本事。
  “一方面天授王的人马不会在攻下的城池里停留,一方面荆州军死守不出,完全抛弃了城外百姓,而天授王也不肯将时间耽搁在这些乌龟壳身上,只迅速带兵推行。”
  孟戚随意地伸手一划,原本在墨鲤眼中遍地赤红的区域就变得路线分明了。
  秋景微微吃惊,转而释然道:
  “果然不愧是孟国师,不用看前线送来的消息,亦能做出准确推测。”
  这时外面接二连三地来了各门派的消息,秋景迅速翻过,气得手指微微颤抖。
  “阁主?”
  “……乱军大肆杀戮,抢掠乡里,百姓逃之不及。”
  秋景扶住桌面,强打精神,无力地说:“除了衡山派等大宗门弟子,另外十几个帮会都在撤退了。”
  “什么?”旁边的风行阁诸人吃了一惊。
  孟戚沉着脸,墨鲤犹豫了一下,接过秋景递来的一叠消息。
  一些集镇村落接近全毁,熬过了好几拨乱军之后,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找不着了。更别提那些乱军状似疯癫,不惧死伤,大宗派还没出现伤亡,小帮会已经有人丧命了,圣莲坛的人出现更是雪上加霜。
  “匆促之间,风行阁于各派召集了约莫四百多名门弟子江湖豪杰……加上这几日陆续相应的人,已经达到了七百余人,几乎是半个江南的力量了,然而散在这荆州,便似泥牛入海……”
  秋景死死盯着沙盘,手掌攥紧。
  她未曾想过靠这些人就能扭转局势,然而连救人都很难做到。
  难道这就是命数吗?
  孟戚闭了闭眼,沉声道:“先扼住天授王主力兵马,他正甩开一切,朝着荆王所在的南平郡进发。”
  “报——”
  外面忽然闯入一人,看到孟戚墨鲤愣了愣,还是快速道:“禀阁主,王前辈他们失手了,一同去刺杀天授王的十人都已经……我们的人在天授王拔营之后的搜索时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第319章 孤胆一一搏
  宿笠一动不动。
  雨水透过树叶的缝隙, 有一滴恰好落在他眉梢上。
  宿笠熟稔的一眨眼, 阻止了水滴流入眼里, 他脸上丑陋骇人的道道疤痕, 在这种时候就是“天然河道”,宿笠自有一套调整面部肌肉的动作,能让自己永远保持最好的状态。
  不动则已,动则一击必杀的状态。
  ——千里之外的某处,孟戚正跟风行阁的秋景说, 不要再派人去刺杀天授王了,如果曾经的江湖第一杀手组织飘萍阁出来的宿笠都没成功, 别人去了也是送死。
  两军交战,刺杀对方主帅其实并不是个好办法。
  不在于办法本身, 而是难以办到。
  军营也不会像话本小说里那样,随便一个刺客就能潜入进去。
  这种事大概只会发生在春秋战国, 到秦汉时期已经比较少了。
  因为打仗也是一门学问,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发展,怎么扎营,怎样巡逻都是兵法。如此戒备森严重兵巡防,不是为了抓刺客, 而是防备敌军袭营。
  如果刺客直接去找最大、最中央、守卫最严密的营帐, 大概率只能找到粮草。
  皇帝权贵狩猎时,宽大的营帐就跟一栋房子似的,还能被间隔成好几间屋子,远远地一望就能知道。那些长期驻扎的营地也可以通过方向、营帐大小来分辨, 可真正打起仗来这些就不好说了。
  尤其是那种今天驻扎,明天要拔营赶路的军队。
  主帅身边的亲卫也不是吃干饭的,不可能只有两个人站在营帐门口傻乎乎地守着,然后给刺客割开营帐潜入其中把单独卧睡的将军一刀砍了的机会。
  此时距离陈朝末年群雄并起尚不足百年,军队基本上还是延续了那时的习惯,营盘固若金汤,身边二十个亲卫起步,单单在营帐里轮换守夜的就能有十人以上。
  假使这刺客轻功高明,运气极佳,摸到了他要杀的那位将军的营帐。
  黑灯瞎火的,将军也没穿标志性的精良盔甲,营帐里十几个人呢,再加上营帐外当值的亲卫,足够混乱了。这还是全无防备的情况下,如果身边再有两三个高手,做了埋伏,刺客失手就太正常了。
  刺杀这事本就该交给更擅长的人。
  刀客也想不到,距离自己退隐江湖还不满两个月,他就再次“重操旧业”了。
  虽然消息是孟戚墨鲤带来的,但是他们取了前次遗落的东西就准备离开。宿笠自己想了又想,决定出手。
  其实这还是一笔没有完成的交易,吴王曾出价六百金请飘萍阁刺杀天授王。
  宿笠对钱不感兴趣,他出山是因为不想看见飞鹤山附近的乡民们也被迫逃入芦苇荡,这些乡民里有他血缘上的祖父,有他祖父生活了一辈子的渔村,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还是可以维持得下去。
  路上见到那些废墟村落,愈发让刀客坚定了信念。
  这就是他最擅长的事。
  雨停了。
  远处营地里人声沸腾,上百口锅灶冒出的热气几乎连成了一片云雾。
  天授王率十万大军进犯荆州,眼前就是主力军,尽管没有十万之众,少说也有五万左右,铺开来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别说闯进去,一般人见了就会胆寒,这跟会不会武功没有关系,就是发现真实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不可控的自然反应而已。
  想那荆轲的副手秦舞阳,在燕国也是有名的勇士,祖父还是燕国名将,不能说是没见过世面,如果真的怕死那么去秦国的路上大可以逃跑,踏上秦王殿之后他面色剧变身体颤抖,一时无法遏制。
  显然秦王宫跟燕王宫不一样。
  ——想走个过场名留青史,忽地发现要进的是龙潭虎穴。
  刀客微微皱眉,继续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这里是最好的位置,他要看清营地人手分布,当然是开饭的时候最方便。
  营地里除了士卒,还有数量很多的圣莲坛教众,他们披挂各色法衣,手持铜铃法珠金轮,一些身份地位较高的人走动时胡呼后拥,派头架子都不小。圣莲坛这次几乎是主力倾巢而出,且都集中在天授王身边,单单这一会工夫,刀客就发现至少有两人的武功高到可以跟那些大宗派的掌门比斗一番了。
  往江湖上搁,怎么都是号人物。
  这让宿笠生出了疑惑,圣莲坛真的有这么深厚的底蕴吗?
  隔得太远,宿笠没法认出那些人是谁,也想不明白这件事,索性就不去想了,默默地把刺杀计划罗列得更周详。他只会动一次手,在见到天授王之前绝不会杀任何一个人,他会像一阵风一棵树一块石头,将自己彻底融入周围。
  在此之前,他趴伏在泥泞遍布的树丛里,毫无杀气,就连野兔都敢踩着他的背跃过水坑
  “沙沙。”
  树林里传来踩着落叶枯枝发出的脚步声,一群圣莲坛教众进入了林子。
  他们需要搜查营地附近,查看有没有异常之处,比如水位大退的河道,死去的动物尸首等等。前者意味着上游水源被堵,后者则说明有人在水源里下了毒。
  不仅如此,还要砍掉过于茂密的树丛,强行拔去一部分枯草,这样林子一旦失火也不会很快蔓延,营地的兵卒更不会因为浓烟呛咳无法跑动。
  这些事情说来繁杂,执行起来却很简单,加上刚下完雨,到处是湿漉漉的,连砍树这桩差事都省了。
  他们草草地拨弄几下树丛,转悠个几圈,就七嘴八舌地用益州方言抱怨起来。
  宿笠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虽说走江湖见识多了各地方言都能来两句,但这些人不知道是哪处穷乡僻野来的,口音极重,也就几句粗口理解起来没有障碍。
  随着他们不断地拨弄树丛,野兔蹿了出去,一群人立刻吆喝着在后面追赶。
  泥地湿滑,这些人只会一些粗浅功夫,竟被兔子跑了,顿时骂骂咧咧。
  “都说江南是富贵乡,迷魂窟,简直胡扯。”
  “迷魂窟?那是指扬州……咱们还远着呢!”
  “要我说,什么迷魂窟都比不上打牙祭要紧,肚子里快要没有油水了。他们边路军就是逍遥快活,哪里像我们,只能捞点野兔野鸡解解馋。”
  一伙人立刻为祭五脏庙重要还是下半身重要争执起来,粗口不断,肆无忌惮。
  等到林子里搜罗一圈,眼看天就要黑了还是一无所获。
  “什么破地方,还说家家户户都饿不死人,藏着黄金珠玉呢?什么没有粮出门就是河能捞到鱼,爬一座山都用不了一炷香的工夫……可没说这山小得连老虎都不住!”
  说着又是一连串的粗口,像是被压抑得狠了。
  刀客不动声色,隔着树藤跟泥土的缝隙目送这些人离去。
  天黑得很快,夜色笼罩,宿笠裹着披风爬上一株树,将半个身体都藏在树枝里,仅仅露出一双眼睛打量远处的营地。
  明明四周无人,搞得这样小心谨慎是很可笑的,刀客甚至给自己身上挂了树藤做掩饰,加上那密不透风两层蒙面巾加披风的装扮,身体以一个古怪扭曲的姿势挂在树上。
  旁人不是蹲坐在树干上,就是歪靠着,刀客是哪一样都不沾边,这样即使月亮忽然出来,或者林中有人进来突兀地点起火把,树干投下的影子也不会暴露自己。
  宿笠自问没有脑子跟别人周旋十几个回合,斗智斗勇他只会后面那个,缺少的那部分就用谨慎来弥补,因为会死的永远犯错最多的人。
  谁能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就犯错了呢?至死都没能搞清楚错在哪里--gt;gt;
  的人太多了。
  ——谁说不聪明的人,就没有不需要脑子的生存之道了?
  此时此刻,宿笠的谨慎就在发挥作用。
  天授王营地中,有人用千里镜看了一圈附近的高地,确定无异样后,才将这根价值不菲的黄铜水晶镜片管子放下。
  “郑将军对天授王真是忠心耿耿。”旁边一个老者阴阳怪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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