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池畔水波荡漾,鸟鸣婉转,不过须臾,管事的便跟其他人一般,静立在旁侧,等着那人说明来意。
  冯兰气势汹汹尚未察觉,手肘被他猛地一拉,脸上怒色乍然外泄。
  “放肆!”
  “小姐,老爷唤你回府。”他并未松手,反而钳制的更加厉害,鹰隼一般的眸子锐利的环了一圈,最终落到冯兰那张带着掌印的脸上。
  “王叔?”冯兰睁大眼睛,王遗风是冯鹤鸣的亲信,地位举足轻重。她见王遗风神色凝重,莫名有些心虚,跋扈的面孔收敛三分,声音也沉了下来。
  “你松一些,王叔,疼。”
  她嘶了下,又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眼旁人,觉得颜面无存。
  顾妆妆与宋延年去冯府赴宴的时候,曾见过王遗风,也知道他在冯府的分量,便不再与冯兰争辩。
  王遗风虎口茧子很厚,勾着冯兰的金线扯开褶皱,他松了手,却不肯退避,只又暗声说,“小姐,不要胡闹,老爷让你现在立刻回府。”
  冯兰嗤了声,甩手想往后退,王遗风眼疾手快将她堵住,冯兰恼羞成怒,碍于人前便低低吼道,“王叔,事有缓急,我总要吃完宴席。”
  朱茂林在人群里,垫着脚尖干着急,他以拳捣了下手,忽然被李婉婷瞅了眼,忙缩回脖子,灰溜溜的回了男宾席。
  “我只听老爷的吩咐,小姐,若你再执拗,我也只能让他们用强。”王遗风了解冯兰,一挥手,身后那四人立时撸了撸袖子,准备动手。
  冯兰向来吃硬不吃软,见王遗风动真格,也不敢再惹他,双袖一拂,咬牙切齿往往外走去。
  闹剧收场,李婉婷与朱茂林的宴席在暗流涌动中,总算熬到了散席。
  更阑人静,东墙月上移花影。
  顾妆妆翻来覆去,总也难以入眠,她将蚕丝软枕压在腰上,又抄手覆在胸口,房内留了一盏灯,微微伴着轻风跳动着昏黄。
  半睡半醒间,门咔哒一声,顾妆妆立刻睁开眼睛,透过薄薄的蜀锦百花落地屏,宋延年脱去了外衣,顺数一扔,很是稳当的挂在屏风上头。
  人影被衣裳挡住,顾妆妆移了眼神,恰好对上宋延年从屏风左侧探出来的身子,他微微倾斜,眼睛里含着薄薄的凉气,笑道。
  “夫人不睡,为了等我?”
  他促狭,顾妆妆先是点头,忽然又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拉高被沿,红着脸道,“我今日大约是给夫君惹祸了。”
  宋延年又笑,将中衣撩开领子,低头看了眼纱布,道,“说来听听。”
  顾妆妆起身,两手捏住真丝软领,见他神色轻快,便踹量着说,“我打了冯兰一巴掌...”
  声音愈发低弱,淡淡的,带了一丝试探,宋延年索性解了中衣,上身赤/裸,又开始解开纱布的结,不紧不慢道,“哦,真的?”
  顾妆妆连连点头,伸手给他,“当时我也是气恼了,扬手就是一巴掌。”宋延年解完纱布,径直坐到床边,握住顾妆妆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问,“现在还气吗?”
  皙白软嫩的手指莹润如玉,纤纤灵动微微攥着指尖,顾妆妆低声道,“早就不气了,她只是愿意逞口舌之快,做事不经脑子,我也该一味忍下的..
  夫君,你跟冯都尉之间,会不会因为此事而...”
  睫毛轻轻颤动,顾妆妆偎着他的胳膊,脸颊贴在他前怀,心烦意乱的不敢再问。
  “不怕,”宋延年揉了揉她的掌心,又紧紧攥住,“夫人,你只要记住,不管你做了什么,惹了多大的祸端,有夫君给你撑腰,只管放肆,旁的我来收拾。”
  这一番言辞凿凿的保证,远胜过万千甜言蜜语,顾妆妆挣开手,环住他的腰,啄了啄他的肩膀,抬起眼皮道,“夫君,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宋延年拍在她后脊,骨节分明的手指划出一道道的细丝褶皱,顾妆妆挺直了脊背,往他怀里靠了些许,“若我不待你好些,怕你日后舍了我。”
  大掌一顿,贴着顾妆妆的腰往上一抬,人坐到他膝上,顾妆妆伸手环住他的颈项,手指在他结实的皮肤上画了几圈,仰起脸来,宋延年低头,亲亲她的鬓角,掌心托住她后脑,等她的欲言又止。
  “夫君可曾喜欢过旁人?”
  顾妆妆险些咬到舌头,她不该问的,话说出口,便立时生了悔意。
  若他说有,她该继续盘问,还是装聋作哑,继续做他安分守己的宋夫人。若他说没有,便果真如他所言,金陵城的陆清宁,便真的不存在吗?
  她悔极了,一语将两人陷入无边的困顿之中。
  顾妆妆的手微微一撤,颈上空空的,宋延年握住她缩回的手,重新移到颈上,轻声道,“没有。”
  顾妆妆复又抬起脸来,他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潭,明明澄澈,却总像蕴藏着波涛汹涌于潭底深处。
  皎皎光华,从容淡定。
  她举起手,覆在他眼上,将那双摄神的眸子盖住,顾妆妆默默吁了口气,宋延年的唇凑近她耳边,“夫人呢,有没有喜欢过旁人?”
  顾妆妆身子一僵,那人从眼上扯下她的手,笑意凝在嘴角。
  喜欢过吗?顾妆妆有些迷惑,却又不是十分笃定。
  她对幼时没有多少记忆,偶尔能想起来的,只是书院里的人和事,宋延祁待她极好,两人性情投合,他送了贴身玉佩,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等他,他会让宋三夫人上门提亲。
  她相信宋延祁,哪怕因此与冯兰结下梁子,她也愿意等他。
  与其说是因为喜欢,不如说为了置气。
  宋延祁性情温和,儒雅端庄,总归日后是要嫁人的,如果是他,未尝不好。
  那一段日子,流言横生,诋毁缠身,随处便可听到别人的指指点点。后来她索性不再出门,整日捏着玉佩,卧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抱着那一丝丝的妄念,不甘心的等他。
  再后来,顾德海在家中唉声叹气,每每看到她,都像看到一个烫手山芋,恨不得有人上门提亲,便立刻将她嫁出去。
  宋延年捏着她的下颌,迫使那双垂下眼皮的眸子对向自己,早在她沉默的时候,他便有了答案。
  从一开始便知道的,为何还是会心如针扎,他用了力气,捏的顾妆妆挣了一下。
  皙白的皮肤上浮现出红色的指印,他有些烦躁,起身走向桌前,取了药反手抹在腰间。
  顾妆妆连忙跳下床,闷声去柜上拿出纱布,见他涂完,便俯身缠绕,温热的手擦着他的皮肤,犹如行走在炭火之上。
  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两人之间的触碰,就像踏在悬空的铁索上,颤颤巍巍,一阵风亦能将她吹至崖底,摔个粉身碎骨。
  纱布缠好,顾妆妆深深吸了口气,抬头,便看见宋延年一双深沉的眼睛,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她心虚的起来,结巴道,“夫...夫君看我作甚?”
  “方才的问题,夫人还未答我。”
  宋延年坐下,顾妆妆从柜中又找来干净的中衣,披在他肩上,手掌落在肩头,一时没有拿开。
  “夫君,那你喜欢我吗?”她决定反攻,总而言之不能被牵着走,明明是她先问的,局势却总是被他翻转。
  “喜欢。”
  宋延年几乎没有犹豫,淡淡笑着,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一紧。
  “夫君说喜欢我,那你告诉我,喜欢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你又凭何断定,你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习惯有我。”
  “我是真的喜欢你,无法克制,病入膏肓。”宋延年捻着她的耳垂,瞳底泛起一层雾,他将顾妆妆抱到床上,半跪在塌边,一手扯下帘幔,一手挑开她的衣襟。
  “我喜欢你在床上为我吟哦,喜欢你因我蹙眉,更爱极了你的苦苦哀求。”宋延年挪到床上,跪立在她两侧,微微直起身子,将顾妆妆的腿压下。
  顾妆妆对他的反应始料未及,她甚至想好了,今夜会有一场漫长的辩驳,而不是他压倒性的占据着主导,使她只能束手就擒。
  她分不清宋延年是在撩/拨调/情,还是发自肺腑,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起了战栗,随着他手指的移动,不断渴望他的到来。
  顾妆妆两只手捏住衣领,屈膝将他往前推了推,宋延年跪坐下去,嗓音如同含了砂砾,他的指肚轻轻贴着顾妆妆的胳膊内侧,点压着,移到腋下。
  “夫人,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对于答案的执着,远不及身下那人的致命诱/惑,两人被帘幔遮掩,昏黄的灯影下,他们就像水中依存的鱼,交缠着,掠夺着,攀附着彼此,直至忘却所有疑问。
  顾妆妆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模糊的影子,一直掰着她的肩膀追问,你有没有真心喜欢我?
  她醒来的时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肩膀上的痛感还在,梦境犹如真实。顾妆妆拨开衣领,不由吐了口浊气,下床喝了盏冷茶,又顺势翻开朝报查阅。
  报顶登了一则很是显眼的告示,内容由冯鹤鸣刊载。
  大致内容如下:小女醉心画本,因痴迷魔障,此前种种捕风捉影之故事,实乃凭空杜撰,任性所致。为证家教,特将其送至故宅修养身心,以往流言,万莫当真。
  顾妆妆将朝报拍到桌上,又掐了把自己的腮,疼!
  冯鹤鸣是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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