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产
  次日清晨,翠珠刚一醒来就听到外面有响动。匆忙出去一看,见小姐正在院中习武。
  韩濯缨身姿轻盈,衣袂飘飘,雪白的剑光在周身翻飞,煞是好看。
  翠珠看得兴起,情不自禁拍手叫好。
  听到动静,韩濯缨在空中利落旋身,挽了一个剑花站定,冲翠珠展颜一笑:“起来了?”
  此时朝阳初上,她海棠般的面容落进碎金里,愈发显得眉目明艳。
  “嗯。”翠珠重重点头,欢喜极了。她感觉小姐今天似乎和昨天不太一样,要自信明媚许多,隐隐有些在边关时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小姐。
  初时翠珠还担心小姐搬到韩家会不适应,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小姐同她一道收拾院舍,添置家当,闲时读书习武,日子忙碌而有序。
  翠珠觉得她有点喜欢现在的生活了,比在侯府还自在呢,也没那么多规矩。
  韩濯缨离开临西侯府已有七日。
  她出走的当天,王氏就知道她没去边关,而是去了位于城东清水巷的韩宅。王氏心中酸涩,待要派人去打听一下,却被前来请安的宋雁回听到。
  宋雁回当即落泪:“母亲还是舍不下她是不是?既然如此,何不重新换回来?又何必在我跟前上演母女情深?分明就是故意打我脸让我难受。我就知道,是我命苦,不配回家!”
  王氏顿时心疼而愧疚,咬了咬牙,将心一横:“罢了罢了。以后她的事,我再不管了,你才是我亲女儿……”
  她又试着解释:“我其实也没多疼惜她……”
  王氏膝下一子三女,濯缨处于中间,容貌性情并不像她,原本也不是她最宠爱的孩子,何况还有十年不在她身边。只是韩濯缨到底曾替长子挡了一灾,也没有亲生父母。王氏难免会放心不下,如今面对亲生女儿含泪的眼眸,再放不下也得放下了。
  既然已经有了取舍,就该果断一些,别让濯缨难过之后,再伤雁回的心。
  可能真的是血脉相连,母女俩对坐哭诉一番,先前的隔阂消散不少。
  宋雁回离开之后,王氏拭了眼泪,对一旁的周妈妈道:“以后就当没有缨缨好了。反正她人在京城也不远,真有难处肯定会找上门来的。”
  “是……”周妈妈应着,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日韩濯缨离开侯府时的场景,寻思着即使真有难处,只怕那位也不会回来求助。
  “就当是雁回离开我身边十年。”王氏双目微阖,“现在还不算晚,她再过半年才及笄,我们加倍对她好就是了,把那缺失的十多年都补回来。”
  自此,王氏撒手不再关注韩濯缨,也不许身边人再提起,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在临西侯府出现过一般。
  然而宋雁回自己却在留意着清水巷韩家的动向。没错,她就是等着看韩濯缨的笑话。
  上辈子韩二叔尸骨未寒,韩家老宅那些人就来抢家产夺房子,骂她是野种,把她赶了出去。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走投无路嫁给后街张屠户的儿子。房产被夺,始终是她心中一大痛事。
  可奇怪的是,这辈子韩二叔离世半个月了,韩家老宅那些人竟还没去抢夺房产。不应该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起自己前世的种种情状,宋雁回眸中浮起冷意:或许她可以从中推一把。
  反正那些事早晚都是要发生的,她只是让一切回到正轨罢了。唯一比较棘手的是,她刚回侯府,身边并无多少可用之人。沉思良久,她终于有了决定。
  这日,宋雁回禀明母亲,出门散心。
  还没到晌午,张家肉铺的好猪肉就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张屠户不在,只留下他儿子张宝全看铺。
  张宝全才十六岁,却生的高壮魁梧,一身蛮力。他坐在肉案后面,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直到这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出现,他才霍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蓦的睁圆:“韩……”
  少女隐在帽兜下的脸上微现怒容,她冷声纠正:“我现在姓宋。”
  张宝全抿了抿唇:“啊,是宋姑娘。买肉?要多少?”
  韩家姑娘其实是侯门千金的事情,他早就听说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不,我不是来买肉的。”宋雁回声音极低,“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她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张宝全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凝神细听,才明白她的来意。
  宋雁回笑了笑,取出一块银子放在案前:“事成之后,我还有重谢。”
  “我不要你的重谢。”张宝全视线在银子上扫过,落在她脸上,“你只用告诉我,为什么找我帮忙就行。”
  为什么呢?宋雁回没有回答,但她心里很清楚。她刚回临西侯府,身边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唯一能用的只有张宝全。
  她知道张宝全对她的心意。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拼尽全力为她做任何事,那这个人肯定是他。
  上辈子她被抢夺房产,无家可归,无奈之下暂居张家,后来没办法委身于他。他们做了好几年的夫妻,还有两个孩子,但她从来都没有看上他过。如今她是真正的侯府千金,他怎么能配得上她呢?韩濯缨跟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当然,韩濯缨对这些事情还一无所知。
  搬到清水巷已有半个多月,生活渐渐走上正轨。她习惯热闹,如今只有两个人感觉也挺清净。不过偶尔会有邻居来借个柴,送个菜,邻里关系甚是和睦。
  翠珠悄悄告诉她:“小姐,他们都是找了借口来看你的。”
  “看我?”
  “是啊。”翠珠点头,认真极了,“那天我听马大娘跟范婶说,看吧,我都说了,大家闺秀,那气质跟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她学的活灵活现,颇有马大娘的神韵。
  韩濯缨被逗得咯咯直笑:“别人不清楚也就算了,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
  她停顿了一下,换了话题:“翠珠,明日我想去祭拜生身父母和韩二叔。”
  她回到韩家已有些时间了,于情于理,都该去坟前看看。
  “好啊,我陪你一起。”翠珠办事麻利,很快就从马大娘那里打听到了韩家坟冢所在地,还买了香烛纸钱。
  韩濯缨从未见过亲生父母,自然对他们也没多少感情。可跪在他们的墓碑前,又看见不远处韩二叔坟头随风飘动的白幡,她心里仍是一阵难受。
  翠珠噗通一声跪下,口中念念有词:“韩老爷,韩夫人,这是咱们家姑娘,你们在天有灵,可千万别保佑错人了啊……”
  韩濯缨正自出神,听见翠珠这话,不自觉唇角弯起。她点一点头,一本正经补充:“也得保佑咱们翠珠。”
  翠珠下巴微抬,甚是得意:“那当然。”
  在回家的途中,翠珠有意无意说笑耍宝,韩濯缨知道她是想逗自己开心,心中格外熨帖。她出手阔绰,给翠珠买了一对星子耳坠。翠珠当宝一般塞进怀里,显然非常喜欢。
  不知不觉,她们离家越来越近,还没走进清水巷,就遇见了行色匆匆的邻居马大娘。
  马大娘看见她们,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奔至跟前:“韩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啊?”翠珠不解。
  马大娘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指着清水巷的方向:“韩家来了好几个人,就站在你家门口。他们商量着等你回来,要收了你家房子。”
  “韩家人?收房子?”韩濯缨讶然,“韩家不是只有一个我么?还有别人?”
  马大娘急得直拍大腿:“当然有啊,韩家老宅那边可没死绝,今天来的是你堂伯堂叔,连五服都没出呢。”
  韩濯缨眉梢轻挑,越发讶异,心想看来还是她对韩家了解不够。
  “你们家的事,我门儿清。当年你爷爷从韩家老宅出来,居无定所。直到你爹中秀才以后,才在清水巷置办房子,跟老宅那边好多年都没来往。他们也就在你二叔葬礼上露过面。现在他们说你家里没有男丁,要把房子收回去,你可怎么办啊……”
  她看着韩濯缨,极为同情。唉,无父无母的孤女被家族欺负并不罕见。她以前就见过丈夫死后,孤儿寡母被赶出家门。可怜韩姑娘,刚离开侯府,只怕又要没有落脚处了。
  翠珠急了:“小姐,咱们赶紧回去看看。”
  “使不得。”马大娘连忙阻止,“他们就等你回去呢。你们两个小姑娘,哪里争得过他们?”
  “那怎么办?”翠珠更加焦急。
  韩濯缨冲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别怕,先会会他们再说。”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房契上写的是她生父韩靖的名字。这一点,她是占理的。
  见小姐镇定自若,翠珠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她跟着韩濯缨进了清水巷,果然见到门口站了六个男子,年纪不等,正聚在一处商议着什么。
  韩濯缨眼风扫过,心里已大致有数了。
  她不怕他们靠蛮力来抢。因为这些所谓的堂叔堂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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