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二更)
  风雪呼啸, 破旧的木门被吹的吱呀作响,火堆微弱的光快要熄灭,忽明忽暗, 只在门口洒进来一些月色。
  谢宁微张了嘴, 呼吸一促, 见得门口熟悉的人时,眼前就模糊一片了,她哽咽着, 眉尖拢在一起。
  周显恩竟真的只身来救她了。
  眼眶里的水渍越积越多,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落了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连带着四周的血腥味似乎都散了。她还以为他不会来的。
  屋内十几个汉子神色一凛, 似乎并不在意刚刚死去的弟兄。抬手将钢刀扛在肩膀上,刀刃上镶嵌的钢圈碰撞在一起,当啷作响。如临大敌一般看着门口的人。
  刀疤男人拍了拍手, 仰头笑道:“周大将军,果然好身手。”
  周显恩坐在轮椅上,宽大的衣袍被风吹起,额前碎发遮住眸光,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冷冷地目光落在庙内十几个壮汉的身上。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还行吧,只不过杀你们,绰绰有余。”
  闻言,庙内众人互看一眼,心头怒火中烧,冷声道:“周大将军, 口气倒是不小。”
  话音刚落, 一柄钢刀破空而来, 之前的粗犷男人手臂上血管偾张,大喝一声,就照着周显恩的右手砍了过去。刀风凌厉,带着他的头发都被吹起,露出额头的刺青,那是专门为犯了死罪之人烙下的刺面。
  周显恩没有一点避让的意思,抬起手指就夹住了刀刃,那刀便再近不得半寸。粗犷男人瞪大了眼,额头青筋暴鼓,铆足了劲要将刀压下去,却所有的力气都被化开了。
  周显恩恹恹地瞧着他,尾音上扬:“劲儿这么小,没吃饭么?”
  粗犷汉子呼吸一滞,面上羞愤交加。却见周显恩手指一翻,那钢刀的刀尖生生折断,蓝白色长袖扫过,一道亮光很快地一晃而过,粗犷男人的刀就停在了半空。
  他闷哼一声,抬手捂住了脖子。眼球暴突,如同濒死的鱼张大了嘴想要呼吸,却只见捂在脖子上的指缝间渗出鲜血,他踉跄了几步,握着钢刀的手还抬了抬,最后却是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周显恩颇有些嫌恶地往后退了一些,将垂在地上的袖袍挽起,免得鲜血溅到他的衣袍上。
  他略歪了头,瞧着里面一脸震惊的众人,唇畔笑意更甚:“一起上吧。”
  剩下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们自然听过周显恩的名头,但是没想到他如今成了废人,还能有如此身手。他们虽是亡命之徒,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却也不想贸然送死。
  刀疤汉子眼神微动,语态轻松地道:“大将军干嘛这么认真?咱们哥儿几个就是跟您开个玩笑罢了。今日是要正正经经地替我们东家请您过去做客的,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女子的低呼,却是一个手下人将钢刀架到了谢宁的脖子上。
  谢宁瞧着再动一寸就能割破她咽喉的钢刀,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她退无可退,只能僵直着身子。她慌乱地抬起眼,瞧着门口的周显恩,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眶里的泪珠子跟着掉出来。
  这群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定然不会那般讲信用,说不定就是故意在为周显恩下套。若是他真的束手就擒跟他们走了,就怕会平白让他也丢了性命。
  可周显恩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像是没有看到她摇头一般。抿着唇,盯着她脖颈上的钢刀,眼中戾气更甚。
  刀疤男人挑了挑眉:“大将军现在可想好了?是跟我们走,还是让您这位娇滴滴的夫人陪我们几个一起上路?我们都是粗人,不会照顾这样娇弱的小娘子,到时候缺个胳膊少个腿什么的,可别怪我们照顾不周了。”
  夜已深,山风呼啸,猛地将门吹得闭紧。
  周显恩仰起下巴,周身杀意波动,一字一句道:“你若动她一根头发,我灭你三族。”
  冰冷的话音落下,刀疤男人微眯了眼,全身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触及周显恩眼里嗜血的杀意,饶是他这个杀人无数的,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阴恻恻地开口:“只要您肯配合,我们自然会派人将夫人安全地送回去。留与不留,就看您的意思了。”
  架在谢宁脖子上的钢刀跟着往前近了几分,不过分毫距离就可以轻轻割破她细嫩的脖颈。
  周显恩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搭在轮椅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将军,不要听他们的,别……”冰冷钢刀抵到了她的脖颈上,渗出一丝血痕,将她剩下话都压了回去。她只得紧蹙了眉尖,眼中涌动着无可奈何的悲恸。
  “我跟你们走。”不冷不淡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谢宁眼睫一抖,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想要开口,可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哽咽着发不出声音。
  刀疤男人眼神一亮,瞧了瞧地上谢宁,心中大喜。看来曹大人所言不虚,这个乖戾狠绝的周显恩,对他这个夫人倒真是极为看重。思及此,他心里一阵嘲讽,什么狗屁战神,传的神乎其神,其实也不过如此,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他不再犹豫,使了个眼色,旁边就有几个拿起了铁链:“周大将军一身好功夫,暗器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摘叶就可杀人,我们这些人自然不是您的对手。为了让咱们一路都相安无事,只有得罪了。”
  周显恩薄唇微抿,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仰了仰下巴,若无其事地将手抬起了些。一左一右的人当即将手里的铁链甩了出去,正好缠在他的手臂上,将他的双手都束缚住了。
  见周显恩双手被捆住,刀疤男人仰头一笑,一面笑着,一面拍了拍手:“大将军果然好气魄,吴某佩服,佩服。”
  他说罢,转过身仰了仰下巴,架在谢宁脖子上的刀就收了回去。
  “夫人,您可以回去了。”他又转头对着谢宁旁边的男人吩咐,“王二,山路不好走,你去把将军夫人给我好生送回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刻意咬重了“好生”二字。旁边的王二冲他一笑,了然地点了点头。
  做他们这行的,绝不可能留下活口。为了防止周显恩一时怒急,破了铁链。他这夫人还得拖到山下再杀才最是稳妥。
  王二将谢宁拽起来,手拿着钢刀抵在她的脖颈上,将她带着往外走。她偏过头,望着被铁链锁住的周显恩,通红的眼眶不住地落着眼泪。
  他的目光只是随意地扫过她身上,见她只是裙摆上染了些污泥,眼中的戾气才消散了些。
  秦风就在外面,只要她出去,就会得救了。这周围还埋伏了不少人,他留在这里,才能让秦风带着她脱身。
  刀疤男人居高临下瞧着轮椅上的周显恩,脸色骤变,冷冷一笑:“给我穿了他的琵琶骨。”
  周显恩能这么轻易地束手就擒,一定还有后手。不将他的琵琶骨穿了,总是让人觉得如芒在背。
  左右曹大人只说了要带活得回去,至于伤的多重,都不重要,留口气就行了。
  周显恩倒是神色未变,似乎对此毫不意外。被拽着往外走的谢宁身子一僵,血液倒流,寒意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这些人,果然不讲信用。
  她匆忙回过头,就见得有人拿出了牢狱里审讯犯人用的铁爪,爪尖还泛着冷冷的寒光。
  他若是被穿了琵琶骨,连抬一下手都不可能了。思及此,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她也想活着,她也害怕这些人真的杀了她。可周显恩是为了救她才落到如此困境的,他本可以不来救她的。
  在行至周显恩身旁时,眼见就要被带出门外了。谢宁眉头紧蹙,心下一横,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趁着拽住她往外走的王二不注意,低头就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血腥味蔓延在口中,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钳制在她脖颈上的手一松,被咬的正好是他拿刀的手,趁他吃痛松了手,她慌忙地夺过他手里的钢刀,闭着眼抬手就往他身上砍去。
  王二到底是练过功夫的,虽然一时大意被谢宁咬了一口,却还是轻松躲过了她那一刀。他捂着手,手臂上被咬破的地方深可见骨,不停地往外冒着鲜血。
  他抬起头,气得胸膛都在起伏了。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臭娘们儿还敢咬他。要不是怕破坏了曹大人的计划,他早就上去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谢宁握着钢刀的手都在发颤,差点就要握不住了。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周显恩面前,终是坚持不住,瘫坐在地上。
  可她手里的钢刀还拿着,盯着这群虎视眈眈的人,惨白的唇瓣不住地颤抖着:“别过来……都别过来。”
  她一面握着刀,一面退到周显恩身侧,颤抖着手要去给他解开手上的铁链。可那铁链像是生了根一样,她指甲都掰断了几片,还是动不了分毫。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铁链上,她倒抽着气,喉头微动,不住地哽咽着。细嫩的手指被铁链磨破了皮,还是不死心地要给他解开。明明就是缠在手上的,怎么可能解不开?
  屋内的人见她这么个弱女子竟有胆子咬王二,还不要命地跑回来给周显恩解铁链,倒是有点被吓到了。不过见她连刀都握不住的样子,反而带了几分怜悯。
  这铁链是玄铁打的,看着只是随意地缠在手臂上,很好解开。实际上没有特殊的解法,除非把手砍下来,否则这辈子都别想摆脱。
  刀疤男人摊了摊手,装作无奈地瞧着周显恩:“大将军,这是您夫人自己要留下来的,可不是咱不讲信用,既如此就请夫人一道跟咱走吧。”
  拿着铁爪的人继续往前走着,要去穿了周显恩的琵琶骨,另一人则过来要将地上的谢宁拖走。
  周显恩盯着趴在他身旁给他解铁链的谢宁,她正急得满头大汗,手指都磨出血了。
  他忽地眼帘低垂,目光一瞬间有些复杂。
  她明明吓得都站不稳了,还要跑回来作甚?连条鱼都没杀过的手里,却拿着刀挡在他面前。
  明明出去了就能得救了,她就不怕死么?
  他勾唇笑了笑,真是有够傻的。
  身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宁抬起头,碎发遮住眼帘,她握了握手里的钢刀,刀身晃动,她闭着眼,左右乱舞着:“别过来!”
  那几个男人嗤笑一声,全然不在意她这毫无章法的砍法。抬脚就要将她踹开,却只见他们忽地都惊恐地睁大了眼,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一般。
  手中握着的刀差点掉在了地上,刀疤男瞪大了眼,嘴唇颤抖,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宁还抖着身子,久久没有察觉到动静,她睁开眼,见得那些人停在原地,心下一松,惊觉出了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还未等她弄清发生了什么,就感觉一个温热的胸膛贴在了她的后背,将她的身子揽入其中,一只带了些凉意的手轻轻握住了她持刀的手,湿热的气息打湿在她的耳畔,声音带了些阴冷的笑意:“刀,不是这样握的。”
  谢宁眼睫一颤,还未回头,只感觉一只手覆上了她的双眼,将她的视线都遮挡住了。她僵着身子不敢乱动,手中的钢刀被他拿去了。
  不知是谁抖着嗓子开口:“周显恩不是残废么?他怎么站起来了?”
  木门前,轮椅上空荡荡的,铁链掉在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月色,身形修长,墨色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一半的面容就隐在阴影中,只见得勾笑的唇角,还有他手中扬起的钢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