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女儿
  萧翾亦拿起她的那一杯酒,同观若碰了碰杯,“今夜除夕,明日新年,但愿来日更胜今朝。”
  金风酿是很甜的,才举到面前,便是一阵扑鼻木樨香气。
  氤氲芳气透衣缣,使人如见金英缀,翠叶兼,置身于桂花荫中。
  观若一气将这一杯酒饮尽了。
  萧翾见她豪爽,原本只饮了半杯酒,也重又举杯,将杯中酒都喝完了。
  “瞧你喝酒的模样,便知你的确没有诓我了。也只有初入酒场的愣头青,才会这样一举起杯,便一气都饮尽。”
  观若笑了笑,“我不敢欺瞒大人。”
  萧翾既说要脱去彼此的地位与身份,坦诚相待,观若已饮下一杯酒,也干脆便先问起了她的长女萧鹞的事。
  “今夜是除夕佳节,不知为何,却只见二小姐与三小姐。”
  萧翾酒杯已空,观若见她又要动手,忙拿起酒壶,先为她斟满了。
  而后也为自己满杯,木樨香气盈于袖中。
  萧翾看着观若的动作,神色晦暗。
  “整个萧家,便是阿鹇与阿鹮这两个终日与我作对的女儿,都不敢随意同我提起阿鹞的名字。”
  “你才饮了一杯酒,便有如此胆量了?”
  她虽然这样说,言语之中并无不悦与威胁之意。
  只是透着无尽的疲惫,是一个母亲,面对违逆自己意愿的子女的疲惫。
  观若将金樽放在自己鼻尖,轻轻地转动着。仿佛只是闻一闻这样的香气,顷刻也便醉了。
  “只是一点好奇之心,也只是个对萧家了解不深的愣头青罢了。”
  她哪里会知道,萧鹞的名字在萧家是不能提的。
  萧翾饮了半杯酒,“你可知这二十来日,我是去了哪里?”
  观若摇了摇头,也饮半杯酒。
  “我去了长沙郡,去了临湘城。”她长叹了一口气,“长沙罗氏的家主罗问亭,与我是年少之交。”
  只可惜不能一起走到垂暮。
  萧翾从前的事,观若自然不会知道。
  可是那一日萧鹇入昭阳殿,她说的话,也令观若对萧翾与罗家众人的关系有过猜测。
  萧鹇就是因为知道这样的关系,所以才以此来刺伤萧翾的心。
  母女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观若更不知道罗家人和萧鹞有什么关系,只能等着萧翾自己说下去。
  “我早已经告诉过阿鹞,我们萧氏与长沙罗氏,是一定会有一战的。”
  “我会战胜罗氏,她和罗问亭的儿子,不可能白头到老。”
  罗问亭当年背弃了他们之间的约定,所有背叛了她的人,她都要他们死。
  可世间居然就是有这样的冤孽,不过在江陵郊外见过一面,阿鹞便甘愿放弃将来萧家属于她的一切,放弃她这个母亲,死心塌地地要同罗问亭的儿子走。
  “阿鹞与我脱离了关系,嫁给了罗问亭的儿子,到了临湘城生活。”
  阿鹞说她不害怕来日萧氏与罗氏开战,若是罗清和战死在了与萧氏士兵对阵的战场上,她亦不会怪她。
  “可是他原本就是个短命鬼,都不必我,在夏日的时候就生了一场重病,撒手人寰了。”
  而在夏日的时候,她也已经准备好要进攻长沙了。
  她这一生,年少时已经输了太多,连老天爷也不忍见她再输了。
  萧翾将剩下的半杯酒也饮尽了,“我这一次去临湘,便是将阿鹞从长沙带回了南郡。”
  不过这也当然只是她去长沙郡做的一件事而已。
  他们相逢在长安杨柳依依之时,如今南郡与长沙郡俱都雨雪霏霏,她去为他送行。
  当年曾许诺同生共死,一晃几十年过去,到如今,是她为他收敛尸骨。
  萧翾将酒杯递给观若,示意她继续给她倒酒。
  她看着杯中酒渐渐漫起,倒映出她的面容,“只是阿鹞仍然不愿与我一同回到萧家,如今住在城外的慈安寺中。”
  “短暂修行,或是出家为比丘尼,都由得她。”
  阿鹞说好了不会怪她,其实还是在怪她。在她心中,罗清和的那些家人,已经重过了自己这个母亲。
  萧翾的话音刚落,正预备将杯中酒喝完,便见凌波无声地进了内殿。
  “启禀大人,二小姐与三小姐方才牵马出府,像是往城外慈安寺的方向去了。需不需要着人将她们追回来?”
  萧翾放下了酒杯,神色安然,“今夜是旧年最后一日,去便去吧,不必追了。”
  “只是来日若再有这样的事,便将萧鹞迁地再远一些,她已经不是我萧家人了。”
  萧翾已经比观若多喝一杯酒,观若举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将萧鹞从长沙郡风雪兼程带回来的是萧翾,心软的是她。
  说着萧鹞已经不再是萧家人,不让自己的其他女儿去见她的人也是萧翾,心硬的也是她。
  观若只作未觉,又为自己斟满了酒。
  凌波从内殿中退出去,萧翾饮尽杯中酒,将酒杯重重地放到了紫檀木几之上。
  “这便是我的三个好女儿。”
  她将她们养育至今,并非没有尽责,没有付出真情。可长到如今,一个一个,都同她离心离德。
  观若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似乎说什么都不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萧翾的杯子取过来,重又斟满了酒。
  “成大事者,不能为儿女私情所累。”
  她从不反对她的女儿,包括她身边所有的人去同人相爱,去享受两情相悦的快乐。
  只是她也实在见过了太多恩爱一时间的例子。
  “阿鹞原本可以继承我所有最好的东西,却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将自己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若为了儿女私情,放弃天下大业,她从前看不开,如今却觉得是蠢。明明白白的蠢。
  无可奈何,当真是无可奈何。
  萧翾又要扬袖将杯中酒饮尽,却被观若拦下。
  “大人不过叫人送了两坛酒进来,此时大人的酒坛已经空了一半,能否等一等我。”
  她听着观若的话,一个眼错之间,以为她是她的阿鹞,是最通情达理,最知她心意的阿鹞。
  观若终究不是,可萧翾也放下了酒杯。
  她望着她已经红透了的脸颊,“阿若,同我说一说你同晏明之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