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帝国 第665节
  由任重本人一手缔造的神秘财团再顺理成章地拿着格鲁恩无法偿还的抵押贷款合同出场,自然能在帝国体制之内用合理合法的手段完成最终的致命一击。
  结果倒好,任重这边正引而不发,反倒是一场意料之外的官司给引爆了全场。
  起初时,任重甚至还认为那名叫韩至信的青年男爵是否是刘安布置的后手,但在找孙艾查询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又亲自核实了韩至信的诉状全文,才明白这的确是个天大的乌龙。
  青年男爵韩至信全族上下大半亲属以及大量麾下子民的确因着这事死伤惨重,只叫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一时间,南乡星团内的舆论却又迅速两极分化。
  其中一方人隐约意识到,南九子爵格鲁恩状告赤锋族侵权的官司恐怕会起波澜。
  另一方人却又在南乡伯爵府顺水推舟的联络操作之下,开始各自发表对赤锋伯不利的言论。
  外面风波大起,牵连到法庭之上自然就会起波澜。
  如果这是个公正的法庭,说不得这对赤锋族而言是好事。
  输掉一场不至于伤筋动骨的小官司,再赢下另一场性命攸关的大官司,怎么都血赚。
  奈何这机械帝国的本质却是个科技高度发达的封建帝制,世间从不存在真正的公平,在刘安以极大的魄力绕开文渊博与皇族侯爵达成妥协后,首席法庭上根本就全是场面功夫,从头到尾都是赤锋星的对头。
  那大法官与陪审团忽略了男爵诉状里的蹊跷部分,也忽略了隐形涂料这物料的本身,只把任重这新锐伯爵下属欺压糊弄落寞老牌男爵,并直接引发男爵一族损失惨重,再又间接引发前线战事失利的事情捆绑到一起,强行绕过了诸多严谨的取证过程,作势就要给赤锋星判负。
  最终却是靳思民这没有爵位的帝国平民在法庭上临阵爆发,夺过了已经完全落入下风的自家律师团队的发言权,抓住了奥古斯都科学院无法合理解释他们是如何从尚未变异的歼星蚁的常规排泄物里推演出隐形涂料这一点痛处穷追猛打,稍微引动舆论风向,又让公审法庭后方的观礼者稍微改变立场,才勉勉强强争得了个暂时休庭的局面。
  在靳思民的一长串从业履历中,的确是有赤锋科学院生物合成所这一栏。
  虽然如今从事的是行政职务,但靳思民的确懂点技术,未必做得精深,却是门门通样样瘟的典范,正好相当于一个全面弱化版的任重本人。
  靠着逻辑推理能力和伶牙俐齿,甚至无须任重的远程提点,靳思民自己在庭上抓住了这重点,并突破成功。
  当然,休庭归休庭,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奥古斯都氏一定会想到办法补上这漏洞,起码能临时现编一个勉强看起来合理的逻辑推论过程,官司最终必然还是会不可逆地去往对赤锋族不利的方向。
  却说在赤锋星上,任重的办公室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被临时唤醒的鞠清濛十分尴尬地站在任重面前,涨红了脸,惭愧难当。
  鞠清濛主事多年,办事向来牢靠,处理公正,多得人心,也几乎从不犯错。
  谁也没想到,她这一个小小的失误却竟又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引发格外庞大的连锁反应,进而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中的第一块那样,坏了任重的大计。
  不过,值此时刻,任重并未让赤锋星上的其他执政人员前来对鞠清濛进行批评指责。无此必要,人与人之间终究是不同的。
  鞠清濛神情凄楚道:“当时我看着韩至信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却是已经被家族困境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忍不住起了同情心。恰好那一批样品通过任重你的亲自审核,我觉得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就自作主张半价给了他。但又由于不想影响隐形涂料接下来的常规定价策略,所以就没把这笔合同列进商务部的订单系统中去。这才导致了你规划时间时出了这纰漏,都怪我。”
  任重走上前去,却并不责怪她,只轻轻捏起她的手,柔声说道:“要说失误,这肯定算,但我不怪你。任何事情都会有前因后果。你会因为面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失了判断,归根结底却还是因为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孩子。所以事情的源头说来是我自己的责任。”
  鞠清濛连连摇头,“话不是你这样说,哪能这样给我开脱。”
  虽然嘴上如此,但她的心情却是迅速平复下来。
  毕竟在任重之下执掌了赤锋族最高行政管理权多年,鞠清濛也早已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不是个真正的柔弱性子。
  任重再是摇头,摸了摸她的脸,“不是开脱,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算了,先想想怎么度过眼前这难关吧。”鞠清濛皱眉沉思片刻,旋即再道:“其实从当下两边拿出的证据而言,对我们是有利。接下来只要完整执行你当初制定的计划,自然能反败为胜。但只是多了韩至信男爵这一个变数,导致首席法庭的判罚未必会那么讲道理,对吧?”
  任重应了一声,“是的。所以局面只是看起来麻烦而已,但其实不伤筋动骨。要打开局面也不难,我有办法。”
  鞠清濛大惊,“怎么说?”
  “你对帝国体制还是不太清楚,所以不明白其中厉害。在常规的认知里,爵位高一等,就有着先天的绝对压制权。如果不是南乡伯刘安从中作梗,又刚刚好牵扯上了前线战事,韩至信的诉状根本不会被立案。别说是因为一些商业上的失误造成的无心之失,哪怕是我们的舰队真不小心来了一发歼星炮,把韩至信的所在星球给轰爆了,造成了生灵涂炭,对我这堂堂伯爵而言,也不算多大的事。大不了扣减一些战功罢了,但我还是伯爵。至于被拿来大做文章的前线失利,既然韩至信这一个男爵的家产都够赔,自然就说明那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失利,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现在嘛,只要我这堂堂伯爵拉下颜面,亲自公开检讨,给韩至信这男爵来个低头认错,负荆请罪。韩至信就算心头依然有不满,却也不得不接受我的道歉。至于刘安的图谋,却又会因为帝国境内其他高等贵族的下场干预而大半作废。”
  鞠清濛先是听得愕然,问道:“为什么你一道歉,别的高等贵族就会下场干预?”
  任重嘿嘿一笑,“原因很简单,他们得维护伯爵乃至于更上层的阶层对低等贵族的绝对压制权。这是人心里面的东西,却又涉及到帝国统治的根本。今天我这伯爵因为商业纠纷被逼得向男爵低头道歉,那这些人就会想,将来他们自己是不是也会有这么一天?真要成了高等贵族,谁还没点压迫别人的故事?就看南乡伯刘安是怎么整治奥古斯都家族就知道了。”
  鞠清濛嗯了一声,却又长叹口气,“说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你要放下尊严。”
  任重摇了摇头,“不对。我先说了,源头在我。无论是因为孩子的事,还是当初制定计划的人就是我,都该我是第一责任人。同时呢,你是我的女人,身为你的男人,为你扛起责任不是理所应当?第三,韩至信一族的确因为这事几乎死伤殆尽,好好一眼瞅着就能翻身的兴旺男爵世家,却是被牵连得几乎族灭。总死亡人数也高达数十万人。那虽然不是赤锋族人,可也是人。于情于理,我本来就该给他道歉。至于尊严什么的,无所谓了。做错要挨打,挨打要立正。如果什么都没错就要低头,那才叫放下尊严,现在这个不算。这个歉,我道得堂堂正正,反而能稍微宽慰自己一点。至于南乡星团乃至于帝国里的其他人会怎么看我这赤锋伯,我反倒完全不在意。”
  说完之后,任重却又让鞠清濛继续去冷冻沉眠,自己则开始亲自录制一部视频。
  在这视频中,他这常人眼里颇为神秘的赤锋伯亲自出境,深刻检讨了自己的过错,向韩至信男爵一族致以最真诚的致歉,向在意外事故中身亡的帝国子民致以最深切的哀悼。不仅如此,任重更公开承诺,将会按照韩至信男爵的损失进行三倍赔偿。
  最后,任重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之前的隐形涂料的质量问题,自我检讨不该向市场仓促投放尚未成熟的产品。
  但现在问题已经解决,赤锋伯本人亲自承诺并提出的解决方案如下。
  如果购买方心中过不了这坎,赤锋商务部将会两倍退款。
  如果购买方愿意继续给赤锋星机会,他这边将会全面召回残次品,派遣外勤人员奔赴各地,重新涂装。
  这一次的新款涂料,一定能持续稳定运行五千年,并且提供高额保险。
  不仅如此,愿意接受第二个条件的买家,往后将会永久享受八折优惠。
  任重此言一出,全星团哗然。
  全帝国哗然。
  第527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上次帝国伯爵向一个全无背景的区区男爵公开道歉是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翻阅史书,纵观机械帝国的悠久漫长历史,赤锋伯此举也称得上凤毛麟角。
  总之,随着世人眼中的赤锋伯任重亲自放下尊驾,毫无顾忌地向韩至信这区区男爵公开道歉,原本对赤锋星不利的舆论风头顷刻间逆转。
  也不知真是人心所向还是暗中又有一股力量进场控评,一时间,无论是南乡星团内部的舆论圈还是整个帝国关注着此事的人聚合起来形成的圈外舆论里都涌现出不少人站出来对赤锋伯的勇于担当交口称赞。
  很快地,那边青年男爵韩至信却竟也做出个出人意料的举动来,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得清楚明白。
  原来外人这才知道,当初韩至信孤身前往赤锋星购买涂料时竟年仅十二。那时候,韩氏男爵家族本来已到行将破产的边缘。
  是赤锋星这边的主政人员看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索性将首批刚刚新鲜出炉的成品作半价给了他,并且还额外宽限了付款周期。
  后面韩氏一族在这几十年内的蓬勃发展,却又全都仰仗着这当初赤锋星毫无条件给他的扶持。
  至于为什么在韩氏商队的涂料失效之前,赤锋星未能给出预警,韩至信本人也给了解释。由于南乡伯势大,并且摆明车马地打压封锁赤锋伯,对赤锋星进行了多达八千余种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商业制裁。赤锋星执政者鞠清濛出于保护幼童男爵的动机,没将这份订单放进商务部的名录中,也从未大肆宣扬。哪怕明知道将一个垂危男爵家族硬生生扶持起来简直是天大的好广告,赤锋星也主动放弃了这利益,目的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买家。
  事情再往后走,赤锋伯任重也在自我检讨公示中明确指出,他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察觉到这弊端,即刻开始着手研发改良以修正缺陷,并且刚好在最近俩月完成技术迭代,正在加班加点储备货品,准备筹划周全后主动联络所有买主进行召回与赔偿。
  但即便是赤锋伯任重也不曾想到,隐形涂料的第一个真正买主居然提前了近十年。
  最终,这种种因素聚合在一起,才阴差阳错地引发了悲剧。
  韩至信表示,在经过刚开始的愤怒后,他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全盘接受了任重的致歉,并也主动自我检讨,表示整件事不能全怪赤锋伯,他本人也有不小的责任。
  他更对任重这伯爵的公开致歉表示深切感激,再又画风一转,承认如今他韩氏一族已然完全破产,封地食邑没了,爵位也被削为终身男爵,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索性带着剩余数百万族人和子民,租借了一支小型运输团队,打算即刻启程,穿越折跃空间通道,跨越超过十光年的距离前来投靠赤锋族,只恳求被收留,别无所愿。
  至于起诉赤锋星的官司,自然而然被韩至信本人光速撤诉了,连庭外和解的流程都没,赤锋星那边的赔偿也都还没到位,仿佛任重的致歉真价值万金。
  韩至信雷厉风行的表态却又让不少人大跌眼镜。
  源星舰队抵达南乡星团并扎根下来已近百年,这韩氏一族还是第一个举族投靠的外部势力。
  虽然如今的韩氏已然落魄,但好歹韩至信头上还有个终身男爵的名头,又有往日的世袭战功爵位余萌,只要稳住阵脚,珍惜性命,总有机会拿回世袭爵位。
  总之,在短短十个标准帝国时的时间里,局面发生了叫人眼花缭乱的变化。
  抛开男爵韩至信那边的变故不谈,首席法庭上的局面也是急转直下。
  得了任重授意的靳思民当即摆出新的证据,正是赤锋科学院在“发现”第一版隐形涂料的问题后,利用雄厚的技术能力,对产品进行更新换代的详细研发过程。
  这玩意儿一摆出来,立刻一锤定音。
  隐形涂料的使用寿命从五十余年延长至五千年,看似只是量变,但其实又是质变,最为核心的大分子内部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就像同为碳单质的石墨与钻石一样。
  至于赤锋科学院的改良过程说来玄妙,其实也不复杂,只不过是调整变异歼星蚁的食物配方,使其分泌物性质改变而已。
  这些证据一摆出来,奥古斯都科学院那边当场哑口结舌。
  南乡星团内的舆论场也是完全颠倒过来。
  至于刘安本人,再要想在法庭上摆弄权势,糊弄天下人却没那么容易了。
  正如任重所说,他看穿了帝国政治的本质。
  已经开始有高等贵族亲自下场核查此事,并明言警告刘安不得越过了线,不得随意动摇帝国伯爵的威严。
  赤锋伯任重的根基再浅,也始终是皇族认证的正牌伯爵。
  伯爵作为帝国贵族的中坚阶层,自然就该有其威严。
  事情闹大了,如果让机械帝国上下都瞧见堂堂一伯爵竟被人如此欺压,甚至可能动摇帝国权力金字塔的结构稳定性,遗患无穷。
  刘安吓得满头冷汗,赶紧收了神通。
  原本屁股歪到了天边去的首席法庭大法官与陪审团立马摇身一变,成了公平与正直的化身,开始更加严谨地对待双方人证物证。
  这下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了,南九子爵格鲁恩·奥古斯都很快便被判负,除了要承担全部仲裁费用之外,还得向赤锋伯公开道歉,这也就罢了,最终的判决书里竟还有个名誉损失费的名头。
  这事说来不大,但堂堂伯爵的名誉损失,对如今已弹尽粮绝的南九子爵奥古斯都氏族而言却是十足的无法承受的天文数字。
  这还不算完。
  另一场官司却又来了。
  这场官司的原告正是一直以来支援奥古斯都氏的神秘财团,被告方正是格鲁恩·奥古斯都本人与其家族。
  对方的代表也登上法庭,拿出白纸黑字的抵押合同,明确指出奥古斯都氏已经无力履行合同,不可能在五年内偿还借贷资金,要求法庭即刻宣布奥古斯都氏破产,并将抵押资产全部抵充债务。
  格鲁恩怒指对方,正要说点什么来挣扎一下,却见这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财团大管家转头向靳思民躬身问好,自我介绍道:“首席执政官靳思民先生你好,我是赤锋资本总经理陈国华。”
  靳思民先是有点愕然,但又很快恍然大悟,旋即哈哈大笑,“陈总经理你好你好,幸会幸会。”
  这俩人在此一唱一和,格鲁恩哪能不明白自己是上了大当,却还是有点想不通,“陈国华,你……你到底是谁?”
  闻言,那陈国华转过头来,却是摸出个仪器,在自己脸上利用微电流刺激快速走了一圈,脸型稍微变化,却又显露出一些叫人熟悉的特征来。
  格鲁恩竟一眼认出来,指着对方问道:“你和当初源星商运总经理陈英华是什么关系?”
  “陈英华正是家父。”陈国华毫不避讳地应道:“当初郑元帅打下碎星环的基业,总得要有人前往协助打理资产,我就向伯爵大人主动请缨,离开赤锋星深入星际,先与赤锋星的诸多驻外外交机构联络,大家各自成立贸易金融小企业,再又合并成一个大型财团,暂名为群星商业,随后开始吸纳已经休养生息的碎星环中的远征军提供的诸多原住民资本,手中拿着大笔资金。既然你南九子爵有资产要卖,我们这边却又有大笔钱财需要重回帝国商业体系之内,我们吃进你的资产理所当然。当然了,最后这毁约之举,却是你南九子爵格鲁恩自己的过错,怪不得谁。”
  借着这公正严肃的法庭场合,又借着这场直播庭审带来的天然热度,被任重一直扔在外面的资本盘外招终于横空出世。
  一时间,南乡星团内不少被瞒了消息的人才幡然醒悟,难怪最近这些年来太空海盗的活跃程度明显下滑,原来竟是任重早早派遣出远征舰队外出扫荡了一整圈,给刘安扔在外面的闲手来了个釜底抽薪,更又将其整合为一个团结统一的势力。
  南乡星团内原本有很多人一直以为赤锋伯被南乡伯刘安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现在才知道,这赤锋伯的手段怕是比想象中还可怕,底蕴也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