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第82节
  停顿片刻,他摩挲着手心,微抬下颌,示意初沅和滕子逸一道走远的方向,轻声笑道:“倘若那里真有嫌犯,你们这样押解……”说着,他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旁边的衙役,“就不怕,他们有机会串供?”
  衙役不禁愕然一怔,“这……大人是说,公主也有嫌疑吗?”
  “……所以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是不能给到他们机会独处吗?”
  闻言,谢言岐唇角的笑意愈甚,漫不经心地嗤道:“你说呢?”
  他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衙役连忙拱手应道:“是,卑职这就去传话。”
  待衙役疾步远去,繁枝掩映的廊道里,又是一派幽僻静寂。
  谢言岐站在婆娑树影中,眼帘半垂,轻握住手腕,揉搓了两下。
  不偏不倚,正是初沅先前碰过的那处。
  她手里留存的温软触感,就仿若无形的锁链,越收越紧。
  让人无法忽视,亦无法挣脱。
  逆着天光,谢言岐紧阖双眸,微动着喉结,极力将那股上涌的腥甜抑住。
  清风徐徐吹过林荫,带动繁密枝叶来回摇曳,窸窣作响。
  似乎也带着他的记忆,回到那处偏门。
  垂带踏跺从路边铺陈到门前。石阶上,她倚靠在青年男子的怀中,清风吹动她的纱裙紧贴,勾勒出窈窕身段。
  只一眼。
  他认出她。
  站在长街尽头的拐角处,遥看着紧相依偎的那双俪影。
  他明知道,不该靠近。
  就此止步,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便能不见,不念。
  不会再有纠葛。
  更不会,再被失控的情愫左右。
  是他自作自受,执意将枷锁上铐。
  还是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谢言岐扶着鹅颈栏杆,迎着扑面的风,稍微仰起下颌,唇角淡浮的笑意,带着几分自嘲的无奈。
  ……
  抄手游廊蜿蜒至正堂外面的庭院前。
  走到这,相送的衙役分列两路,要将初沅和滕子逸送往不同的厢房。
  临别之际,初沅顾及礼数,再次向滕子逸言谢,“方才,真是多谢滕世子了。如有冒犯之处,还望滕世子能够见谅。”
  她这指的,自是在侧门的失仪。
  彼时恍惚失神,她竟是将承恩侯府的世子爷,当做了随行的仆役,扶着他的轻搀而行。
  不论事情出自何种缘由,怎么想,她都有轻慢之嫌。
  诚然滕子逸并未在此事放在心上,但也耐不住她三番两次的道谢致歉。这一路上,他都已听得熟记于心。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诚意,还是因为心不在焉,以至于遗忘。
  看出她的神情不属,滕子逸不经淡淡笑道:“此事微不足道,殿下不必再三提及。”
  “说起来,应当是微臣向殿下请罪才是。侯府招待不周,怠慢了殿下,这才让殿下败兴而归,又迫不得已折返。微臣不求殿下恕罪,但请殿下看在家中祖母年事已高的情面上,莫要怪罪于老夫人。微臣甘愿受罚。”
  初沅尚不知侯府因何招来大理寺调查,闻言,连忙摆手道:“老夫人贺寿是喜事,我又怎会怪罪呢?只希望侯府的这场风波,能尽快过去。”
  但这场风波,瞧着不像是能轻易揭过的。
  好像,还搭上了人命。
  思及谢言岐所说,滕子逸的心里,忽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多谢殿下。”他在躬身行礼之际,微蹙起了眉宇。
  初沅亦是礼节性地对他略一颔首,随即转过身,跟着在前引路的衙役,进到一间厢房。
  衙役解释道:“承恩侯府出了个猖獗至极的狂徒,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就劳烦殿下屈尊,暂且在此等待。卑职等人必将尽快抓到此贼,护佑殿下平安。”
  顾着初沅的身份,也顾着案情,他没敢直言原委,交代宴会闹出命案一事。
  闻言,初沅无措地掐紧手心,澄澈眼眸浮起一层名为惊慌的水光,“那,世……会不会有事呀?”
  她下意识地想唤出旧时称呼,却又担心他们之间的过往被人堪破。迟疑片刻,终究是欲言又止。
  于是这份忧虑落入旁人眼中,便都成了畏怯。
  衙役忙道:“殿下宽心,有谢大人在,卑职等人定能尽快捉拿此等恶徒归案,不会让殿下伤到分毫。”
  初沅没法解释,她轻咬下唇,借着叮嘱掩藏心意,道:“你们一定要小心呀。”
  这话着实令衙役受宠若惊,连声应是。
  初沅迈着轻盈脚步进屋,走到美人榻前落座,唇角翘起的淡淡弧度,是如何都压不住的欣愉。
  时隔三年,她终于,和他重逢。
  ……过去的一千多个日夜里,她真的有认命地想过,或许,他们已是缘分尽了,此生不复相见。
  好在,命运眷顾。
  她还能,再遇到他。
  思及此,初沅的鼻尖不免有些发酸。她樱唇翕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念着他的姓名:谢,言,岐。
  谢言岐……
  清风穿过窗牖,悄无声息地,将她的呢喃吹散。
  这时,屋外忽然敲起一阵叩叩之音,随即“吱呀”一声被推开。
  太子妃带着两名宫婢快步走近,看见她安然无恙,绷直的心弦微松,欣慰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好你没事。”
  如今,正堂混乱不堪,原本喜庆热闹的寿宴,也彻底沦为闹剧。
  那些赴宴的宾客悉数聚集庭院,困在佩刀衙役的围护中,等待大理寺的排查。
  就连她这个太子妃,亦是在洗脱嫌疑之后,寻着机会来找初沅的。
  初沅是因她而来,倘若在这里发生个什么意外,那她实在是难逃其咎。
  说罢,太子妃坐到初沅身旁,拉着她的小手来回端详,“没被吓到吧?”
  闻言,初沅不禁面露茫然,明显还不知情。
  太子妃瞧着她的眉眼,愣了一瞬,随后,抬手轻触她泛着薄红的眼尾,“……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过了?”
  因着她的触碰,初沅不住地颤着鸦睫,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道:“阿嫂,我没事的。”
  她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能和他相遇。
  作者有话说:
  世子的毒,可以简单理解为心动魔咒
  一对女鹅心动,就会毒发难受
  但世子还是会和女鹅一起长命百岁白头偕老的!!
  ps:本来想今天中午补上昨天那章的,但我实在高估了我自己
  就当我请假一天吧呜呜呜呜
  我趁机会好好捋捋剧情!
  第八十二章
  一刻钟以后, 佩带陌刀的金吾卫便迈着齐整步履,赶到了承恩侯府,协同大理寺衙役排查嫌犯。
  然, 前来赴宴的宾客大都是达官贵人,向来养尊处优, 又何曾遭过此般怠慢。
  以防冒犯贵客, 差吏在盘查之际,慎之又慎,唯恐有半点唐突。
  饶是如此, 席间仍是不可避免传来地窃窃私议。
  “唉, 真是晦气!也不知道,这承恩侯府是造了什么孽, 好好的一桩喜事,竟是办成了血光之灾!”
  “可怜老夫人都这么大年纪了, 还要在自个儿的寿宴上, 受这样的惊吓……”
  “说起来,那个死者……究竟是个什么来头?难不成,也是赴宴的宾客吗?”提起这茬的贵妇不免胆寒,还好这个真凶, 没有在席间任意地选中她。
  另一边的贵客连忙嘘声应道:“我听说啊,那是承恩侯府的二爷,在外头养的别宅妇呢, 以前, 好像是个什么扬州瘦马来着……出事的时候, 都已经身怀六甲了!”
  “天爷哟, 那岂不是一尸两命?”
  “没想到, 自诩门风清正的承恩侯府, 竟还有这样的腌臜事儿!”
  要知道,别宅供养外室,于当世而言,实乃触犯禁令之举——倘若犯事者官至五品以上,轻则罚禄,重则贬官。
  这滕二爷因着面子,不愿将娼妓纳入后院,反倒是铤而走险,蓄于别宅。事到如今,更是因为这桩命案披露于世,闹得物议沸腾,难以收场。
  想必,不论真相如何,这件事情都会让整个长安城为之嚣然。
  毕竟世人爱看的,不就是这种高楼轰塌的戏码吗?
  ……
  听着外边的闲言碎语,屋内的承恩侯府众人噤若寒蝉,各个神情凝重。
  尤其是承恩侯府的二爷,冷汗涔涔,双.腿打颤,几乎要跪倒在堂前。他看着首位上,怄到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夫人,终是哭嚎着伏地,忏悔道:“娘,是儿子糊涂!儿子不该因美色昏了头,酿成今日大祸!娘,娘,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他又如何能知道,琼羽会在今日挺着个大肚子登门,还以这样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平日里,她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别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孰料这难得的外出,竟是不慎赔上了两条性命。
  说罢,滕二爷抬起袖角,哀戚抹去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