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偏偏此刻里头跟洪礼同行的司礼监众人也都跃了出来,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太监因为方才给袁琪冲撞,十分不忿,叫嚣着要跟袁琪动手。
  洪礼喝道:“都住口!”
  大家这才蓦地停了下来,洪礼回头道:“收拾行李启程。”
  说完之后,转头看了一眼袁琪跟她身边两人,冷哼了声,转身去了。
  那小太监从没受过这样的气,临进门盯着袁琪道:“算你走运,别叫我再碰见你。”
  袁琪啐了口,双手叉腰道:“我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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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夏叶终于趁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打马跟仙草一块儿逃之夭夭,她不敢停车,也不敢再沿着官道而行,疾驰了一阵后便又转了一条小路。
  昨儿晚上下了整宿的雨,路很不好走,车辙印在地上难免留下痕迹,倘若对方要追踪的话只怕也不会太难。
  夏叶勒马停车,回头看了看,咬牙道:“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他们来的这么快,又找的这么准……”
  仙草在马车里给颠的七荤八素,断断续续叫道:“我知道。”
  夏叶回头:“你知道什么?”
  仙草爬到车厢口,说道:“我想,皇上一定是有所怀疑,但是不能确信,可是以皇上的脾气,纵然有一线的可能,他也不会放过,假如他认定我没有死,必然会怀疑我是往夏州投奔禹将军去了,所以这些司礼监的人才追的这样准。”
  夏叶皱眉:“皇上怎么这么确信你会去投奔禹将军?是不是……他怀疑这件事背后有禹将军插手?”
  禹泰起兵权在握,早就是众矢之的,只有皇帝对他甚是重用,假如皇帝怀疑此事背后有禹泰起的影子,自然对禹泰起不利。
  仙草忙道:“皇上未必是疑心禹将军,只是疑心我而已。毕竟禹将军镇守一方,雄图大略,又哪里会有这般的小小心思?”
  夏叶略微安心:“这还罢了。怪道当初我询问禹将军有没有其他的人跟我一起,他说此事越少人经手越好。”
  仙草道:“你原本是蔡太师的人,所以你露面,跟将军毫无干系。”
  夏叶叹了声,抬头看一眼阴霾的天空:“话虽如此,可如果皇上真的猜到我们的路线,要把你妥帖地带到夏州可就艰难了。”
  仙草忙道:“那不如咱们先改道?”
  夏叶问:“你又想去蜀中?”她本来心头微动,可是细细一想,又冷笑道:“皇帝的城府这样深沉,他既然能想到你会去夏州,又怎会想不到你别的路线?照我看,你心里想什么,只怕皇上也都猜到了。”
  仙草给她点醒,心头轰然作响。
  夏叶叹道:“真想不到,皇上对你居然如此的上心,这般阵仗,竟是势在必得。你知不知道方才那姓洪的是谁?”
  仙草苦笑道:“他是曾伺候过先帝的洪内侍。如今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
  夏叶道:“要不是知道,我还以为是要缉捕什么了不得的要人,才要出动这位闻名难缠的人物呢。”说着又长叹了声,有些为难。
  仙草不言语,此刻却想起了方才在客栈里偶遇的袁琪众人,却不知这一次是真的偶遇,或者另有玄机……
  两人说到这里,夏叶道:“方才那洪太监已经起了疑心,假如他要追咱们,顺着车辙便能轻易追踪到了。这场雨下的真不是时候。少不得,咱们扔了马车步行吧。只是要辛苦些了。”
  “不辛苦不辛苦。”仙草背了小包袱,拿了一把雨伞跳下车。
  夏叶扶着她的手臂,突然又说道:“这皇帝对你这个样子,到底是太恨你了,还是……”
  仙草咳嗽了声,低低道:“我可不敢想。”
  “不敢想?”夏叶挑了挑眉,突然道:“其实你可以选择回宫,皇帝为了你不惜如此兴师动众,只怕并不是要对你如何,安安稳稳地从了他,倒是强如现在狼狈逃命。”
  脚下踩到了湿漉漉的秋叶,有丝丝地凉意从鞋子边沿渗入。
  仙草的目光微微恍惚,然后道:“你以为皇上这样兴师动众是非我不可?你还不懂他的性情,皇上看似谦和,实则是最骄傲自负的人,他只是不能接受……”
  夏叶毕竟还不知道底下的私密,比如仙草不能提到的那一夜。
  皇帝明明察觉了什么,如果让他继续逼问下去,自己自然是守不住那秘密了,到时候皇帝会是什么反应……她没有办法预测。
  对皇帝而言,本以为胜券在握,距离真相只有一步,却又给她用迷药迷晕了,来了个釜底抽薪。
  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亲自出宫甚至奔出京城来找寻他,皇帝所要的……又何尝是她这个人,只怕是他心中那个近在咫尺、偏偏解不开的秘密。
  “不能接受什么?”夏叶问道。
  仙草一笑道:“大概是不能接受被人愚弄,不能接受功亏一篑,不能接受……”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已经低的难以听闻。
  树林之中甚是潮湿,风一动,雨水从树叶上淅淅沥沥地掉落下来,仙草撑开伞,跟夏叶两人并肩而行。
  夏叶转头看向仙草。
  此刻两个人并肩而行,并未开口,夏叶看着她给雨水浸湿了的眉眼,突然觉着,面前的人不大像是她认识的那个鹿仙草。
  夏叶说道:“说来你也是个奇特的人,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丫头而已,谁知道居然竟是比游鱼还要滑溜,如今连皇帝也栽在你手上。”
  仙草撩了撩鬓边的发丝,笑道:“我可没有这样的能耐,只是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夏叶啧啧了两声,道:“若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我也不信你只是个宫女儿,必然还是徐太妃娘娘有能耐,把顽石也能点化成金。”
  仙草先一愣,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夏叶笑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仙草仰头大笑之时,一滴雨点坠落打在她的脸上,湿湿的倒像是一滴泪。
  “没什么,”她抬手揉了揉脸颊,道:“就当我是听见了赞誉……得意罢了。”
  夏叶哼道:“你得意什么,我赞的又不是你。”
  仙草笑道:“是是……”
  正说到这里,夏叶突然脸色一变,抬手挡在了仙草身前。
  仙草见她反应异常:“怎么了?”
  夏叶却拧眉环顾周遭,顷刻寒声说道:“出来吧,已经看见了。”
  仙草正在惊愕,只听得哈哈两声笑,有几道脚尖的影子从树林里跃了出来。
  夏叶在察觉这雨林里的气息两样之时,本以为是司礼监的人追了来,心头一沉,便将匕首从袖底掣了出来。
  她一手拉着仙草的手臂:“跟在我身后。”一边放眼看去。
  谁知一打量,却大为意外,原来面前纵身跳出来的这些,竟不是洪礼一行人,却是方才在客栈里跟洪礼吵架的那一伙。
  夏叶又是意外又且戒备,不料身后仙草却先叫道:“袁姑娘!”
  与此同时,在夏叶身前那身着青衣的少年也跳了起来,叫道:“小鹿!”
  夏叶大惊,回头看向仙草:“你跟他们……”
  仙草喜出望外,匆匆道:“我先前忘了告诉你,我是认得他们的。”
  这会儿袁琪已经先冲了过来,夏叶本不愿她近身,可见她并无恶意,便未曾阻拦。
  袁琪跑到仙草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真的是你!这一场总算没有叫我们白忙!”
  仙草听她话出有因,又想到方才客栈里的情形,便道:“难道……方才在客栈里,你们早就知道了?”
  这会儿她也瞧见了,在袁琪身侧的那彪形大汉,正是袁琪的大哥,另一个人看着却有些脸生。
  袁琪笑道:“何止是在客栈里呢。”
  夏叶迟疑地将匕首收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袁琪打量着她道:“你又是什么人?”
  才说了这句,袁大哥出面道:“既然姑娘跟小鹿是一路的,想必也不是外人。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也怕那些太监又追了来,先找个歇息的地方再细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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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往前出了树林,又打马走了十数里,袁大哥道:“前方有个我们歇脚的地方。”
  果然在烟雨朦胧中看到有一座庄园的模样,夏叶因不知这些人的来历,心中总觉着不对,可却又见仙草满脸喜悦,仿佛丝毫不妥都没有,她也无可奈何,只得随行。
  进了庄园,自有小厮来迎接,把马儿牵到后院,又迎了众人到堂下,送了滚滚的热茶上来。
  仙草已经按捺不住,拉着袁琪问道:“你们不是往蜀中去了吗,怎么会在京城附近出现,那哥哥……徐爷呢?”
  袁琪道:“我们是最近才又回来了的,徐大哥当然也是跟我们一块儿,只不过他另外有一件事,却不在这里。”
  “那他去了哪里?”仙草略觉失望,可又有些希冀在瞬间升起。
  袁琪才要回答,袁大哥咳嗽了声。袁琪明白过来,便看一眼夏叶:“她是谁?”
  仙草回头道:“她是夏姐姐,是我的一位姐妹,这一次出宫多亏了有她相助。”
  袁琪听了笑道:“我自然知道。”说话间袁琪探头看向夏叶道:“姐姐在九里铺子做的那件事可很干净利落啊。”
  夏叶不禁色变,仙草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袁大哥笑而不语,袁琪得意地摇头晃脑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袁琪自然是有些心思简单,但袁大哥却知道事情的轻重,见夏叶下手狠辣,且又身份成谜,所以并没有许袁琪说出实情。
  直到后来,仙草才知道原来袁琪一行人并非跟仙草和夏叶偶遇的。
  之前因为蔡勉给皇帝拿下,他们潜伏京中,前夜刺客冲击镇抚司一事,其实并非蔡勉的余党所为,而是他们的人假冒蔡勉的人。
  事发之后他们自然也紧紧地盯着镇抚司跟皇宫,谁知却得到意外收获。
  先是看见太后的人驾车送仙草出宫,他们本来不知所以,直到仙草掀开车帘往外打量,才给袁琪发现,当即飞快地去禀告了袁大哥等人。
  只不过毕竟耽搁了些时候,等他们飞马出城的时候,却恰好目睹了夏叶杀死太监,伪造现场的那一幕。
  毕竟他们这些人还有任务在京内,一时也不敢妄动,只忙忙地派人去传信告知在异地的徐慈,终于得了徐慈的亲口许可,这才忙不迭地追踪而来。
  夏叶在入住客栈之前,他们早就抢先一步入住,本来因为猜不透夏叶是敌是友,所以想夜晚动手,谁知不多久,宫内的人就到了。
  所以才有早上袁琪故意闹事引开了洪礼等人一节。
  仙草听罢,暗中感慨,果然冥冥中自有天意。
  又想自己本来要去蜀中,还不知天高地远,何时跟徐慈相见,如今却仿佛近在咫尺,如何不高兴?
  当即忙又问徐慈下落。
  袁琪悄悄地说道:“这件事好像十分重大,他们都不告诉我,我只隐约听哥哥提起来,说是徐大哥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要耽搁两天才回来。”
  仙草只关注到“过两天回来”一句,相见可期,刹那间心花怒放。
  两人说了这些,袁琪又问道:“跟你同行的那个夏姑娘,到底是干什么的,是谁的人?”
  仙草略一犹豫,袁琪虽非坏人,但她心直口快,何况禹泰起的身份不能等闲泄露,于是只得又暂且说个谎话,道:“她原本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人,娘娘去了,她也十分伤心,所以这次才助我一块儿出宫的。”
  “原来是这样,”袁琪点头道:“我之前还以为她是禹将军的人呢,原来是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