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徐慈见她分析的这样缜密,略觉惊心,上下将仙草打量了一番,却又回头对身侧的女孩子道:“你听见了?从此行事要更加谨慎小心些,连她都瞧出你是女子了。”
  袁姑娘撅了撅嘴:“可昨晚我明明连那个大名鼎鼎的禹泰起都瞒过去了,还有那个周知府,给我三言两语的恐吓,头都不敢抬起来呢。”
  徐慈道:“你自得什么?我听你哥哥说过了,若不是小鹿姑姑主动要求跟你们走,禹泰起未必肯放人。这岂是你自个儿的功劳?”
  袁姑娘瞅了他一眼,眼圈有些微红,小声道:“徐大哥,我好歹也是冒险出了力,而且办成了事儿,你怎么不多夸我两句,反而当着外人的面训斥我?”
  徐慈一怔,袁姑娘恨恨地看向仙草,又道:“你无端端跟她这样亲昵,还为了她让我们去冒险去救,你、难不成……”
  “休要胡说!”徐慈皱眉呵斥。
  仙草呆呆听着这女孩子的话,看着她的举止神情,才知道她是误会了。
  当下忙道:“袁姑娘,不是这样的,因为我是……”
  话未说完,徐慈抬手在她手臂上一握,淡淡地对那女孩子道:“你若还是这样任性胡闹,那你就回去吧,不要跟着我了。”
  袁姑娘愣了愣,又见徐慈握着仙草的手臂,颜面扫地之余又生恼恨,竟捂着脸跑了出去。
  仙草吃惊地看她跑出门,抬头对徐慈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让我解释?”
  徐慈听她叫“哥哥”叫的这样顺口,脸上掠过一丝异样,扭头道:“我不想你的身份给太多人知道。自然也不必向她解释更多。”
  仙草忖度着徐慈如此保密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心头一甜,又道:“可是袁姑娘好像很伤心,哥哥总该去安慰安慰她才好。”
  徐慈诧异地看向她,片刻道:“这个你不必管了。”
  他犹豫了会儿,说道:“我打算尽快离开此地,一路上为了避免引人耳目,你就也跟阿琪一样扮作男装如何?”
  仙草笑道:“好啊,哥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便是了。对了,咱们是要去哪里?”
  徐慈眉峰又是一动:“我打算先去蜀中一趟。从此处前往,路途遥远,你可要做足准备。”
  仙草惊喜交加:“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可见蜀地风光人情之非凡,我早就想见识见识那边的风光,这实在是太好了。”
  徐慈见她仍是满面喜悦,竟是自己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一点儿愁容跟犹豫之意都没有。
  他心中隐隐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终于只说道:“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这一路不是去玩耍的,而且兴许会遇到危险。”
  仙草仰头看着他,目光闪闪道:“只要能跟着哥哥,我什么也不怕。”
  徐慈的心突然隐隐作痛,他刻意转开头去:“那你再多休息会儿吧,出发的时候会有人来叫你。”
  徐慈说了这句,回头勉强向着仙草一笑,迈步出门去了。
  仙草兀自不舍地跟着他走到门口,送他出了门,却无意中发现自己的门边上还站着两个面容陌生之人,自然是看守在门口的。
  仙草也不以为意,只看着徐慈身影消失,才又将门掩上。
  回到桌边,想到兄妹重逢,恍若梦中,仙草用力捏了捏脸颊,一阵剧痛,这才确信是千真万确的。
  本来她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比如为什么那些人叫徐慈“少主”,他们去蜀中又是做什么,但仙草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且好像在徐慈面前不是很受待见,贸然再说自己是徐悯,万一惹怒了徐慈把自己撵走怎么办?少不得就慢慢来罢了。
  突然想起徐慈说什么改换男装的事,仙草忙先去洗了把脸,又把头发打散,就跟袁琪一样只在头顶上挽了一个单髻,对着镜子看来看去,却也是个极伶俐干净的小郎君模样了。
  不多时有人敲门,原来竟是袁琪,袁姑娘板着脸走进来,把手中的东西用力往桌子上一扔,也不看仙草,转身就又出门。
  门关上之时,只听她气愤愤地对门口的人吩咐道:“你们好好地看着她,别叫她捣鬼!”
  仙草听出她的声音故意提高,显然是说给自己听的。
  当即便道:“袁姑娘,我不会捣鬼的,你放心。多谢你给我送东西。”
  门外袁琪愣了愣,然后跺跺脚:“谁愿意给你送,要不是徐大哥吩咐,我才懒的……”话未说完,便跑了。
  仙草一笑,翻看桌上之物,原来是一袭男装,还有束发的簪子,靴子之类,一应俱全。仙草忙先试了试靴子,竟然很合脚,一时更是喜出望外。
  不过两刻钟,镜子前出现的,便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郎君了,这对她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仙草又怕露馅儿,便回想男子的举止动作,想要练习一番。
  但当寻思之时,心中第一个想起的竟是赵踞,她回忆小皇帝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学着他的样子,扬眉昂首地指着镜子里的人道:“大胆,还不给朕跪下!”
  一时大为好笑。
  又学着禹泰起的样子大摇大摆走了两步,可禹泰起天生相貌堂堂,是个大丈夫的雄态勇姿,自己虽是男装,却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模样,贸然学起来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好笑之极。
  这日直到过了中午,才有人来叫仙草出门。
  仙草早把旧日的衣裳、簪环等都收在包袱里,只干净利落地背着小包袱出门。
  原来她所在的是一间三进的小院,来人领着她从角门而出,门口却已经等着一辆马车,徐慈正立在车边上不知在跟人说什么,见仙草出来,便一点头,向着马车指了指。
  仙草知道是叫自己到车里去,当下乖乖地爬入车中。
  车辆缓缓地驶向街区,仙草从窗帘处往外偷偷打量,却并不见徐慈的身影,正在忐忑,马车突然一沉,眼前车门打开,是徐慈躬身进来了。
  仙草正在胡思乱想,见了徐慈才算定了心,忙问:“哥哥,这是哪里?”
  徐慈道:“这是三合镇,距离沩山不远。”
  “原来咱们又回来了。”仙草喃喃,这会儿突然掠过一个念头:禹泰起应该已经离开济南府了吧。
  徐慈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道:“我才得到一个消息,禹将军在济南府做了一件大事,你想不想知道?”
  仙草忙问:“是什么事?禹将军无碍吗?”
  徐慈微微一笑:“禹泰起就连西朝人都能对付的妥妥当当,何况区区的济南府?”
  仙草道:“我也有点关心则乱了,那不知禹将军做了什么?”
  徐慈道:“知府周袙是蔡勉的心腹,本来想为难禹泰起,却想不到他招惹了不该惹的煞星。”
  仙草屏息:“总不会、禹将军把周知府杀了吧?”
  “这倒没有,”徐慈道,“不过也跟杀了他没什么两样了,甚至比杀了他还难过。”
  仙草心痒难耐:“哥哥,到底是怎么样了?”
  徐慈才笑道:“禹泰起将周袙的头发削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男子的头发削掉,除非是要遁入空门,不然便是极大的忤逆跟不孝。
  本朝历来又讲究为官的官威跟体面,周袙给这般对待,从此也不能再在官场上混了。
  何况禹泰起早把他栽赃嫁祸,意图谋杀一品大员的罪行写成奏折,连同当地涉案人等的供状一块儿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去了。
  仙草听的又惊又是无奈,这倒的确像是禹泰起说一不二干净果决的作风,但是他竟然明目张胆地这样针对蔡勉的心腹,只怕更成了人家的眼中钉了。
  可是想想,这却也是杞人忧天,禹泰起自己一身的胆气凛然,且又能耐,自然不会把那些明枪暗箭放在眼里。
  除了有一点……
  仙草思忖不语,徐慈问:“你在想什么?”
  仙草对徐慈毫不设防,便回答:“我在想若是京城得知了此事,蔡太师自然不会轻易罢休,何况他们本就忌惮武将权重,禹将军这么做虽然解气痛快,但也授人以柄了,只怕会有一大帮弹劾的折子要发往乾清宫了。”
  徐慈淡淡道:“是啊。这就要看皇上挡不挡得住了。”
  仙草担心的正是这件事:“只怕皇上有心要挡,却也抵不过蔡太师的逼迫。”
  想起之前在宫内所见蔡勉几乎在御前咆哮之事,仙草心中隐隐地竟有些不安,像是在为赵踞担心。
  徐慈觑着她道:“皇上跟蔡勉表面君臣相合,实际上暗潮汹涌,如今禹泰起不费吹灰之力把周知府弄下台,皇帝心中必然暗喜,禹泰起是他重用的人,不然也不会特意赐给他可以便宜行事的宝剑,这可是本朝开国以来都没有过的殊荣,何况是给一个武将……他既然能做到这份上,就绝对不会任由蔡勉对禹泰起动手,所以皇帝一定会尽力保住禹泰起,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好。”
  仙草虽然也知道徐慈说的有理,但难就难在那个“不管用什么法子”,皇帝究竟会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应对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蔡太师?
  徐慈见仙草似在沉吟,便问道:“你如今是担心皇帝呢,还是担心禹泰起?”
  仙草想了想,笑道:“我也说不清了,兴许是皇上吧。”
  “为什么?”
  “因为……”仙草欲言又止。
  对她而言,禹泰起是个无所不能的形象,就算遭遇刺客袭击,也能从容应对,就算给地方官埋伏,也能弹指化解。
  但是赵踞就正好相反了,虽然她已经领略过少年皇帝初露锋芒的爪牙跟心机,但是不知为什么,在她心底,总是时不时地会把皇帝当成是以前那个在自己面前泪汪汪却满脸倔强的小小少年,需要人去保护似的。
  仙草抬手捶了捶自己的头:“是不是失心疯了,难道还没有吃够他的苦吗?”
  徐慈正在等她说下去,见状道:“什么?”
  仙草苦笑道:“没什么,只是觉着皇上虽然少年天纵,但比起蔡太师那样老谋深算且又势力极大的权臣来,还是差了些。”
  徐慈哼道:“就是说他无能罢了。”
  仙草隐隐觉着这句不太入耳,便替赵踞辩解:“倒也不能这么说。皇上还是、还是……只是毕竟历练还少些。假以时日自然会更出色的。”
  徐慈挑了挑眉,突然道:“你很替皇帝说话,难道当初赐死我妹妹的不是他吗?”
  仙草的心狠狠一扯。
  她在徐慈面前,只管敞开心扉,几乎忘了自己现在是小鹿,方才那些话如果是徐悯说出来,倒也罢了,但是放在小鹿身上……
  仙草忙低下头。
  徐慈冷笑的很明显了:“我听说你是最忠心于阿悯的,现在看来你好像已经忘了她,忘了紫麟宫无辜给赐死的那些人了。”
  仙草蓦地抬起头:“哥哥!”
  徐慈将头转开,语气有些生硬:“别叫我哥哥!我只有一个妹子!”
  仙草的嘴唇蠕动,耳畔听到车轮骨碌碌的声响,半晌,仙草轻声说道:“其实、赐死的旨意……并不是皇帝下的。”
  徐慈微怔,重新看向她:“你说什么?”
  仙草深深呼吸,脸色有些复杂:“皇上其实、并没有想让太妃死,下旨的是太后。”
  第87章
  那是在仙草将要离宫之前,雪茶私下找到她。
  仙草本以为雪茶是想说些挽留或者抱怨的话之类,不料雪茶却说起了旧事。
  “你恨皇上吗?”那时候雪茶望着她说。
  仙草垂首笑道:“怎么这么问?我哪里有什么资格恨皇上,向来不是皇上跟你恨着我吗?”
  雪茶笑了笑,是有些无奈的笑意:“本来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皇上若是真恨你恨的要死,又怎会任由你在宫内蹦来蹦去。”
  仙草抓了抓后颈,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