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礼待人
  看到前方有一队骑马的人来了, 阿七连忙往回跑, 一边跑一边喊:“马来了!马来了!”
  荒野中顿时有许多人都爬起来四散而逃, 像一群没头苍蝇。
  阿七也是不辨方向, 乱七八糟的胡跑, 哪里空就往哪里看, 哪里亮就往哪跑。
  一些跟父母走失的孩子站在地上哇哇大哭着喊娘, 也有一些丢了孩子的父母张惶无措的喊“孩儿!孩儿!”
  谁也顾不上谁。
  只在一眨眼的功夫,那些骑马的人就来了!
  他们挥着鞭子,举着长长的杆子, 不停的呼喝着,把这些乱跑的人都给赶到了一起,然后一起驱赶着往前赶。
  阿七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身边有一个走失了的孩子紧紧跟着他, 阿七推他,他也不走。阿七说:“我不是你爹!”这个孩子糊涂地说, “我找不到我爹了……”
  他还是紧紧跟着阿七, 他觉得阿七看起来不凶, 不会打他。
  阿七没办法, 真的没有打他, 由着他跟在身后,遇到沟不好走的时候, 他还把牵着那个男孩,没两天, 两人就以兄弟相称, 一个叫哥,一个喊弟。
  都是逃出来的人,亲人早就找不着了,在这里能认个兄弟就认吧,好歹不用自己一个人了。
  男孩问阿七:“他抓我们干什么?”
  阿七:“干活。”
  男孩:“我会干活,我会种地,会拔草根,会捡石头,会拾柴,会挑水。”
  阿七:“不干这些活。”他想起曾遇上的逃兵,打了个哆嗦,“会……”让他们杀人。
  他不会杀人,到时要是让他们杀人,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被一直驱赶着向前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休息时有人跑,但奇怪的是那些人没有再去追,但如果行进的时候大家一起跑,带头的人就会被挑出来打一顿。
  奇怪的是,是用棍子打的,没打残也没打死,打完,还把人给赶回队伍里来。
  没有人给他们吃的,他们就在地上找到什么吃什么,野草,野花,虫子。
  路过溪流时会赶他们去喝水。
  阿七好几次都想跑,但看到身边带着的小孩子又打消了念头。他带着小孩跑不掉,不带上他……又不忍心。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有很多奴隶的地方。
  这里一定有几万个奴隶了。
  阿七曾跟着商人学过一些鲁数,知道万是最大的数。这里的人一眼望不到边际,这么多人,肯定有几万人了吧?
  近处和远处都能看到奴隶们在干活。他们在开垦土地,划出田来,把草都□□,把石头搬开,把坑沟填平。
  不远处还能看到一座座连成片的房子,像是刚盖好的,房顶上一束束的草还新鲜着呢,盖的厚厚的。
  这房子好,下雨不滴水,冬天也暖和。
  阿七羡慕的想,就是让他们来盖房子的吧。
  这些人把他们驱赶到这里后就命他们全都蹲下来,用一条麻绳围了个圈,说出圈就要挨打。
  有想跑的人,可除了他们在这个圈里之外,这里所有的人好像都是一伙一伙的,跑出去的话一定会很快就被发现吧?
  再说,看这里的活也不难干,那就在这里干活也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人,把麻绳解开一条口子,命人一个个出去,只能一个个出去!不许挤,不许抢。
  出去的人都被管着站在一起,排成了队。
  阿七见过商队中的车和人排成这样,竖成一条线的样子。
  圈里的人渐渐都出去排到队里了。
  轮到阿七了,阿七把孩子推到他后面,紧紧带着他。
  那人在阿七过来时用一只染黑的笔在他胳膊上写了个鲁数。
  阿七结巴地念:“七……四一……”那个写数的人惊讶地说:“啊,你会读数?”
  阿七吓得低下头,小声说:“在家乡时跟过路的商人学的……”
  写数的人上下打量他几眼,让他站到另一边去,“一会儿有活给你。”
  跟着就是那个孩子,他也被写了个数,可他要站到前面那一队去。
  孩子不愿意去,要往他身边跑,被人拦住就吓得大哭起来。
  阿七也吓哭了,跪下求饶:“求你们饶了我弟弟……”写数的人问:“那你弟弟会读数吗?”
  阿七迟疑地摇头。
  写数的人说:“那你能把他教会吗?”阿七本以为没希望了,此时就连忙点头:“能!我能!”
  孩子就也被送到了阿七这边来。
  圈里的人全都写完数时已经天黑了。
  阿七和孩子以及另外几十个人被领到了另一边。除了阿七是会读鲁数的之外,剩下的有读过书的士子,有家有余财的商人、匠人、小家族子弟等。
  跟着,有人给他们送饭来。
  是煮好的、热腾腾的汤!里面还有谷子!有饼!还有盐味!
  阿七还吃到了一种咸咸脆脆的黑黑的咸菜!跟他以前在家吃到的不一样。
  吃完饭后,他们就在地上睡了。
  第二天天亮后才起来干活。
  阿七才发现,他们这一小拔人跟其他人干的活不一样。
  他们上午干活,下午却是要学鲁数和鲁字。并不难学,只要会读鲁数,辨认经纬,所以不到十天就都学会了。
  然后他们就要跟着大人们一起走过这里所有的“路”,把路标注清楚,以免错标。
  “什么大人?我只是比你们早来几个月。”吃饭时,那个胡子花白的大人说,“我现在只想赶紧把村子给盖起来,再把家人都找着。”
  大人难过地说。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跟家人走失了,能在这里仍跟家人亲友在一起的不足三成。
  阿七想起逃出来时的同村的堂兄弟们,不由得也沉默下来。
  他身边的孩子哭着喊起了爹和娘。
  大人说:“别哭,也别怕。现在是还不清楚,以后等清楚了,说不定你们的家人就在这里呢?这里人多着呢,你们还没见过这里所有的人呢,只要你们登记下来的姓名都是真的,家乡也是真的,只要在这里,肯定都能找着。哪怕是死了,也能找着。”
  阿七:“我想找我哥……我想他也在这里……”大人叹道:“我也想。我还想我的妻子,儿子也被送到这里来了……”
  他摇摇头,不说了。
  阿七后来才明白了,这个大人……应该已经找过已经在这里的人了。并没有找到他的家人。他现在就盼着他的家人会在每一天新来的人中出现。
  他们一直在盖房子,哪怕冬天到了,他们也在不停的盖房子,直到地挖不动为止。
  每天仍然有新人来,每天也有人死。死了的人会被埋在“公墓”里,他们的姓名会被记在墓前的木板上。
  阿七在这里干了几个月后,竟然找到了一个堂兄和一个堂弟!
  他们一个比他早来,一个比他晚来。他们都没有姓,只有堂兄记得村里曾经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姓丁。家乡在哪里,他们三个都说不清,结果登记出来的全都不一样,如果不是当面碰到了,根本不可能相认。
  阿七认出兄弟之后,那个大人竟然也找到了他的儿子。
  只有那个孩子还没有找到亲人。可他觉得他的爹娘肯定也在这里,只是“我还没碰到他们,等我像大哥一样碰到他们就行了!就在路上!”
  那个孩子双眼发亮地说。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冬天,虽然吃的不够,但他们有房子!还有了新田!
  阿七终于知道,这里是流民村,是安乐公主给他们建的新村庄。
  公主得知他们在野外受苦,就命人把他们找到送到这里来。
  到了春天,他们被发了种子,开始种地,种出来的东西都归他们。没有田税,没有丁税。
  阿七也知道,他们不是奴隶,他们是公主的百姓。公主把他们开垦的田地送给他们,把他们建起的房子送给他们,允许他们在此地休养生息。
  他们不必再回家乡,不必再受丁役之苦。
  也不会有人能来抓走他们了!
  阿七有了新的家,新的兄弟。他们兄弟一起生活。
  阿七盼着等家乡不打仗了,他就回去把家人都接来!把他们村的人都接过来!
  都来当公主的百姓!
  凤凰台上,姜姬看着新的人口普查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这个数字并不准确,但大概也能反应出过了一个冬天,凤凰台人口的新变化。
  一共死了两千多人,有饿死的,有冻死的,有老死的,还有自尽的。
  大部分百姓都葬到公墓去了。小部分的世家也都入土为安了。
  但凤凰台内外的人口都有所增加。
  凤凰台里住的都是大大小小的世家与世居此地的百姓富户,之前跑了不少,后来逃回来的不足十分之一。但现在新的世家和富户出现了,他们填补了凤凰台里空缺的人口数。
  新世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外地世家,有的是偏支旁系,现在又搬回主支所在的地方;有的则是下面的世家,借着姻亲之势挤了进来。
  毕竟世家中非常喜欢论资排辈,不是谁都能挤进凤凰台里来的。
  但现在凤凰台里面的世家凋零得差不多了,就给新人腾了不少的位子。有那眼皮活、心眼多的,就趁着这个机会挤进来了。
  还有就是硬挤进来的。
  既不是大世家的旁系子弟,也不是借姻亲的光,就是光明正大的在凤凰台安家落户了。
  这里面最有名的是银山崔氏。
  姜姬也是万万想不到。银山崔氏竟然有这么大的毅力与决心,抛下世居祖地,主支带着旁系好几百口人不声不响的溜进凤凰台,住下以后才拿着名帖求见王姻,王姻才把人给领到她面前。
  姜姬好奇地问:“有人去崔家要钱了?”
  王姻摇头,“是有人去崔家抢银子了。”
  天下人都知道崔氏有一座银山,现在天下大乱,缺钱的人能不去找崔氏“相助”吗?
  王姻:“他们说,只有公主以礼待人,他们才来投奔公主。”
  姜姬还认真想了想她怎么以礼待人了呢?后来听了崔家经历过的事才发现,原来她只是送了几封信去要银子之外,别的什么都没干。比起其他人,她真的是太礼貌,太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