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题
  别的地方已经是连天暴雨, 凤凰台这里的雨就下得温柔多了, 好像这一片真的是吉地, 叫姜姬也不免相信这个世界的科学家们。凤凰台上那些研究星相、天向和地质的古卷古藉被她叫人重新翻了出来, 重新抄写, 以传后世。
  虽然不知道当时选这里盖宫殿的是哪位高人, 有没有后代流传于世, 他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高人。
  下雨后,百姓们自发的开始在家附近挖蓄水井与蓄水池,实在是缺水缺怕了。
  姜姬这边赶紧叫停, 这个必须有计划才能进行,不能放纵百姓们胡来。经过毛昭带人查堪后,终于勉强给每个村都定了一个可以挖池蓄水的地方, 除这些地方外, 不许再私人挖池蓄水。
  另外一边,百姓们不必再有人来催促就开始种粮食了。
  她才发现, 早在这之前, 为了提高麦稻的成活率, 百姓们已经学会了育苗, 不是直接下种子, 而是把育好的麦苗插进田里。
  百姓们已经顾不上去管农时,他们只想在现在有水的情况下, 赶紧赶种一茬粮食,至于能不能侍候到收获的时候, 那就看老天会不会保佑他们了。
  家时没有麦种的百姓也把能种的都种了下去, 不管是什么,只要能种就行。
  他们盼着家里堆满能吃的东西,家人再也不会饿肚子。
  姜姬一直想扭转大梁百姓不喜欢种地的习惯,结果一场天灾,就令他们明白买粮食不如自己种,自己亲手种出来的粮食才不会饿肚子。
  她承认读书是应该的,士子是值得尊敬的,知识是宝贵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想让所有的百姓都以读书为生!
  她希望这个世界上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在种地,百分之二十的人研究百工百技。至于带领这个世界的政-治家们,越少越好。
  这个愿望注定不可能达成。
  眼下,她只能让更多的百姓去种地,再倡导一部分人去钻研百工百技,想玩政-治的,只留下能用的,剩下的全干掉就行了。
  “现在是八月……”她叹了口气,“不知赶在天气变冷之前,能不能来得及收获。”
  天气现在开始变化了,她不确定今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冷,往年到十一月时气温仍然像春天一样,人在户外还可以穿单衣,今年如果也能这样就好了。
  但她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老天爷身上。
  姜武说:“去年不是有百姓搭草棚子吗?”
  姜姬摇头:“这个效果不是特别好。”
  前年和去年一直都有百姓这么做,因为旱的关系,百姓们不敢让地闲着,恨不能一年三百六十天,田里一直都有庄稼。他们把干草盖在地里,保护庄稼不受冻,在冬天也能生长,这样就可抢农时,到了春天的时候,庄稼已经冒头抽芽了。
  但这样非常辛苦,大部分的百姓都做不到给所有的庄稼都盖上干草,有的是不会这么做,有的是穷,有的就是懒了。
  直到姜姬开始让商人倡导百姓们大量种马草,百姓们才不必为了抢农时而这么辛苦,大量收获的马草足以弥补这部分损失了。
  将近三年的干旱,凤凰台附近饿死的人比想像中少很多,几乎没有流失百姓。
  这是毛昭根据统计数据计算出来的,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在她面前激动的语无论次,连连说“不可思议”。然后就变得更顺服了,以前还有点像被抢来的小媳妇逆来顺受,虽然乖乖做事,但总是冷冷淡淡的。从这以后就变得热情如火了。
  凤凰台附近算是百姓变动最少的一个城市了,因为哪怕往年有天灾人祸,各城哪怕自己没吃的也会上贡皇帝,凤凰台附近的百姓也受此泽被,不会像其他城市一样,发生大灾大祸,百姓先受苦。
  但并不是说底层百姓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真正受影响少的百姓都住在城里,城外的百姓可没那么幸运。
  所以,毛昭发现这回连城外的百姓都没有跑的,也没有死太多,这实在是太颠覆他的认知了。
  但姜姬知道,人口统计中的数目没有减少太多是因为一直有流民进入凤凰台。
  进入凤凰台的流民只要完成登记就可以改籍。在这个百姓算人头,是各城重要财产的时代里,凤凰台的作法就有点流氓了。
  她一直是用这种方式从各城手中“抢”人。
  抢过来的就归她了。
  遗憾的是现在涌入凤凰台的百姓以普通贫民占多数,读过书的士子是非常少的。
  当时在莲花台,她竖起姜旦这个大旗,才吸引各城士子来投。
  现在就不行了,“安乐公主”的吸引力不够,人们看到“女人”,第一个念头绝不会是可以在她手下一展抱负。
  她用风迎燕当招牌也只是把听过灵武公子的人给吸引来了。
  可惜黄松年的招牌不够响亮。
  ——看来还是要把徐公找回来。
  河谷。
  云青兰已经回到了河谷,他带兵在外已有一年半,兵疲马乏,必须要回来修整一番。
  徐公也被他带着在乱军中跑了两年,毕竟是这个年纪了,一回来就躺下不能动,延医请药。
  徐公让徐树看着点外面的人,把第一碗药全倒在榻上了,然后把碗推给大儿子:“快,再去倒一碗来,就说刚才我把药全吐了!”病,要一日日装,才能装出重病来。
  徐树一样跟着在乱军中颠了两年,现在看起来快跟徐公一个年纪了,晃晃悠悠的出去,在门外把脸一盖,“呜呜咽咽”的去重新盛药。
  前后洒了三碗,徐公才把最后一碗药安安生生的喝进肚子里去了。
  徐树来回跑了四回,有点腿软,看他要往下坐,徐公推他到门口守着。徐树只得走到门口廊下,屈膝坐着,靠着门廊,就听屋里不一会儿,他爹就扯起了呼。
  徐树:“……”
  好生羡慕!
  大概到傍晚时,徐丛躲躲闪闪的回来了。他们两个和徐公一样,一起被云青兰带到战场上。现在回来,状态最不好的是徐树,徐公是一上战场就开始“病”,他本来也爱“病”,大家都习惯了,所以照顾得很周全。徐丛和徐树一个儿子,一个孙子,要侍候徐公,反倒是吃了一些苦头。
  徐丛年轻,还算能撑得住。
  徐树正在瞌睡,听到脚步声才醒过来,看到徐丛就忙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里面睡一会儿。”
  不然徐公睡得那么香,还打呼的真面目就暴露了!
  所以一定要有人守门!
  徐丛点头,徐树也不再找别的地方了,挪到里面就近找了块席子,扯着斗篷就躺下了。
  徐公一直睡到了半夜才起来,徐丛把放在炉子上热着的鼎食端过来,徐公闻到熟悉的香味,喜道:“有日子没尝了!”吃饱了肚子,徐公才问起徐丛刚才出去都打听出了什么。
  徐丛觉得这消息吧,有点可笑。
  “段大夫现在……深受大王信任。”
  鲁国大夫段小情,在徐公跟随云青兰出征的这段时间里,不知不觉就成了“庆国”的大臣了。而且不像徐公这样白顶个相位不见人的,段小情基本把庆国的方方面面都给抓到手里了。
  虽然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一个是征丁,一个是征粮。
  云青兰可能是对心腹们的争权夺势感到厌倦了,反过来开始信任完全是个“外人”的段小情。又因为他是鲁国大夫,想起姜姬,更是添了三分情谊,慢慢开始对他委以重任。
  而云青兰带兵出征在外,老虎不在,猴子就都跑出来了。他们趁着云青兰不在争来争去,云青兰更觉得这些人信不过!段小情那个老鼠胆子,一点坏事不敢做,在云青兰眼里就成了“忠心”了。
  徐公听到这里,都想叹一声“时也,运也,命也。”
  ——云青兰是真活该,老天都救不了他的那种活该。
  所以徐公回来,还“重病”,段小情都没空过来问声好,他正在给云青兰汇报这段时间的政务呢。
  另一边,“皇帝”那里,蒋胜也有消息送过来。除了朝阳公主仍然不死心想见到皇帝之外,还有人似乎潜入了“王宫”。
  庆国的“王宫”现在还是一个空架子,从云重到云青兰,似乎都没时间好好的把王宫盖起来。前者,要盖的时候,他带兵去打公主城了;后者,要盖的时候带兵出去打“叛逆”了。
  所以,现在云青兰仍然暂时住在王家祖宅中。虽然房子够多,地方够大,世家世居之地,也不可能不美。
  唯一的问题是王家当时只是城主,盖房子不能盖成王宫,于是墙不够高,巷不够深,凡人想钻进来,狗洞都更好找一点。
  于是就被人钻进来了。
  来人仿佛是刺客,快进快出,最大的几个院子都溜了一遍,云家护卫最精良的都被带走了,剩下的跟瞎了一样,不知那人进来几回才发现踪迹。
  但,却没有报给段小情。
  段小情只管外务,管不了内务。
  而云青兰“后宫”中的事,也并没有交给朝阳公主。
  以前是云青兰的妻妾掌管,管家与从人也管着一部分。结果妻妾都留在凤凰台了,新宠不过是婢女而已,也插不进手。
  从人跟着云青兰上战场了,管家一门心思往外钻营想当官,在云青兰走之前刚好被撤了。
  ……现在只看看守“王宫”的护军统领有没有这个良心把刺客进门的事告诉云青兰了。
  徐丛说完,徐公摇头道:“只怕,云青兰是不会知道了。”
  云青兰连立有大功的亲儿子都杀,他身边的人早就信不过他了。再说前面没发现刺客,后面也没把刺客抓到手里,告诉云青兰就有可能因为失职掉脑袋,祸及家人,那谁敢说?
  徐丛点头:“是,那护军统领杀了几个不是心腹的人,剩下的应该都被他买通了。”
  显然是不打算把被刺客逛了后花园的事告诉云青兰了。
  蒋胜会知道是因为有下人被刺客杀了,下人之中早就知道有刺客了,还是下人告诉护卫的。当然,发现“刺客”的下人也无故死了。
  剩下的人当然就不敢说了。蒋胜把这事藏在心底,见徐公回来就先告诉了徐公,他还把刺客的消息告诉了朝阳公主,以讨好朝阳,免得她总想杀他。现在朝阳公主倒是觉得蒋胜虽然“从贼”,但对她和皇帝也是有一份忠心的。
  至于以后蒋胜会不会再告诉云青兰,这个就要看情况了。
  徐丛听了一肚皮“庆国”的八卦,心满意足的躺下了。
  刺客应当不会是公主的人,公主要探听消息,直接走云青兰那边更轻松。
  他只希望那刺客找到他想找的东西了。
  五家坡。
  伍家大堂里坐着许多客人,有的客人是伍众亲自请来的,有的则是不请自来。
  伍众命人把河谷庆王宫的事再说一遍。
  那人个子不高,粗手粗脚,乍一看十分不起眼。他声音很小,沙哑,要仔细听才能听得清。
  他说:“……庆王宫就是以前的河谷王家。”
  “护卫不多,城里的人也不怎么多。王家的人都不知去向了,听说是将家宅献给了庆王。”
  “王家的人也不多。有个段大夫,在宫里说话很管用,门前围着许多人,外面来的人都去找他。”
  “云家旧部都骂这段大夫。”
  “庆王王后,朝阳公主被看守着,不见她出来。庆王内宠都是当地献上的淑女,有十几个。”
  这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更低了,仔细有些惊慌。
  “庆王内寝……内寝之中所用器具,皆镏金镶宝,极大,极美,华贵非常。”
  “……宝具锲有……祭天祷文……”
  皇帝用的一张榻上都会锲刻上吉字吉文,最吉利的当然就是皇帝祭天,祈求皇帝保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祝辞了。这是每一个士子在读书时都会知道的“常识”,普通人也只能在祖宗家庙里刻这种吉利东西,自己家的床上可不必费这个事。
  堂上众人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然后面面相觑,像是才发现竟然有这么多人都听到这件事了。
  伍众此时将这人拓下的一截祭文给众人传阅。众人看后,皆不知做何面目才好,只好俱低头不语,旁观他人。
  伍众身为主人,只好点将,先请在座地位、名望、年纪综合最高的一个人说话:“还请寿公……”被称为寿公的人摆摆手,不肯开口。
  怎么说?皇帝真被云贼给抓了?真抓了要怎么办?义军要不要去救皇帝?不救皇帝还当什么义军联盟顷刻就要瓦解!
  伍众只好看别人,但他看谁,谁都不敢先开口。
  最终有一人说:“此贼胆大……”
  “是是,胆大包天!”立刻有人接上。
  “竟夺君王之器私用!”
  伍众见此只好放众人回去,改日再来商议大事。等人都走了以后,伍众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从人道:“陛下当真在云贼手中?”
  伍众点头:“必是如此。不然他要走就走了,何必非要带上那么多帝王之物?”总不见得云青兰不带皇帝,带一堆皇帝的床榻案几走。
  可如果他带上了皇帝,再带上皇帝的起居之物就正常多了。哪怕皇帝在云青兰手中是“囚犯”,云青兰难道还敢让皇帝坐囚车?住监牢?
  毕竟,那是皇帝!
  哪怕并没有找到皇帝本人——派去的人也没见过皇帝,但找到一堆皇帝的东西,也能证明皇帝就在云青兰手中了。
  伍众叹气,这下,可给义军出了一个大难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