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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掌勺太监黄亭安给德妃娘娘请安。”
  黄亭安一张圆脸堆出笑褶子, 躬身托起一个小托盘, 将上面一海碗奶白的鲥鱼汤奉到绣瑜面前:“奴才又回皇上身边当差了, 特来给德主子谢恩。这碗汤还请主子笑纳。”
  绣瑜笑道:“皇上点你, 是因为你有这手做鲥鱼汤的本事。与本宫何干?这‘谢恩’二字从何谈起呢?”
  “是是是。奴才糊涂。娘娘教训得是。”黄亭安嘴上连连认错, 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掐媚了几分。
  在宫里, 奴才的沉浮都是随着主子的。他就靠做这鲥鱼汤出名。以往每年夏天鲥鱼当季的时候, 乾清宫一日三五趟地往毓庆宫送吃的,太子爷用得香,皇上见了高兴, 小厨房就有他黄亭安的一席之地。
  可毓庆宫已经有一二年没有这样的光景了。黄亭安闲置许久,好容易遇上十四爷又好这口,他岂有不巴结的?
  竹月拿荷包赏了他, 送到门口, 再回来的时候,却见绣瑜搅弄着那汤, 悠悠叹道:“咱们这位万岁爷呀……”
  康熙还好意识抱怨老四喜怒不定, 实际上胤禛这毛病都是遗传自他老人家。他自己才是把爱之欲其生, 恶之欲其死的偏激发挥到了极致。比如他现在宠着小十四, 连一口吃的、一个不知哪年才能用上的女人, 都替儿子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是不知他过了这阵新鲜,又是什么光景。绣瑜真担心十四受不住这个落差。正在这时, 宫女打起竹帘禀报道:“十三阿哥的乳母孙嬷嬷来了。”
  “哦?快请。”绣瑜猛然发现自出京以来,她忙于照料小儿子, 应付皇帝不时的宣召, 得空还要关心关心女儿,有好长时间没关心过胤祥的状况了。
  皇帝给年仅十岁的十四阿哥定下婚事,当然使得哥哥们好生嘲笑逗弄了小弟一番。
  从曹老夫人的院子出来,胤禟胤俄联手把十四堵在花园隐蔽的假山石后头,十阿哥按头,九阿哥按脚,狞笑着对小弟上下其手:“来呀,叫哥哥看看,长全活了没有,使不使唤得上侧福晋啊?”
  十四扭来扭去不肯就范,大喊:“管好你自己吧,九哥你长得跟个西施似的,只怕那些伺候你的宫女见了都要自惭形秽呢!”
  “胡说八道!”九阿哥勃然大怒,顺手往十四屁股上拍了两下。十四登时不服,扑上去就要跟他扭打在一起。从小九哥就喜欢逗十四,时不时就要过来撩拨两下,欣赏小猫炸毛的场景,下手却是有分寸的。十四嘴上恼恨非常,但也没认真记仇。十阿哥习惯了,乐呵呵地抱着胳膊在旁边看,也不插手。
  倒是被他俩使计支开了的胤祥匆匆赶来,吓了一跳,忙上去拽了一下九阿哥的衣裳:“九哥,十四弟,别打了。”
  九阿哥一分心,胳膊上被十四挠了一爪子。十四这些年手上力气见长,九阿哥顿觉胳膊上一阵酸疼,又觉得失了颜面,当即转头对着胤祥怒目而视:“你算哪根葱,多管闲事!”
  十阿哥也在一旁抱着胳膊冷笑:“自作多情。猪鼻子插大葱,还真把自个儿当回事了?”
  胤祥涨红了脸,万没想到打架的没事,劝架的反而要受这番折辱。然而他早过了被十阿哥一句话激得大怒的时候了,很快调整了表情,只淡淡笑道:“哥哥们的事我当然管不着,你们爱在这儿待着就待着吧。老十四,你下午还要面圣,还不快走?”说着捡了帽子扣在十四头上,又扶了扶他歪掉的衣领,牵手拖走。
  十四冲九哥做个鬼脸,冷哼一声,顺从地被十三牵走了。
  九阿哥在后头气得跳脚,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得意忘形的黑心种子,如今皇阿玛喜欢老十四,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十四血涌上头,回头就要跟他对骂,却被胤祥不由分说拖着往前走,一阵风似的出了园子,往阿哥们居住的外院来。
  “在船上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一回屋十四就扯着哥哥的袖子问个不停。
  “他们看不惯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两只死鸭子,就剩嘴皮子够硬,我才不跟他们计较。”胤祥丢了个热毛巾在他脸上,“擦把脸,就我这儿歇晌吧。”
  十四跟康熙住着,没有自个儿的院子。他随口就想答应,却见端水上来伺候的是一个穿红着绿的陌生丫鬟,明眸皓齿,上头是纤纤细指,底下是三寸金莲。十四顿觉膈应,可他最近在皇阿玛跟前得脸,未知十三哥心里作何感想,倒不敢随便乱发啤气,只一把挥开丫鬟的手,夺过毛巾胡乱擦了脸,就叫退下。
  胤祥不由诧异:“她得罪你了?”
  “哼,她主子得罪爷了!”十四气哼哼地说,又拿脚尖儿踢了踢他:“你幸过她没有?”
  “嗯?”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胤祥一愣,慢慢红了脸,原想随口推说“你还小”,说出口的却成了:“这,这个没有。”
  “也就是说,另外一个有咯?在这儿?”十四拍拍身下的床问道。得到哥哥默认的目光,他登时冷哼一声,跳下床去蹬上靴子,大声宣布:“我去额娘那儿歇晌!”
  “嗯?什么时辰了,额娘早就歇下了。”胤祥拽住他的衣角,却见弟弟抿着嘴暗自磨牙,每根头发丝儿都在诉说不满。他畅快地大笑出声,高声吩咐道:“来呀,给爷把这床抬出去烧了,即刻换张新的来。”
  众人虽然诧异,还是赶紧照做了。崭新的黑漆紫檀步步高升拔步床抬进屋里,胤祥这才笑着去拽十四:“这下满意了吧?别去打扰额娘了。”
  这样一打岔,十四暂且忘了先前的事,抱着铺盖卷儿滚到里侧,很快睡着了。
  胤祥在他身侧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却总感觉到细碎的光斑在眼前乱晃,好像过往一个月眼花缭乱的转变历历在目。
  其实这段时间,他过得格外艰难。体会过被皇阿玛带在身边、一举一动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再回到这泯然众人的行列里,成为众多兄弟中不起眼的一个。这滋味真是一言难尽,相比起来九哥十哥幼稚的挑衅根本算不了什么。
  理智上,他知道十四不该为此背负任何歉疚。可是皇阿玛只有一个,况且还有那么多能干的、出身高贵的、跟皇阿玛相处多年的哥哥珠玉在前,他老人家心里留给小儿子们位置太少太少了。胤祥心底苦涩一片。
  可这时十四翻了个身,热热的呼吸落在他颈侧,跟猫尾巴挠人似的,又轻又痒。胤祥心里顿生无奈,把他不老实的手脚摆好,闭上眼睛也睡了。
  第二天恰好是四月二十五瑚图玲阿的生日,只是十二岁的散生又在旅途之中,绣瑜只吩咐厨房蒸了鸡蛋糕,准备一家人小聚给她庆寿。
  十四抢着要拿银刀帮姐姐切蛋糕,跳着脚撒娇的模样,大有不给切就打滚儿之势。瑚图玲阿鄙夷道:“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怕你的小福晋见了笑话。”
  十四哼道:“曹寅那厮,差事不好好办,整天盯着爷们儿的内宅,拿着一帮小脚丫头到处送人。他那女儿给爷提鞋都不配呢!”
  绣瑜脸色一沉,刚要训训他。九儿已经抢着骂道:“你既看不上曹寅,有本事就当面骂他,或者回了皇阿玛不要这门亲事。拿个九岁的女孩儿做筏子,又算什么爷们儿?”
  若这话是十二姐、十三哥甚至是四哥六哥说的,十四只怕都会当场翻脸,梗着脖子辩驳,非要叫他们知道十四爷不是这样的人不可。可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居然是平日里娇娇弱弱、万事不理的九姐说的!
  十四瞪圆了眼睛看向额娘和兄姐,连生气都忘了,只呆呆地问:“姐姐怎么了?”
  瑚图玲阿和胤祥顿时左顾右盼,演技拙劣地说着“哈哈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话。绣瑜揽了九儿在怀里,笑着打圆场:“你不是要切蛋糕吗?快些吧,该凉了。”
  十四糊里糊涂地拿起银刀。九儿也暗悔自己冲小弟发脾气,忙换了笑脸。一家人和和气气地给瑚图玲阿庆了生。
  用膳后,瑚图玲阿被十四拖到院子里,支支吾吾地说了九儿跟永寿之间的事。
  十四听到一半就勃然大怒:“他算哪门子大人?一个蓝翎侍卫竟敢觊觎公主?”说着取了腰间的鞭子“刷刷”抖了两下,就要起身出去:“看爷教训他去!”
  “站住!他要是敢‘觊觎公主’,姐姐还会这么生气吗?”
  瑚图玲阿一步上前夺了他的鞭子,一脸无奈地摊手道:“问题是,人家现在远远儿地见了姐姐就躲着走,避之不及。反倒成了九姐觊觎人家,还求而不得。”
  十四顿时哑口无言,半天才憋出一句:“瞎了他的狗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