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一场幽梦
  { 后来柳云初酒醒了一些,恍恍惚惚的。风吹在他身上,居然觉得有些冷。他整日酗酒,身体比普通人还要亏。
  身边人的头发,还有衣服身上的味道,飘进他的鼻子里,他动了动鼻子,竟然觉得有些酸。他侧了侧身,不知是想躲还是怎么的,拢着衣服扶着墙努力想站起来,转身便欲逃离这个地方。
  坐在他身边的人一动也没动,忽然出声道:“今天你母亲过寿辰,我去了,却没有见到你。”说出的话却是一把清丽的女子嗓音,不是凤时锦又会是谁。
  柳云初有些慌乱,道:“我不认识你,我根本不认识你……”他步子混乱地想要逃走,脚下却绊了一跤,摔到了地上。
  凤时锦温温又道:“你妹妹茵儿长大了,是位可以独当一面的皇子妃,而你夫人也将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是位贤妻。就是老夫人,许久不见,苍老了许多。”
  “你不要再说了……这些我都不想听。”他从地上爬起来,转瞬之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七上八下地爬来凤时锦身边,凑得极近,一寸寸看清她的模样。他瞠着双眼,手指颤抖地想去碰她的脸,却又半途缩了回来,“我一定是在做梦……就算在梦里,你也要这般教训我……”
  凤时锦捉住他的手,任他怎么挣扎就是死死抓着不放,然后一点点碰到自己的脸上,道:“做梦,也没有现在这样真实吧。”
  他眼神幽深而沉痛,眼眶湿润,带着浓厚的鼻音,良久道:“我以为你死了。”
  是啊,三年前他就以为她死了。他费劲心机,千辛万苦地想要救她,最终却失去了她,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也失去了自己最爱的父亲。
  从此,天都塌了下来。
  他们都太高估他了。他没有能力,也根本没有勇气,去独自承担和挑起这一切的重量。他的生活陷入了一片灰蒙蒙之中,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光亮。
  为什么还要好好活着?为什么还要去努力?他多希望,那个夜晚被杀死的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父亲。他多希望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去换回自己所爱的人,哪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啊。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是个没用的人,一无是处的人。
  以前的日子就是太安逸了。头顶始终有人为他撑着,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以为他的父亲除了会打他、骂他、说他不成器以外,不会再有其他,可是等到失去了才明白,父亲是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
  柳云初身体痉挛着,用力摩挲着凤时锦的脸,又拉着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脸,一遍一遍地说:“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们都死了……你是怎么回来的,我父亲呢?我父亲也回来了吗?这是不是你们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凤时锦将他的头压在怀里,温柔地抱着他,他像是找到了一个温暖可靠的港湾,乖乖地枕在她怀中,由喃喃变成了哭泣。
  “这一定是你们跟我开的玩笑……一定是……我父亲真狠心,舍得让我痛苦这么久……”
  “为什么你回来了,他却不能回来……”
  这个问题,凤时锦没有办法回答他。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似醒非醒、似醉非醉地爬起来,牵着凤时锦的手,道:“走,我们喝酒去。”
  凤时锦回答:“好啊。”
  他们去了夜市里的酒馆,要了许多的酒。凤时锦没有拦着他,在旁清醒地看着他喝得大醉淋漓。他下巴上长满了胡茬,有了些老安国侯的样子,已经不是从前的柳云初了。
  柳云初吐了又喝,喝了又吐。偏偏凤时锦在一旁还不为所动。店家有些不放心地道:“这位公子还是不要喝了,一会儿还没喝死就快要吐死了。”
  凤时锦又给柳云初开了一坛子酒,淡淡然地递了过去,道:“无妨,只要他喜欢就让他喝个够吧,等明天醒来,估计就再也不会碰这个东西了。”
  于是柳云初喝到了公鸡打鸣时。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酒打湿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则是被他吐出来的污秽物给弄脏了。走出酒馆时,柳云初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是靠在凤时锦身上的,整个人像是往鬼门关走了一趟,从黄泉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浑身臭味难闻,凤时锦身体扛不住,只得极其缓慢地往前走,眉头也没皱一下。
  街上已瞧不见一个人影。
  在经过秦楚河畔时,凤时锦再也走不动了,扶着他靠坐在河边的柳树下,抬头看着河面上漂浮着的安静的画舫,画舫上点着灯,像一盏盏的莲。
  秦楚河彻夜都有这样不收的美景。
  凤时锦神色缥缈,不由忆及了过去,她初次来这里时,还是和柳云初一起来的。那个时候两人意气风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聚首,却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模样。
  柳云初靠着凤时锦的肩头睡得安沉。大约好久他都没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凤时锦看见有人在河上撑船,便扬声问船家,这个时候还有没有船可以租。船家说还有,便留给了他们一艘画舫,凤时锦把柳云初搬去画舫里,自己站在船头撑船,将画舫撑去河面深处。
  如此幽幽便是一夜。
  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柳云初醒来,天旋地转,难受得厉害。他都没想过自己还会醒来。手搭上额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晃晃悠悠,起初他还以为是酒未醒,身体还留有幻觉,直到耳边传来水声,他才发现自己竟是躺在船上。
  身上的衣服不见了,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亵裤。
  柳云初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随即青胡茬以上的淡得几乎没有色泽的嘴角苦涩而无奈地勾了起来。
  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许久都不曾见过的人。
  果然,这就只是一个梦。因为上天从来都不会眷顾于他。船舱的帘子被风微微吹起,船头似有人影来来回回,还能听见脚步声。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醒了就出来喝点醒酒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