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妃
  宫中年后的第一宴便是云台赏雪过上元节, 皇后将世家女官眷女都围拢到身边去, 赏红梅踏雪看冰灯, 说是含元殿年宴宴请群臣, 自然也该再设宴席, 宴请诰命女眷。
  这话是在卫善在接受命妇们朝拜时说的, 她端坐上首, 笑盈盈望着下首这些官眷们:“我年前总也不得闲,还想在云台摆宴,却一直都抽不出空来, 年后到有几天安闲,正可请大家到云台去赏雪观灯。”
  又说冬日宫中处处都是青白色,放眼望去没有悦目颜色, 悬灯挂彩雕冰灯, 既是贺新春,又是宴诸臣内眷, 大家同乐同喜。
  朝拜一散, 几家相好的夫人便互相凑在一处, 互相使个眼色, 一个笑道:“我这没女儿的, 只好陪坐了,几位姐姐家中女儿正当年纪, 回去且得好生装扮才是。”
  另一个道:“正当年纪的自然是有,可这样的宴席, 哪里敢把她带出来。”她家中女儿皆是庶出, 皇后这是摆明了要给雍王挑王妃,庶出女儿再得宠爱,也不敢冒犯。
  “不是正妃,也还有良媛良娣之位,总不辱没了便是,拿这话糊弄糊弄家中官人便是,还来糊弄咱们。”说过这几句,笑成了一团。
  自家有女儿的,便暗地里预备着要回去给女儿裁新年,这会儿倒还来得及,正月十五办宴,把女儿打扮得精神一些,说不准就真的有了这个福份,只不知道雍王他喜欢什么模样的姑娘。
  皇后上回办三月三踏青宴,回宫之后没隔多久便赐下两桩婚事,给辅公国世子讨了崔家的女儿当世子妃,崔家那姑娘可算是翻了身,这会儿怀着孩子,等闲不见外客。
  崔家那几位伯娘婶娘还想扰上门去给自家儿郎谋差事,一概被打了回来,接了拜帖只回不见客,等到亲自上门去了,在花厅里等大半个时辰也无人出来,受这样的气,这几位崔夫人口中哪有好话,话里话外便是侄女儿借着自家飞上了枝头就忘了本,竟也不知帮衬着自家人。
  回回宴中总要说几句酸话,在座的诰命们却没人敢搭理,只是她们妯娌间说得欢,越听越不像话,还得找由头避出去,怕惹了皇后娘娘恼怒。
  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极喜欢这个小嫂嫂的,也很乐意给她撑腰,又是指派宫中的尚宫姑姑给她产中调养,又是赏赐大批锦缎药材,平安脉一日一回不够,干脆就派了太医常住府中,把这一抬看得很紧要。
  辅国公世子妃这会儿正害喜得厉害,皇后娘娘除了赏赐年菜点心下去,日日宫中总有太监抬着食盒送到辅国公府去,看她能吃些什么便多给她做些,连朝岁都免了,下旨意让她在府中安心养胎。
  崔家这些个伯娘婶娘,有多大的脸能跟皇后娘娘比,连朝拜都免去了,再想上门去求见,也得掂量掂量皇后娘娘高兴不高兴。
  鲁王的婚事落到他母家徐家,倒是让京中贵妇们暗自咋舌,崔家好歹还有门第在,百年大族,说世子妃这一支不显贵,到底也还靠着姓崔有个名关。
  徐家除了出位太妃之外,家中兄长一死,就无人在朝中任职了,背后还感叹徐太妃糊涂,好好个王爷,什么大姓的姑娘不能讨进门,这样抬举母家,可不是给儿子找不痛快。正妃的门第这样低,指良媛良娣的时候,难道依旧找些民人女儿不成?
  待看见鲁王跑徐家跑得这样勤快,便知道鲁王自个儿愿意的很,也就歇了女儿进王府的念头,不如另谋良人,何况鲁地这样远,女儿真的进了门,再见便难了。
  如今只余下雍王一个,雍王既是先帝嫡子,他的婚事怎么也不会似鲁王那样草草定下,自然还是看谁家的门第高,看谁家的女儿更出挑。
  皇后娘娘摆的是上元宴,却是想再看一看京城中未有婚配的女儿家,隔得一年,可有更出挑出彩的,好给雍王定下来。
  诰命们既存了这个心思,一个个回去提点女儿,上元宴的时候再热闹也不能坏了规矩,仔细上头留心看着,年岁大些的听见便红了脸盘,年岁小些的还自懵懂。
  只有崔家听见了消息,花不动水不响,一府都闷了声,既没给女儿们裁衣裳也没打首饰,一个个面色灰丧,家里都已经出了一个世子妃了,自家女儿的婚事再高,也勾不着雍亲王。
  这会儿更是咬牙愤愤起来,光是子弟进了国子监读书怎么够,凭着自家的名声本来也能选送国子监,要紧的是官职,还以为能得着什么好处,谁料半点都无,家中还不敢再开罪弟妹。
  崔老夫人操心儿孙们的官职,不住把二儿媳妇叫到跟前来,暗示了几回,崔二夫人都只当作听不懂,说得多了,她便回道:“我一个寡妇,总不好时时上门去看望女儿。”
  软话顶了回去,崔老夫人再想舍了脸皮,也没有祖母上门去看怀孕的孙女儿的,崔家到底要脸,办不出这样的事来,便只能忍气吞声。
  崔大夫人先是闷了声,跟着又拍了桌子:“就许她一个飞上枝头,早年算命的还说我们阿萝是富贵命,保不齐福分就比她好。”
  新衣新首饰是不做了,年前做的也不少,她一打扮阿萝,崔家三房也着急起来,赶紧将女儿装扮起来,等着上元宴进宫献灯,满京城找扎灯的师傅,扎出一只样子新巧的灯笼来,配那天的衣裳,说不准花灯先入了贵人眼。
  皇后娘娘上元节办灯宴,京城的草缎铺子,金银铺子全都不得闲,年中本该休业,一家家又忙乱起来,就连扎灯笼的匠人也都接了活计,点灯熬蜡的要多扎出花灯来,绢的绸的样样都有,越是扎得巧,越是赏钱多。
  卫善把秦昰叫到跟前:“你弟弟的亲事都定下了,你的也该留神起来,这回灯宴,你可得留神看看,喜欢哪一家的姑娘,我替你聘来。”
  秦昰薄红了面颊,在卫善跟前很不好意思抬头,不住低头看着鞋尖,嘴里嚅嚅出声:“姐姐看着好就是了。”
  卫善笑着拍他一下:“什么叫我看着好,我看着好又不是我娶她过日子,得你看着好了,咱们再慢慢瞧瞧性情脾气如何。”卫善想着要能给秦昰娶一个性情温柔的姑娘,秦昰自己便好脾气,两人若能投缘,必能把日子过好。
  秦昰依旧红着脸,他在清江看见表兄和表嫂两人这样好,也想寻一个这样的姑娘,只实在不好意思跟卫善张口,抬头看看她:“我想找个办事爽利的。”
  卫善怔得一怔,没想到他喜欢能干厉害的姑娘:“办事爽利自然是好处,可也有掐尖要强的,年轻姑娘家既要办事爽快,又要脾气温和,这可少见。”
  秦昰挠了挠脑袋,在外头分明处事说话已有风范,可当着卫善却还似个小弟弟,卫善看他羞于启齿,略略一想,便想到了师清如,长嫂风范说的便是她了。
  卫善忍耐着笑意,替他整整衣裳:“好,我知道了,必然替你留心,咱们打着灯笼总给你寻一个出来便是。”
  秦昰说了两句已经涨红了面颊,半天又再挤出一句来:“若是能够,也叫如意看看,挑一个她喜欢的嫂嫂。”
  卫善知道秦昰的心思,如意哭了那一场,到底还是委屈的,除了请安贺岁便不再出殿门,秦昰怜惜小妹,每日都到她殿中去陪她说笑,她这才慢慢好起来。
  卫善心里明白如意是再不能似原来那样同她亲近了,强求着彼此似原来那样,还不如将她教导的懂事些,也许将来有一日,她就真的明白过来。
  听见秦昰这么说笑一笑道:“那是自然的,上元宴她就坐在我身边。”
  秦昰看姐姐的模样不像是生如意气的样子,心底微松一口气,面带愧色:“如意是该懂事了,可我……可我总不忍心管教她,姐姐受了埋怨,也别放在心中才好。”
  卫善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拍得秦昰微微一低头:“我若是跟她计较,成什么样子了?我总想着要多优容她,可若是姑姑还在,难道就不教她道理么?”
  秦昰脸上这才有了笑意:“我替如意给姐姐陪不是,姐姐多担待她。”
  上元宴云台上开了暖阁,挪来梅花,悬起彩灯,摆上冰盆,宫里已经许久没有办过暖阁宴会了,铺上绒毛毡子,设下丹帏锦帐,摆上凤桌,点上宫灯,列坐的夫人们个个身边都带着女儿,一时姹紫嫣红莺声燕语,比三月三还更热闹。
  卫善落坐之后便仔细看那些官眷女儿们,有相貌好的先留意着,再看性情如何,她扯一扯如意的袖子:“你可得打点起精神来,你四哥说了,得挑一个你喜欢的嫂嫂。”
  如意一时振奋起来,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在殿中这些姑娘们身上打转,卫善看她有了精神,便放下心留意这些女孩儿。
  许她们赏雪作画对诗,看她们笑闹,这些姑娘们到底年纪还小,先时见皇后娘娘坐在上首,还放不开手脚,等看皇后娘娘与诰命夫人们也饮起酒来,这才聚到一处,小声玩笑起来,你看我的串珠儿,我看你的飞花钗。
  沉香领着秦昰立在丹帏后:“娘娘吩咐了,王爷只管在这儿看着,过会儿娘娘会赏宫花下去,□□都不同的,王爷瞧中了哪个,只要记着宫花的颜色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