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行(三)
  因为沈度语气颇为严厉, 姬央又只好重新坐起身, 嗫嚅地抱怨, “可是我咬不动啊。”
  沈度将那冰馍馍掰成拇指大小一块塞进姬央嘴里, “你不是最好奇吗?烤馍馍吃过了, 冰馍馍没吃过吧?”
  姬央的牙齿都被冻疼了, 完全是用嘴里的热气把那冰块儿给焐热了这才敢吞下去。
  才刚吞下去, 第二块就又送到她嘴边了,姬央只觉牙疼,不情不愿地张开一点点嘴巴, 结果这次嘴唇碰到的却是温热的馍馍,她万分惊讶地看向沈度,“怎么是热的?”
  浪费内力给她加热的呗, 所以女人就是麻烦和累赘, 沈度通常只愿意在晚上的床上看到她们。
  因着有了热食,连沈度递给她的水囊都有些温热, 姬央好歹吃了一点儿东西, 这才酣甜地睡了。
  早晨被唤醒时, 天才将亮, 赶路总是最辛苦的。
  姬央懒洋洋地爬上马背, 她毕竟是个姑娘,哪怕身体底子再好, 这样连日赶路也有些受不住,刚抬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无意间扫了一眼白茫茫的雪地, 嘴上疑惑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沈度替姬央将马缰整理好递给她,上面的冰渣子都已经没了。
  姬央指了指不远处的雪地道:“那边那个小雪堆,昨晚好像不在那个位置。”
  沈度和身边其他人顺着姬央的手指看过去,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区别来,甚至都看不出姬央嘴里所谓的雪堆在哪里。何况昨晚的雪堆在今天早晨看来有所不同,这岂非很正常的事情?
  面对沈度质疑的眼神,姬央只能道:“可能是我看错了。”
  但实际上姬央很少犯这种错误,从小她的房间里任何东西即使只挪动一粒米的距离她都能发现,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画面在她眼里会有些违和,因此她才会疑惑。
  沈度自然是不信姬央的,“抓好缰绳。”说罢,他就丢开了姬央的手,往他自己的马走去。
  说来也是巧,沈度的马正好在姬央所指位置的附近,沈度走过去时恰巧经过。如果不是姬央的话叫沈度对这块小地方添加了注意,放在平日他恐怕还发现不了脚下的异常。
  那人隐藏得极好,横卧在雪地里,呼吸和心跳都控制得接近于无。
  吴龙被沈度从雪地里提起来的时候都没弄明白他是如何发现自己的。他从小练习潜藏之术,能在人群里仿佛隐形一样,那些人就是从他面前经过也绝不可能发现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失手。
  姬央也是惊呆了,她虽然觉得那微微隆起的雪堆位置有些不对,但绝对想不到下面居然会藏着那么大一个人,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直呼大开眼界。
  姬央好奇地往前凑,却被沈度一把拉住,“走吧。”
  “不用管他吗?”姬央疑惑地问。
  自然有人会管。沈度的黑甲亲卫里,青木负责保护之责的甲组,而白噩则专司刑讯。这等场面自然不能叫姬央看见,所以沈度带着她骑马先行,白噩若是撬开了吴龙的嘴,自然会赶上来禀报的。
  姬央颇为失望地一再回头看,“这人好厉害呀,他那样躺在雪地里居然没被冻死,真奇人也。”若是可以,姬央是很想学一学的,她想学的东西总是稀奇古怪的,也难为当初在洛阳时,她母后替她找了不少奇人异士做先生。
  沈度没有回答姬央,他望着前面不远处的河流,心里已知这就是濡水了,过了濡水不远便是幽州马场。
  沈度侧头看了看姬央,心里说不惊奇是不可能的,昨日那般暴雪,目不辨路,姬央说出方向时,他也不过是将信将疑,却不想她真是找对了。
  “你也挺厉害呀。昨日那样的情形也没迷失方向。”沈度这话满含试探。
  姬央很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耳发,“我从小到大就没迷过路,洛阳宫中的密道,我第一次偷偷跑进去时可吓坏我父皇母后了,他们又不敢声张,可好笑了,急得跳脚,最后我自己钻出去的时候,长那么大还是我母后第一次打我。”
  洛阳皇宫的密道,姬央毫无戒心就说了出来,沈度一时都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沈度早就听说洛阳宫中有地宫密道,复杂如蜘蛛网,若无人引路,只能于地宫中迷路饿死。
  那地宫并非魏朝营造,在前朝据说就有了,沈度也是从前朝典籍里看到的,想必后来经过魏朝历任天子修缮,定是更为复杂稳固了。
  不想那传闻今日却被姬央给佐证了。
  姬央却不知沈度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道:“那地宫可复杂了,我走了五日才走出去呢。”
  “那你吃什么,那五日?”沈度问。
  姬央又不好意思了,她幼时是个小胖墩,随身都带着零嘴儿,从来不缺吃,“我身上带着糖果呢。”
  姬央怕沈度纠结于她随身带糖果的恶习,继续道:“那密道修得可真够恶心人的,每条路都长得一模一样,连门都是一样的,里面每个房间都是一样的,害我走了好些冤枉路,不过还是难不倒我。”姬央说话的样子十分嘚瑟。
  沈度忍不住打击姬央道:“你母后没告诉过你密道和地宫的事情不能对外人说吗?”这样烂漫的性子,沈度觉得苏后应该很后悔生了姬央。
  “可你不是外人啊。”姬央自然地道,“对其他人我不会说的 ,我嘴巴可紧呢。”
  沈度表示很怀疑。
  因为沈度没有追问地宫的细节,反而还提醒她不要对外人言,这叫姬央心里不由对他更放心了些,果然是乱世识忠臣。
  谁说安乐公主没脑子的?至少她还知道试探沈度嘛。
  濡水此刻已经结冻,蓝如冰练,天已放晴,日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迷人的光来,姬央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美景之上,远处雪山堆云,近处草原卧雪,河冰韵蓝,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有些太冷了。
  俗语云:下雪不冷化雪冷。真是诚不欺人。
  沈度将姬央从她的马背上拉到自己的怀里,手从她的大氅里伸进去上下抚摸她的脊柱,姬央的脸色这才红润了些。她喜欢寒冷,寒冷总是能让她亲近沈度。
  只是白噩的刑讯效率太高了,没过多久就追了上来。
  姬央站在远处看着沈度和刘询满脸沉重地走过来,她才刚迎上去半步,便见沈度大步朝她走来,“走,我们必须马上赶到马场。”
  姬央点了点头,她胳膊被沈度捏得有些疼,知他是真急着赶路,遂按捺住好奇不敢多问。
  倒是沈度翻身上马之前突然转过身来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姬央眼睛一亮, “我帮到你啦?!”
  能帮到沈度,似乎这就是安乐公主最荣幸的事情了。
  沈度看着整个人明艳得仿佛日出时霞光喷薄的姬央,觉得她实在简单得有些可恶,他避开姬央清澈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双腿一夹马肚便腾出了两丈开外。
  姬央立马抽了抽马屁股,也跟着赶了上去,哪怕雪风再冻人,她脸上的笑容都没消失过。
  后来姬央才知道,原来那吴龙本是中原人士,但因不堪暴吏重役盘剥,举家逃往塞外,结果路上妻子、儿女全死了,只留下了他一人。从此他就一心投靠了拓跋鲜卑,想为家人复仇。
  此次是穆提的三儿子铁乐木拟袭幽州马场,若是能得到马场里的千匹良马,一来可以壮大自己的力量,二来也能叫族人知道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慕名来投,以此来压制他那两个哥哥。
  幽州马场虽然有重兵看守,但逢此等暴雪天守卫力量便会大打折扣,而且马场的马棚草屋倒塌大半,那些兵士还得帮着重建。
  此种时候若是遇袭,很可能伤亡惨重。
  吴龙正是穆提的先遣探子,只是他的运气不知该说好,还是该说坏。好的是昨夜他还觉得幸运没想到误打误撞居然遇到了冀侯一行。
  只是沈度他们离得太远,吴龙听不真切他们说话,这才在夜里趁着守夜的黑甲卫目力不及时重新挪了个位置,挪到沈度他们栓马附近,满以为早晨能探听到什么有用消息,结果却遇到了姬央那么个“奇人”。
  沈度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从吴龙口中探得铁乐木这次带了五千人马来之后就动了袭杀的念头。
  “可是我们能派出的人马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千人,是不是太过冒险了?”刘询例行规劝。冀州马场一共驻扎了三千兵士,但不可能倾巢而动,还需要抓紧时间在下一次暴风雪来之前重新搭建好马圈草棚,否则那些马会有冻死的危险,这就得不偿失了。
  “即使此刻派人向范阳求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正是因为兵力少,所以才不能等他们过来,必须在半道截住。”沈度决心已定。
  刘询也不再劝说,立即开始制定具体行军之策,“既然是奇兵就必须快如闪电,务必轻装简行,除了兵器和三顿干粮之外都不能带,一击得手必须立即回来,若是天公不作美则……”
  则有迷路和冻死的危险。
  沈度很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他们在草原是客人,自然没有作为主人的鲜卑族来得了解大草原。“叫许玄派五个熟悉地形的人做向导。”沈度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把安乐公主带上。”
  (捉虫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