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盛开
  再度“醒来”之时,阿弦先听见太平的哭叫声:“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想去碰牡丹,小弦子拦住我,不知怎么……她的手被划破了,就流了血,然后、然后牡丹开了……小弦子就晕倒了。”
  阿弦听出太平很是慌张,便忙安抚道:“殿下,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但是太平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哭的梨花带雨,双眼红肿。
  沛王李贤拦着她的肩,脸色凝重,双眼忧虑:“别哭,仔细想想可还有什么别的?比如哪里不对之类。你告诉我跟崔师傅,才好查明到底发生了何事。”
  阿弦一怔,目光转动,终于看见崔晔就在身前不远处。
  只是有些奇怪,崔晔看着她的眼神竟极为可怕,冷冽凛然,仿佛一眼便能杀人。
  从未见过崔晔如此,阿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阿叔,我不是故意的。”微微胆怯,阿弦本能地以为自己又做错了,所以才惹得崔晔这样“出离愤怒”。
  但是崔晔只是冷然盯着她,并不做声。
  阿弦本来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却又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谁知越看,越是心慌气短。
  原来阿弦渐渐地发现,崔晔看她的眼神甚是陌生……简直就像是看着什么讨厌的陌生人一样。
  先前就算她做了错事,他若愠怒,也只是含嗔教训而已,并不曾动什么真怒,但是此刻的崔晔看起来,不仅像是动了真怒,而且还动了杀机。
  “阿叔……你干吗这么看着我?”阿弦又惊又怕,还有些隐隐地委屈跟愤怒,“我又不是有心的!”
  崔晔冷然不语,眼神冷冽里泛出厌憎之色。
  阿弦心凉,忍不住后退:“你、阿叔你怎么了……”
  崔晔仍不回答,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他在注视着一个令他无比讨厌、甚至想杀之后快的人。
  无法相信,但一览无余。
  阿弦举手揉了揉:“好吧,我、我知道了。”
  她想转身离开:早先还疑惑崔晔跟赵雪瑞之间的关系呢,先前他去拜见夫人跟老夫人,半眼也没多看她,当时阿弦还并没顾得上多心,此刻回想,他简直生生地演绎了何为“目中无人”。
  他大概根本不屑看见她,所以如今看见了,还用如此憎恨的目光。
  可恶……男人兴许都是这样。
  原先就算再好,一旦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先前的就“弃之如敝履”,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了吧。
  对他们而言的“她”,甚至……会变成类似绊脚石一样的角色。
  之前陈基是,现在崔晔也不可免俗。
  幸亏在男女之情方面,她并没有对他有更多奢望。
  阿弦吸吸鼻子:“何必这样,我有脚,可以自己走。”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同样的感觉她又不是没试过。
  阿弦想要转身,奇怪的是,她竟无法转身。
  “我怎么了?”阿弦懵懵懂懂地想,低头看自己的双脚。
  她看见了两叶碧油油地牡丹叶子,再往下,是花圃的地面。
  “我的脚呢?”阿弦惊慌失措,她试图寻找自己的双脚,然而莫说是双脚,连身体都不知所踪,唯一所见的是她方才跟太平一起打量的那妖异的牡丹。
  阿弦呆若木鸡,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
  “这是怎么回事?”焦虑地问话,来自崔升。
  阿弦抬头:“二哥,二哥!我怎么了?”
  崔升瞅了她一眼,却并不回答她的问话,反而小声对崔晔道:“哥哥,是这株牡丹在作祟么?”
  阿弦愣了愣,再度大叫:“二哥!你怎么不理我?”
  崔晔不答,眼神更狠厉了些。
  阿弦不经意瞥了眼,立刻情不自禁吓得瑟瑟发抖:实在是太可怕,她做梦也想不到崔晔会有如此“恐怖”的一面,更想不到,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怖”眼神,竟是冲着她而来。
  然而另外一件更恐怖的事是,她居然跑不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不要着急,”终于崔天官开了金口,“门口布防,不许人进花园半步。不许人传播此事。”
  “但是先前阿弦晕倒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看见了。”崔升紧皱眉头,小声。
  崔晔斩钉截铁道:“严命他们不许外传。”
  崔晔交代一句,终于转开目光,不再死盯着阿弦了。
  那股泰山压顶般的威慑感瞬间消失,阿弦几乎瘫坐在地。
  却见崔晔转身,对太平跟李贤道:“两位殿下,仔细听我的话。”
  李贤忙道:“崔师傅请说。”
  太平吸吸鼻子:“小弦姐姐会怎么样?会死么?”
  “不会!”崔晔果断地回答。
  阿弦在后听着,嗤之以鼻:方才还用一种杀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呢,回头又这样说。
  太平泪汪汪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崔晔道:“这件事非是偶然,我怀疑……总之此事不宜张扬,我会尽快找人解决。”
  李贤毕竟是他的弟子,当即放低声音:“师傅是觉着,这件事有人暗中作祟?所以之前叫人去请御医您也阻止了。难道是想……”
  崔晔见他已经猜到,便道:“不错,我本是想请窥基法师,但是之前他云游四方去了,要找起来有些麻烦。”
  李贤忙道:“我可以叫人辅助找寻法师。”
  “多谢殿下相助。”
  崔升在旁听到这里,上前道:“那这牡丹如何处置?”
  太平愤怒之极,立刻叫道:“这一定是妖花,不如先铲除了它。”
  四个人不约而同转头,居然……齐齐看向阿弦。
  阿弦见他们一派凝重地商议“救”自己,原先急切地心思慢慢沉淀下来。
  此刻又见四个人在看“自己”,他们明明是在说“牡丹”,按理说本该看着牡丹才是,怎么……看着她?
  心里那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了。
  她逼自己镇定,却难免心惊肉跳。
  她对上崔晔凛冽杀气的眼神,太平惊怒交加的眼神。
  李贤冷峭相看,崔升又惧又恨……
  阿弦心思渐渐通明。
  他们四个,断然不会用这种目光看自己,所以说,如今只有一个可能。
  她变成那一株妖异的牡丹花了!
  在终于醒悟了这个残酷的真相后,两片碧绿的叶子簌簌抖动。
  无法接受这个惨绝人寰的事实,阿弦觉着自己再度“晕死”过去了。
  ***
  花园门口布了看守,不许闲人进入。
  而天也很快暗了下来。
  阿弦也逐渐醒来,却仍似置身梦中。
  她打量着眼前夜色渐渐降临的世界,啊……有生之年怎会想到,她居然变成了一朵花。
  眼前却不见了太平,李贤,崔晔崔升等,半个人影都没有。
  不仅是没有人影,连鬼影都不见了。
  随着夜色渐浓,整个花园里似乎只有寒风徘徊旋转的声响。
  阿弦觉着脸上有些痒,试着动了动手……两片叶子无辜地随风抖了抖。
  好像有些寂寞,又有些无聊。
  崔府居然连一只猫狗都没有,阿弦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场景一个时辰,整个人有些犯困。
  所以当听见脚步声传来的时候,阿弦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之感。
  “就是那株花?”熟悉的声音。
  “少卿!”阿弦放声大叫。
  如果袁恕己能听见她这般“深情渴望”的呼唤,定会兴高采烈,毕生难忘。
  古语云“他乡遇故知”,此刻阿弦化身牡丹见故知,虽不知为何高兴,却本能地高兴。
  “是,”冷淡地声音回答,是崔晔,“听公主殿下说,是小弦子手上的血滴到牡丹上,牡丹即刻盛开,而小弦子就晕倒了。”
  阿弦哼了声,想到白天被他冷冷地盯着,心有余悸。
  说话间两人走了过来,阿弦振作精神,隐隐欣喜地看着袁恕己:“少卿,是我呀,是我呀!”
  也许……她想要袁恕己认出自己来。
  像是感应到阿弦的呼唤,袁恕己拧眉,慢慢地俯身看向阿弦。
  难道真的是心有灵犀吗?虽然他似乎距离自己太近了,都快凑到脸上来了。
  忽然阿弦窒息!
  她大惊,睁大双眼看时,发现是袁恕己捏住了牡丹的花枝。
  然后袁恕己咬牙切齿道:“这种妖邪之物,还留着做什么?”
  阿弦魂飞魄散,却连挣扎都不能够。
  唉,她沮丧地发现原来自己先前高兴的太早了。
  袁恕己的手微微用力,若他想折断花茎,自然容易,但他显然是想“斩草除根”,想要将这妖异牡丹连根拔除。
  阿弦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一会儿总算体验了何为“魂飞魄散”。
  正在奄奄一息无法挣扎之时,崔晔道:“且慢。”
  如闻纶音,阿弦心中升起一丝希望:“阿叔,救我!”
  袁恕己道:“怎么?”
  崔晔疑惑地盯着阿弦:“我感觉……”
  “你感觉怎么样?”袁恕己有些焦躁,“既然是这牡丹作祟,那只要将它即刻铲除,兴许小弦子就能醒过来了。”
  “未必……”阿弦再次沮丧而惊恐,但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是她站在袁恕己跟崔晔的立场上,只怕也会这么想。
  崔晔却蹙眉,仔细地盯着“牡丹”。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像是白日那样能杀死人了。
  阿弦竟有些口干舌燥:“他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袁恕己道:“你倒是说话啊。”
  崔晔一震,反应过来,目光从“牡丹”身上移开:“这件事非你我所能,我已经命人去寻找窥基法师,在他来到之前,切勿轻举妄动,免得……”
  崔晔斟酌着,方才凝视牡丹的时候,他竟似感应道一丝熟悉而奇异的……
  终于他道:“免得弄巧成拙。”
  袁恕己道:“窥基法师不是云游四海去了么?要找到他犹如大海捞针,如何能够?”
  崔晔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总之在找到能料理此事的人之前,不要动这牡丹。”
  他举手,在袁恕己的手腕上轻轻按落,袁恕己对上他的眼神,终于缓缓松手。
  阿弦总算“死里逃生”。
  “阿叔圣明!”阿弦大叫,感激涕零,啪啪为崔晔鼓掌。
  ***
  袁恕己被崔晔暂时说服,不愿再在这里面对这妖异牡丹:“我怕看久了,会忍不住手痒。我去看看小弦子。”
  袁恕己转身前往客房。崔晔目送他身影消失花园门洞,转身又看向阿弦。
  暮色沉沉,寒夜冷月,先前的灯笼放在脚边,照出牡丹倾国之姿,盛开在寒冬里的牡丹花,散发着一缕淡淡幽香,像是谁人不为所知的心香。
  阿弦仰头看着崔晔,见他立在灯影与月色之间,风姿卓绝,容貌自是无可挑剔,甚至胜过所有美景佳色。
  “阿叔……”阿弦呆呆凝视着,不禁喃喃地唤了声。
  刹那间,崔晔惊动,他转头四顾:“阿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