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支持陈韩三在蓟春自足,一方面陈韩三的势力短时间里再发展,都不足以威胁到长乐军,而用陈韩三能将江西与长乐军连成一片,又能替长乐军分担荆湖的军事压力——这种方案就更容易给罗献成接受,甚至也会暗中大力支持。
  与罗献成得势之后就变得保守不同,陈韩三在徐州败后就几乎是一无所有,更有破釜沉舟、以命相搏的凶狠——奢家到这一步,更需要陈韩三这样的角色站出来冲锋陷阵,宁可将北岸蓟春、黄梅等地划给陈韩三占据自立。这要比将陈韩三直接拉到麾下,更能化解两边来自池州、荆湖的军事压力。
  这回陈韩三与马臻亲自到随州来见罗献成,就是谈借兵借粮之事。
  第14章 激将
  相比较刚撤到淮山时马臻来随州连个重要人物都没有见到的情况,陈韩三这趟亲自到随州来,情况要好得多。
  除了刚到时的几天,罗献成在他的长乐宫里每天都设宴款待外,接下来十数日,也叫手下重要谋士卫彰专程陪同陈韩三、马臻等人,美女、美酒、美食都有求必应。
  不过,一旦谈及得借粮借兵等实质性问题,罗献成这边又语焉不详。
  “南边传消息来,池州已经派兵进驻宜城了,荆湖那边,也会很快就派兵东进,留给我们南下取蕲春的时间很短啊!”在馆舍里,马臻在灯下劝陈韩三,不能在随州耽搁太长的时间。
  淮山西南麓,楚鄂之交,受战事摧毁,又处于随州外围,长乐军撤出来之后,蕲春等残地流民结社垦荒,有流寇纵横山岭之间,有江匪湖盗贼出没,但还没有大的势力进入,基本上还处于势力的真空带……
  荆湖胡文穆前期心思都在西线,防备曹家沿江而下,东宁联曹抗虏之后,荆湖兵马东移,但也不敢贸然进入残破不堪、境内都流匪盗寇、没有城池守蔽,又处于江州与随州之间的突出地带。
  虽说陈韩三早在三四月间,就遣嫡系将领更名改姓率小股人马渗透进蕲春,但要将蕲春的流寇、流民势力都收编到麾下,仅靠他手里两三千残兵,还有所不足……
  陈韩三退入淮山,受信阳、南阳那边的严厉封锁,随州这边也有意无意的打压,过活得十分不如意,手里除了三千残兵之外,也就三五千给裹胁来的山民丁壮。
  就这点人手,贸然去占蕲春残地,岳冷秋、胡文穆随便派些兵马从两翼打过来,都能将他们灭掉……只是在随州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此时就去蕲春,还能从奢家那里获得些钱粮,将蕲春等地的流寇群盗收编过来,兵员也就能解决一部分,马臻还是想及早去蕲春。
  如今蕲春还算无主之地,谁先去先得,但一旦叫荆湖或池州先派兵进入蕲春,他们再去,无疑是直接跟荆湖、池州宣战。
  也许荆湖、池州不会特别急着费心思去将蕲春这块残地占下来,但有势力跟他们叫板,情况就又不一样——给淮东控制的江宁,显然也不会看到陈韩三舒舒服服的将蕲春占住。
  “再等几天,实在不行,我先去蕲春。”陈韩三咬牙说道。
  陈韩三容貌枯峻,瘦狭脸,刀疤与深皱密集的交错在一起,倒叫他看不出半点老态,反而更添枭戾之感,眼珠子在灯下跟闪着寒光的刀子似的,看人能直挖人心。
  这时候院子里有脚步声走动,随扈走进来禀道:“钟将军、卫师爷过来了……”
  陈韩三与马臻对望一眼,心想钟嵘漏夜过来,指不定有戏,赶紧与马臻走出去迎接。
  钟嵘身量魁梧,卫彰虽说瘦弱,但个子不矮,站到钟嵘身边就跟小孩子似的。
  钟嵘面相凶恶,满脸横肉,但站在中庭,给人如山岳峙立之感。
  钟嵘早年是纵横桐柏山的巨寇,传言喜啖人肉,力大无穷。在柏原为寇时,就有盛名,官兵剿之,死伤惨重,屡剿不下,后给罗献成收服。钟嵘贪财好色、嗜杀戮,倒不喜欢弄权,对罗献成也忠心耿耿,与王相一起给罗献成依为左膀右臂。
  长乐军虽约号称拥兵二十万,但能战之兵不超过五万人;而这三五万能战之兵里,堪称百战精锐的,便是钟嵘所部柏原狼军。
  虽说柏原狼军仅万余人,但长乐军这些年来,所闯下的恶名,倒有小半是柏原狼军所为。无论是攻城掠寨,而还烧杀掳掠,都不甘落于人后。罗献成也是纵容,跟陈韩三的想法一样,要想兵卒能打,一定要养出凶戾之气来——无法将二十万兵马都当成精锐来养,万余虎狼之师就成为罗献成的压箱底物。
  王相对陈韩三素来冷淡,也是对刘安儿给陈韩三叛杀一事耿耿于怀;但钟嵘来者不拒,这一年多来收入陈韩三不少的钱财,也行了一些方便——陈韩三此次来随州,主要也是走钟嵘的路子。
  陈韩三朝钟嵘、卫彰抱拳说道:“钟帅、卫大人夜里过来,韩三也没有什么准备,怠慢了可要见谅啊!”
  “你我之间,不要见外了,”钟嵘巨掌有如薄扇,拍在陈韩三的肩膀上,笑声如雷道,“你从山里送来的那两个妹子,实在好玩得紧,两女叠在一起,下面就跟鱼嘴似的。老卫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名、器,难得是陈帅自己忍住没有享用,念着老弟我好这一口……”
  陈韩三好歹也是给朝廷正式封过制置使、领一地军政的人物,但褪毛的凤凰不如鸡,钟嵘如此嘻笑,他也便谄脸而笑,将平时身上那悍戾之气收敛下来,说道:“钟帅喜欢就好,我的心思也就没有白费?”
  陈韩三迎着钟嵘、卫彰进屋舍,马臻立即去安排夜宴之事。
  虽说在随州的地盘,陈韩三他们这回过来,将淮山里的奇珍异物几乎都搬了过来,有姿色的少女也带了十几人过来,着意讨好,以期能借得兵粮。
  钟嵘将一名皮肤略黑,但脸蛋、身姿都迷人的少女抱在膝盖上,扯开衣衫,将那对细嫩的笋乳暴露在空气里,慢慢的莫着,完全不看少女惊惧的脸,跟陈韩三说道:“倒非本帅不帮韩三你说话,奈何王相那厮百般阻挠,罗帅他人家也拿不定主意……”
  “是怕激怒江宁?”陈韩三问道。
  “怕他个鸟!”钟嵘恨骂了一声,手里不觉力道加重,少女笋乳给捏得生疼,不怕喊痛,眼睛里都溅出泪花来,却无人有怜惜之意,“罗帅叫我不要把王相那厮的话说给你们听,但大体之意,你们也能想到,这桩事,本帅也无能为力。”
  陈韩三蹙着眉头,看见卫彰对他挤眉弄眼,这当下便不谈公事,劝酒甚勤,最终再叫钟嵘将怀中少女一起带回去。卫彰也先随钟嵘离去,跟钟嵘分开,转头又回馆驿来见陈韩三。
  陈韩三问道:“罗帅倒是什么态度?”
  “夜里王相与钟嵘在宫里争论借兵事,钟嵘哪有王相嘴巴子好使唤,辩得张嘴结舌,后来犯了浑,几乎想在殿里打骂王相,给罗帅训斥了一顿,生着闷气,以为借兵之事无望。今夜宫里虽然争论得热闹,但罗帅一直都没有吭声……”
  “哦,果真如此?”陈韩三欣喜的问道,看钟嵘那样子应该是在跟王相辩论时落了下风,憋了窝藏气,但王相的嘴巴子再利落,但显然罗献成另有看法。
  “请卫大人转告罗帅,我家大帅在随州住了大半个月,想念手下的兄弟,隔日就要告辞回去……”马臻说道。
  “真要走了?”卫彰吃惊的问道,“这事情眼看着有眉目了啊,罗帅耳根子软,说不定说过两天就同意。”
  陈韩三想着罗献成是老黄牛性子,没有鞭子抽打,根本不会往南走。
  刘安儿率兵东进徐泗时,罗献成在襄阳、南阳犹豫不决,在他看来是逃过一劫,越发变得优柔寡断;奢家进犯江宁时,也派人到随州来邀罗献成联兵,等到罗献成打定主意要出兵南下时,奢家兵马已经给逐出江宁,也许罗献成心里还是侥幸没有早动——不要看借兵借粮一事眼下有些眉目了,罗献成心思也松动,但他断不可能三五天内就能下决定。
  “我手下三五千人吃食眼下都成问题,在山里耗不起啊。随州一直不吭声,我只能带人渡东去投江州了!”陈韩三说道,“希望以后还能再来随州见到卫大人、罗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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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韩三叫卫彰代他请辞,罗献成便在他占得随州府衙改建的长乐宫里设宴给陈韩三、马臻饯行,也没有大肆声张,仅王相、钟嵘等少数心腹将领给邀来陪席,也是对陈韩三的重视。
  “韩三此后投了江州,就又算是飞上高枝了。本王也没有其他表示,韩三以后记得常回随州走动,当年的老伙计,也剩不下多少人了!”罗献成肥硕子的挤在坐榻之上,左右两名侍女差点要给他一身肥肉挤闭过气去。
  陈韩三一时间也有些迷惑,摸不透自己的激将计到底对罗献成有无触动,难不成罗献成对自己率部去投江州,就一点都无动示衷!难道罗献成还是对徐州旧事心有余虑?
  “我帅倒是愿意常回随州走动,但就怕随州也保不住几日安宁;我帅日后便是回到随州来,怕是也看不到老伙计了!”马臻坐在下首,出声说道。
  罗献成脸色瞬时黑了下来,陈韩三拍着桌子训斥马臻:“放肆,罗帅面前有你说话的余地!”
  罗献成的黑脸也是转瞬而过,眯眼笑起来,说道:“都说兼听皆明,本王还是有肚量听听不同意见了;马爷是韩三的智囊,有什么能指教随州的,尽请说来!”眯起的眼睛里尽是寒芒,他肥硕的身子里,藏的杀机倒是不弱。
  第15章 王相
  “曹家谋两川时,存随州、意在随州能牵制荆湖,将淮西、南阳跟汉中隔开,”马臻随陈韩三这些年来东奔西走,视野开阔,早就不是当初没出过府县的土秀才,一番言论虽然在江州递来的信里都有提交及,但他站到堂下侃侃而谈,那神态看上去这一番言都是他自己的真知灼见,“事过境迁、势随时变,曹家在秦西的根脚受北燕大军攻伐,疲态已呈。此时曹家都被迫低头,接近江宁的册封,重新做了江宁的臣子。如今对随州虎视耿耿者,有胡文穆、有梁成冲、有董原,马臻抖胆问罗帅一句,倘若曹家失了关陕,曹家会希望随州落在罗帅手里,还是落在胡文穆手里,还是董原、梁成冲手里?”
  马臻一言直打要害,罗献成微微的点了点头,承认他说得有理。
  随州周遭势力,虽说都各成体系,但都明面上还是遥奉江宁为主,随州挤在其中,就是一个另类——永兴帝初时对随州这边也是加官许爵,但有刘安儿前车之鉴,而荆湖官员对长乐军的态度又一向傲慢,内部对招安长乐军都有很大的争议,叫罗献成哪里敢接受招安?
  这些来,罗献成只是往随州、襄阳两地收缩,以求与周围诸藩相安无事。
  不过前两年能相安无事,倒非随州兵强马壮,而是因为曹家出兵进犯川东。
  一方曹家占据川东之后,荆湖为防止曹家兵马出三峡而下,兵力主要集中到西线防备;另一个就是曹家在消化两川之前,需要罗献成占着随州、襄阳作为其与江宁之间的缓冲。
  眼下形势大变。
  曹家虽得庆阳大捷,但老家给北燕铁骑直接打入,捅入老窝一事不假,叫人担忧曹家能不能保得住关中地区。曹家一旦保不住关中,只能退守汉中跟两川,换作谁随时汉中之旁的襄阳、随州,给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倒向北燕的势力占据?
  既然江宁真正默认曹家占据两川及汉中的事实,联曹抗燕,但诸藩在针对襄阳、随州的立场就会一致起来。
  “随州兵强马壮,有兵马二十万,谁若对随州居心不良,由着他来便是!”王相坐在一旁冷笑道,“难不成梁成冲率着区区两万兵马来打随州,我家还要巴结着求韩三爷来救?”
  王相在长乐军里少有的读书人,与罗献成同乡,中过举子,但没有钱财活络门路,一直没能踏入仕途。罗献成正式举事之后,就派人将王相及家小绑来,以家小挟迫他入伙为匪。
  王相入伙后,就替罗献成打点军务,在长乐军中的影响力,实际要比钟嵘要深。
  陈韩三撑案而坐,眯眼看着王相。虽然给王相从门缝里瞧扁了,他也不气恼!
  马臻说道:“安帅转战淮泗,与红袄军相合,兵马三四十万,最终后果又如何?”
  “马爷倒是好意思提这茬,要不是你家之功,红袄女哪可能给东海狐降服?”王相反唇相讥。
  提到这茬,陈韩三都禁不住黑起脸来,罗献成呵斥王相:“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还提交这茬干甚,真是扫兴!”
  “王相失言了,韩三爷莫要见怪……”王相朝着陈韩三抱拳致歉。
  陈韩三也只能假装大度,痛心疾首的说道:“安帅当时给猪油糊蒙了心,一心想要招安,还与淮东密议,要借我陈韩三的人头当添头;而我麾下儿郎又在岳老贼的刀口之下,岳老贼逼着我与淮东唱对台戏,拿安帅的人头当添头,王相兄说说,我当时该怎么办?”
  徐州之变的内幕,谁能知晓?但刘安儿是陈韩三所杀,这总不会假。
  王相只是提醒罗献成不要忘记这事,才不会管陈韩三怎么狡辩?
  陈韩三朝罗献成抱拳说道:“韩三晓得自己做过蠢事,叫往日的兄长都寒了心,韩三借不到一兵一卒,也不怨旁人!倘若随州他日有难,小敌随州能挡也就罢了,要是大敌甚锐,请罗帅遣人告诉一声。韩三即使在江州效力,但麾下三千男儿还是听韩三使唤,到时叫罗帅看得见韩三的真心便是!”站起来就要做最后的辞行,说到恳切处,眼睛里都蓄满泪水,仿佛徐州事真叫他饱受了委屈。
  陈韩三义愤要走,马臻却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努力:“岳冷秋兵马渡江北据宜城,过不了几日就会西进黄梅、蕲春,而淮东从浙西出兵打上饶,江州兵马只能南调增援,那时叫池州、荆湖腾出手来,第一个就会联合南阳、淮西打随州……”见罗献成脸上不动声色,马臻发恨道,“都说诸帅里罗帅心眼最明,没想到这竟是句瞎话。”甩袖站起来,也要跟着陈韩三辞行离去。
  “哈哈哈,”罗献成哈哈大笑,脸褶子上的肥肉都在大颤,说道,“马爷骂得好,但我眼睛是瞎是明,还要看韩三兄弟以后如何表现了?”
  见罗献成改了语气,陈韩三欣喜道:“从今而后,我奉罗帅为父兄,倘若他日有违此誓……”从殿柱所挂的装饰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来,一拗而断,“倘若他日有违此誓,当如此箭,永世不得超生!”
  “发这些毒誓做什么,我也只是说笑,”罗献成撑起肥硕身子,示意陈韩三坐下说话,说道,“本王琢磨着,周遭诸藩及江宁那边都不会见得我好,蕲春等地与其叫荆湖、池州占去,还不如给自家兄弟。你且去蕲春,叫韩老瞎从此之后听你的吩咐,此外,你可以从随州抽五千健儿跟你去蕲春,以后的生死荣华富贵,都听你一力安排;至于粮草,随州也缺,只能支借给你两千车——这些天来,韩三与马爷说了不好江州的好事,想必江州也不会吝啬……”
  陈韩三早就猜到罗献成不可能完全放弃对蕲春等地的控制,韩老瞎等大寇果真跟随州有牵连。为了得随州五千兵卒及两千车粮草,陈韩三就必须同意罗献成将韩老瞎这颗钉子扎入蕲春的深处。
  “都听哥哥的安排。”认了父兄,陈韩三便亲热的以“哥哥”相唤。
  王相欲言,罗献成挥手道:“我主意已定,便这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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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事受挫,王相回到住所还是愤愤难平,但是罗献成拿主意虽然慢,但拿定主意后不是别人能更改的——王相对随州借兵粮给陈韩三一事虽然不满,但也很是无奈。
  这会儿家人进来禀报:“周爷到随州了!”
  “哦,”王相心情本就郁闷得很,听得故人来随州,当即振奋些许,吩咐家人,“快去将周彬请到府上来,再准备一桌酒席……”
  长乐军窃随州而立,随州物产虽丰,但盐铁等物还是紧缺。周遭势力虽说对随州进行严厉的封锁,但有利可图,商贾就敢冒着砍头的危险挟货进入随州跟长乐军交易。
  周彬便是这两年来进入随州甚频的一名私商——王相幼子去年得暑热,求医不得解,宅子里都安排了小棺材。周彬献上奇药阿芙蓉,一剂下去就救回一命来。
  相聊之下,王相得知周彬竟是商州同乡,越发亲热起来。
  周彬自称少年时出商州游商,后来就在维扬、江宁两地走私盐为业,打斗时伤了一只眼睛,好歹逃过一条性命;王相遣人去维扬、江宁打探消息,也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盐铁都走,从此对周彬也就深信不疑——这一年多来,周彬又携了许多紧要物资多次进入随州牟利,王相每回都邀他到府上来相聚。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家人就领着周彬进来。
  周彬干瘪瘪的样子,左眼翻白,从眉睑下去有一道不大明显的伤疤,看上去也不凶恶,要不是身上换上绸衫,倒像是给兵祸害到的老实商人,没有半点想是吃江湖、领着十几个亡命之徒走南闯北的私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