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紫衣看不明白,他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以叶辞的眼力和手段,怎么可能猜不到卫凛父女会对萧蕴不利,怎么可能事先一点儿都没防备卫凛父女,就让那个卫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顺顺利利地跟韩槿搭上了关系?
  他觉得,卫凛回帝都这件事,多半就是叶辞一手促成的。
  卫凛带着卫湘回帝都,卫湘为了除掉萧蕴,向韩槿告密,而韩槿又去见了韩皇后,韩皇后则让韩国公府出手,追杀萧蕴。叶辞正好借着这个时机,拐带萧蕴前往安北。
  看吧,多顺理成章的算计!
  他都不知道该恨叶辞的心怀鬼胎,还是生母的狠辣无情。
  第55章 南归(1)
  四年后。
  安北,燧州。
  燧州碎月城外的深林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抱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往出林的方向前行。
  两人身上都很狼狈。少年把外衣给了少女,穿在身上里衣多处破损,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细碎的划痕,少女唇色乌青,裹在少年外衣之下的身体瑟瑟发抖。
  日头渐渐西斜,那少女细细的哭了起来:“表哥,我们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少年心里也泛起了绝望,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安慰少女:“表妹莫担心,咱们肯定能活着走出去。你再撑一会儿,之前走散了的下人,说不定马上就带着人来救我们了!”
  少女仍旧呜呜低泣:“都怪我,要不是我硬要拉着你进山打猎,咱们也不会在山林里迷了路……”
  少年正要继续抚慰怀里的少女,心口忽然窜上来一股凉意,耳朵随即捕捉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他心里一紧,蓦然转身,就见一只壮硕的猛虎飞扑而来。
  少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在山林里遇到这种猛兽,当下就吓傻了,浑身上下被深深的恐惧掌控着,双腿一软,抱着少女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谁料,那猛虎就要把他扑倒的时候,身子忽然一斜,重重砸在了他身侧一步外的一丛灌木上,一动都不动。
  少年惊魂未定地喘了一口气,这才发现,那猛虎的后脑和后颈上,钉着两根长长的羽箭。羽箭的小半箭身没进了猛虎的身体中,鲜血顺着伤口涌出,瞬间染红了一片草木。
  看来,有人及时射箭,救下了他们。
  少年心口一松,眼里流出泪水来,泣不成声地抱着怀里的少女道:“表妹,咱们有救了,有救了……”
  马蹄声渐近,约莫十余人骑着马,很快就到了少年身前。
  最先来到少年身前的,居然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那少女坐在一匹白马上,身量纤细,五官婉丽,眉眼间带着一抹英气,左手持缰绳,右手握长弓,显然,那救人的羽箭就是她射出来的。
  少女从马上跳了下来,扬声问:“你们怎么样了?”
  少年忙用脏破不堪的衣袖擦了擦脸,定睛看向少女,正要道谢,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认出了面前这少女的身份,不无尴尬道:“原来萧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这救人的少女正是萧蕴。
  她认真了看了少年一会儿,才笑了笑,说道:“原来是展三公子,你怀中的那位姑娘是……”
  她三天前才和这个少年见过面。
  那时候,萧湛把他领到了萧蕴面前,夸赞这位展公子性情敦厚良善,一身武艺也不错,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隐隐有把展三介绍给萧蕴,让他们两个好生培养感情的意思。
  少年越发尴尬了,苦涩的笑了一下,道:“她是我小姑母的女儿,傅瑶。我们今天早晨一起进林子狩猎,路上倒霉地遇见了狼群,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却跟侍卫们走散了,又丢了马匹,后来傅瑶又被毒蛇咬了,要不是碰到萧妹妹,我们恐怕就要死在方才那猛虎嘴里了。”
  “傅姑娘中了蛇毒,现在可有大碍?”萧蕴看向被少年抱在怀里的少女,关心道,“我身上带着解毒丹,兴许能帮得上傅姑娘。”
  少年大喜,忙将怀中已经意识模糊的傅瑶交了出去:“还请萧妹妹帮我看看傅瑶,若是她出了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小姑母交代。”
  萧蕴点了点头,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布袋,自其中取了几瓶金疮药,放在少年身边,又接过了傅瑶,探了探傅瑶的腕脉,又看过傅瑶的唇色和伤口,问:“可知咬伤傅姑娘的是什么蛇?”
  少年道:“是一种通体乌黑,尾巴上有白环纹路的蛇,我也不知道那毒蛇叫什么名字。”
  “这恐怕有些麻烦了!”萧蕴道,“我身上的解毒丹解不了这种蛇毒,现在配药也来不及了,只能先用银针配合着内力驱毒。”
  展三讶然道:“萧妹妹懂医术?”
  萧蕴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这时候,跟着萧蕴的另外十余个男子随后而至。领头的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广袖白衣,正是叶辞。他下了马后,目露同情地看着展三和傅瑶。
  萧蕴对着叶辞笑笑,说道:“我先带傅姑娘去附近驱毒!”
  傅瑶现在衣衫不整,自是不好在这么一群男子面前宽衣施针。
  “嗯!”叶辞点点头,“我去给你护法!”
  他招招手,示意身后的护卫们照看一下受伤的展三,自己却随着萧蕴去了一丛灌木后。
  萧蕴寻了一块平坦的草地,自布袋里取出一张毯子,铺在草地上,把快要昏迷过去的傅瑶平放在了毯子上,先喂了傅瑶一粒解毒丹,又自布袋中取出针盒来,凝气定神,拈起银针,一根根落在傅瑶的身体上。
  她已经在安北住了四年,这四年里,倒是把盛青泽传给她的医术学的差不多了,特别是这一套不凡的针法。
  萧蕴把最后一根银针刺进傅瑶的穴位后,傅瑶便清醒了过来,发青的脸色渐渐好转。萧蕴见此,取下银针,又喂了她一粒解毒丹,抱着傅瑶回到展三身边。
  展三已经处理好伤口,又从侍卫那里借了一身衣裳换好,模样清爽了许多,见萧蕴过来,忙起身问:“萧妹妹,傅瑶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萧蕴把傅瑶交给展三,“天色已晚,我们没打算在山林里久留,两位要和我们一起离开山林吗?”
  展三拱手道:“当然,还要劳烦萧妹妹带我们一程!”说话的时候,他的肚子里突然出来了一阵“咕噜噜”的声响。展三面露尴尬之色,他今日只用过早饭,现在饿得厉害。
  萧蕴理解道:“两位且休息一会儿,用过饭再动身吧!”
  展三也未推辞,再次道过谢,就接过了侍卫们送上来的清水和干粮,一半给了傅瑶,一半自用。
  这二人吃东西的时候,萧蕴叶辞忽地对视了一眼,同时偏头看向林深处,而后齐齐施展开轻身功夫,向着林深处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一株高大的雪松树周围落了地。
  两个精壮的男子从雪松树上跳了下来,没躲,也没动手,而是冲着萧蕴抱拳躬身:“我等是五殿下的属下,见过康华郡主!”
  萧蕴面色微变。
  她自来到安北后,就隐去了康华郡主的身份,只以安北大都护卫钊的义妹身份示人,虽然连名字都没改,却没几个人能猜出她就是帝都那个失踪了许久的康华郡主。
  这两人既然能直呼她的封号,倒极有可能是秦暄的心腹。
  “你们怎么在这里?”萧蕴问。
  “我等奉命来请郡主去安南!”其中一人说着话的时候,自衣袖里取出了一封信,手腕微微用力,那封信便平平飞到了萧蕴面前,接着道,“这是我们殿下给郡主的亲笔信。”
  安北是萧湛的地盘,萧蕴自来了安北之后,身边那些原本听命于秦暄的人,就全都被萧湛想办法打发走了,就连一直陪了她许久的紫衣,都被打包返还给了秦暄。
  因此,秦暄的那些亲笔信,自然便没办法送到萧蕴的面前来。萧蕴便是想给秦暄去信,也得想办法绕开萧湛的阻截。
  萧蕴接过信,看信的时候,就听叶辞问那两个自称秦暄手下的人:“展三公子遇险的事情,是不是你们所为?”
  那两个精壮男子对视了一眼,各自沉默,一言不发。
  萧蕴看过书信,脸色不怎么好看,问那两个秦暄的手下:“你们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书信中,秦暄声称自己三个月前遇刺了,中了一种奇毒,身边的御医只能先把毒素控制住,保证它暂时不会危及性命,但若是任其发展下去,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秦暄说,他记得萧蕴从盛青泽那里学了些厉害的解毒之法,因找不到盛青泽,就希望萧蕴能亲自去一趟安南,给他看看,还说他这回算是把自己的性命都交付到萧蕴手里了。
  那两个手下又对视了一眼,双双跪了下去。
  “殿下的情况……不太好。”其中一人道,“求郡主跟我们回安南一趟,救我们殿下一命!”
  另一人亦附和道:“看在我们殿下与郡主过往的情意上,望郡主施以援手。”
  萧蕴虽然怀疑中毒这件事的真假,却也当真担心秦暄,微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起来吧,我跟你们走就是。不过,在之前,我得去准备些东西。”
  “多谢郡主!”两人大喜。
  撇下秦暄的那两名手下,萧蕴和叶辞慢慢向着展三和傅瑶所在的地方走去。
  快要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叶辞同情地看着不远处,坐在一株大树下喝水的展三道:“这是第三个了吧?去年,你哥先是属意魏家的小公子为妹婿,那位小公子不知怎么听说了你前年单人匹马砍了一个土匪窝的壮举,一听见你的名字就瑟瑟发抖,火急火燎地跟自己的小青梅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现在好像孩子都快出生了;后来,你哥又看重桓家的幼子,那小家伙很快就因为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被砍断了一条腿;现在,你哥好像看上展三公子了,这展三公子马上就差点儿死在虎口之中……咱们这位五殿下的耐性,越来越差了!”
  萧蕴垂眸,恹恹道:“他是在逼我回去!”
  一开始只是搅黄她的婚事,现在已经开始冲着那些准备和她议亲的公子们下杀手了,可见秦暄已经快要忍到极点了。
  第56章 南归(2)
  次日一早,碎月城下起了雨。
  正值初秋,疏疏淡淡的雨丝随风飘摇,便是落在衣服上,也只是晕开了一层浅浅的潮意。这么点儿水汽很快就被体温烘干了,倒是不耽误赶路。
  萧蕴只带了两个侍卫中的好手,一行三人纵马出了碎月城的城门。
  秦暄的那两个手下,早就已经在城外的林子里候着了,她一到,立即聚了过来,一行五人,五匹马,扬鞭纵马,向着烟雨迷离的南方而去。
  萧蕴这次远行,并未知会兄长萧湛。
  后者是铁了心要把她和秦暄分开,就算秦暄病的快死了,也不会允她南下。
  不过,为免长兄担心,萧蕴来之前,已经在房间里留了一封书信,详细交代了自己的去向。至于哥哥看到书信后会如何气怒,她就顾不上了。
  安北人烟稀疏,出了碎月城后,直到黄昏时分才赶到下一个能落脚的城镇。
  小镇不大,来来往往的商客不多,整个镇子上只有一家客栈。萧蕴走进这唯一的一家客栈,简单用过晚饭后,自从进了镇子就消失的那两个秦暄的手下,已经带着秦暄的消息回来了。
  “殿下正在前往帝都的路上,若是天气一直晴好的话,我们大概会在帝都南边的惠州汇合。”
  接下来的天气,的确一如他们期盼的一样,一连十多日都是晴天。八月初,萧蕴一行人就来到了惠州城外的一条山道上。
  说来也巧,秦暄一行百余人,恰好从对面的山道上走来。
  不过,他们这趟旅途走得很不平静。萧蕴撞上秦暄的车队时,那百人来的队伍正跟从山道两侧冲上来的一拨悍匪激斗。
  秦暄那边的人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士,面对约莫是自己两倍的悍匪,迅速摆开了阵势,以碾压的姿态,冲进悍匪群里纵横厮杀。
  秦暄也亲自下场了,手中一柄钢鞭舞得密不透风,过处留下一片飞溅的血沫和惨嚎声。
  远远瞧见骑马而来的萧蕴时,他微微晃了一下神,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胳膊飞了过去,留下一道血痕。随行的侍卫们见此,立即簇拥上前,替他拦住身后的攻击。
  见自己这一方已经胜券在握,秦暄顿时没了出手的兴致,提气飞出战圈,落在了萧蕴身侧的山岩上。
  他没理会左上臂还在流血的伤口,只死死盯着骑马而来的萧蕴。
  身上染血的男子长身立在突兀山岩上,眼角微红,眼底隐隐有血丝浮现出来,那压抑着无数激烈情绪的目光,就像一簇灼热的火焰,“轰”的一声,隔空烧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