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晚间新闻,说到本市近期发生的一桩惨案,引起大家注意。
  “九月二十二日,平奚某中学初三学生周玲(化名)于课间从四楼教室坠楼身亡,据警方调查,该学生生前长期遭受校园暴力,曾被同校女生掌掴、踢打,并拍下裸露照片,传播于校园论坛……警方与教育部门已介入调查。”
  许芳龄皱着眉头“啧啧”两声:“现在的学生简直无法无天,小小年纪一副混社会的样子,真不知家里怎么教的。”
  “那小姑娘也是没用,被打了不知道打回去,自己死了算什么?”岳海说:“警方抓到施暴的人顶多教育一顿吧,未成年,拿他有什么办法?”
  江铎闻言抬眸:“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情节严重,只要年满十四周岁就要负刑事责任了。”
  “是吗?”岳海尴尬地笑了笑,转而看着许亦欢,说:“你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有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和妈妈。”
  许芳龄说:“她别欺负别人就行了。”
  许亦欢暗自翻白眼。
  岳琴说:“江铎在学校多照顾妹妹,晚上放学一起走,兄妹俩要好好的,知道吗?”
  许亦欢微怔,忙说:“不用麻烦,我现在每天晚上要去综合楼练功,离教学楼挺远的,跑来跑去不方便。”
  岳琴就笑:“有什么不方便,让他过去找你就好了。”说着转头看着儿子:“是吧?”
  江铎脸色淡淡的,垂下眼帘,没有回话。许亦欢见他那样,也不再吭声。
  第二天晚自习下课,走读生放学,住校生还要上第三节 课,许亦欢也还在舞蹈室练功。综合楼是给各类艺术生上课的地方,声乐、舞蹈、器乐、编导、播音主持,除了美术生因为人数充足而专门设立了特长班以外,其他艺术生都会在下午第四节课或晚自习来综合楼训练。
  江铎来到三楼舞蹈教室,靠在后门看了看,边上喝水的女生笑问:“同学,找谁?”
  他说:“许亦欢。”
  那女生回头扫了一眼,说:“她正撕腰呢。”
  江铎放眼望去,只见女孩儿们穿着统一的练功服,头发扎成紧紧的发髻,地上铺着绿色的垫子,他看见许亦欢趴在垫子上,一个女生在后面按住她的双腿,老师从前面把她的上半身往后压,一边压一边数数,下去的那一瞬,许亦欢的眼泪猛飙了出来,江铎以为她的腰被折断了。
  “苑小丽,”后门的女生提醒其中一人:“还不快点抓腿,当心老师帮你开腰。”
  那女生劈着叉呜咽:“我做不到……”
  “竖叉抓腿是最基础的动作,做不到说明腰没开,”老师听见了,果然走过去:“快点,自己抓,不然我来帮你。”
  女孩吓得直发抖,哇一声捂住了眼。
  “要哭出去哭,”老师极为严厉,当下板起脸:“吃不了苦还学什么舞?就你这样还想考北舞军艺呢?别耽误时间了,回去上文化课吧!”
  江铎一个大男人看着也有些不忍心,于是悄然退了出去。
  临近下课,教室门关上,女孩们换了衣服出来,一个个腰酸背痛,筋疲力尽。
  许亦欢见江铎在走廊等她,面露讶异,背好书包上前:“你找我有事?”
  “没事,”他略低着头:“我妈交代了,让我等你放学。”
  许亦欢没什么表情:“不用,我这里很晚才下课,别耽误你时间。”
  江铎的目光陷入浓浓夜色里:“我正要申请上第三节 晚自习,没什么耽误的。”
  许亦欢就静了下来。两人并肩走在人群后,离开综合楼,慢慢往校门走。
  “对了,”她想起什么,埋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个给你。”
  江铎接过,打开看了看,神色莫名:“什么意思?”
  许亦欢避开他的目光,平淡地说:“悲霖演唱会的门票钱,不多不少,麻烦你拿去还给邱漫。”
  幽暗中,江铎眉宇紧蹙,一口气提上来,他抓着信封的手稍稍用力,想起近一个月几乎没有看见她去食堂吃过晚饭,脸色愈发僵硬:“别告诉我这是你饿肚子攒的。”
  许亦欢撇他一眼:“本来是想自己慢慢攒,但怕拖得太久,就找朋友借了些。”
  “哪个朋友?”
  “王简啊,”许亦欢说:“欠他总比欠邱漫好。”
  江铎几乎立马开口:“你欠她什么了?”
  许亦欢缓缓深吸一口气:“如果你当时告诉我,送你门票的朋友是邱漫,我是绝对不会要的。既然演唱会已经看完了,这钱必须还给她,不然我一定会怄死。”
  江铎没说话,后退一步,打开她的书包,把信封塞了回去。
  “你干什么?”许亦欢想再拿出来,不料被他抓住了手腕:“那张票本来就是我花钱买的,你根本不用介意。”
  她好像没听懂:“你买的?你不是说朋友送的吗?”
  江铎面色紧绷:“是我买的,所以你不欠她什么。明天把钱还给王简,别瞎折腾了。”
  许亦欢闷了一会儿,实在想不明白他和邱漫这段扑朔迷离的关系,大约两个人正处在朦朦胧胧的阶段,挺享受这种若即若离的暧昧吧。算了,反正她也看累了。
  默然的,仍把那信封拿出来,抽出一半的钱,递了过去。
  江铎睁眼看着,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白,几乎要被激怒。
  “你真行。”他最终轻轻冷笑,转身走了。
  第23章
  好像一切变回了最初的样子, 哦不,比最初时还要糟糕。
  夏末初秋, 多有雷雨,狂风卷裹着浓重的铅云, 沉沉压下,滚滚而去。
  某个傍晚, 许亦欢和同伴在去综合楼的路上遇见了江铎和邱漫, 他们打着伞, 从大雨中走来。邱漫微缩着肩膀, 仰头同他说着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帘下, 真是好一双璧人。
  擦身而过, 许亦欢的同伴突然发出一阵惊呼, 雨伞被风吹翻, 八角朝天, 接着又失了手,跌入大雨里,两个少女赶紧去追, 模样实在狼狈。
  “那不是许亦欢吗?”邱漫远远望着,觉得好笑。
  江铎扫了一眼, 没有说话。
  那段日子, 已然十分生疏了。
  有时在学校偶遇, 离得近了, 不得不打照面, 彼此目光相接,略微客套地笑笑,然后转过头去。
  何展扬看在眼里,怪道:“你和你妹吵架了?”
  “没有。”
  “没有?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怎么不搭理你?”
  江铎脸色微沉:“性格不合,相处不来。”
  何展扬难得见他和人闹别扭,这副样子瞧着倒很新鲜,不禁笑道:“那怎么办,我同学还找我打听她呢,要不你帮忙搭个线?”
  江铎心下烦闷:“你自己不认识她吗?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媒婆。”
  “……”
  额,好吧。
  十一国庆,岳琴出了趟远门,江铎一个人在家,许芳龄打算叫他过来吃饭,早上交代给岳海,顺便问了句:“诶,你那个朋友看见岳琴和江岩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她不是说和聂东出去玩吗?”
  “借口而已,骗江铎的,咱们装作不知道就好,你别说漏嘴了。”
  “那聂东呢?”
  岳海伸起懒腰打了个哈欠:“聂东对她倒是一直都很殷勤,但她心里始终想着江岩,能有什么办法?”
  许芳龄皱眉:“所以她就这么左右摇摆,两边都瞒着?要是被拆穿了怎么办?聂东倒没什么,江岩可不是好说话的,他能容忍这种事?”
  “都离婚了,还不准别人找下家吗?难道江岩这两年在外边没女人?你信吗?”
  许芳龄摇头:“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妥……还有,你也说说岳琴,让她把酒戒了,平时看着挺正常的一个人,私下却时不时喝得烂醉,害我找不到人,你说像什么样?”
  “知道了知道了。”
  时近中午,许芳龄钻进厨房忙碌,岳海给江铎打电话,让他过来吃饭,可谁知他已经去了乡下外婆家,并不在市里。
  “你去看外婆啊,真孝顺,”岳海笑问:“外婆身体还好吧?”
  “很好。”
  “那你要在老家待几天?你妈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
  “哦……”岳海难得同他闲聊,一时放松便口无遮拦:“有件事情我本来想找你妈商量,但你已经长大了,自己可以做主,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干脆改随你妈姓,反正我是断子绝孙了,想想你外公外婆,唉,好歹让岳家留个后。”
  正在这时,许亦欢从房里出来,听见这话,脸色极为反感,就像看什么脏东西似的扫了一眼,转身就去厨房。
  “妈,”她直接告诉许芳龄:“爸说他断子绝孙了。”
  许芳龄闻言一怔,面色有些难堪:“没文化的人说话就是这样,颠三倒四的,不用搭理。”
  许亦欢冷冷的:“其实他说的不错,我不是他亲生的,就算你想做高龄产妇,舅舅也不会答应,而我这辈子又绝对不会改姓岳,所以他那样想很正常。”
  许芳龄听得烦躁:“好了,你有完没完?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做什么产妇?”
  许亦欢耸耸肩,转身走了。
  ***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许亦欢在舞蹈室练完舞,原本约了朋友在外边闲逛,谁知傍晚突然接到许永龄的电话,似乎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临时找她谈话。
  她等在步行街路口,没过一会儿许永龄的车子开来,她坐上副驾,听他问:“你吃饭了没?”
  “还没呢,准备回家吃。”
  许永龄皱眉:“你这会儿别回去,估计岳海和你妈正闹着呢。”
  许亦欢张嘴愣住:“他们怎么了?”
  许永龄冷笑:“他们这两口子啊,我也真服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几天不是过节么,趁着放假,你舅妈把公司的账查了一遍,你知道财务一直是你妈在管,我也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她,谁知不查不知道,账上缺了好几万,被她私下挪走了!”
  许亦欢屏住呼吸,先是茫然望着仪表盘,接着极为难堪地抓紧了自己的手。
  “我下午打电话去问,她刚开始还不承认——后来兜不住才慌慌张张解释,说岳海那边生意不好,她把公司的钱挪给他周转,等年底再补回来。哼,你妈啊,许芳龄,我已经对她无语了。”
  许亦欢垂下头,呼吸迟缓,心脏跳得很重。
  “你今晚去我那儿住吧,”许永龄摇摇头:“刚才我一怒之下冲你妈发火,让她立刻把钱补回来,现在他们两口子肯定吵架呢,你别回去了。”
  许亦欢脑子一团乱麻,想到舅妈向来不喜欢许芳龄,连带着也对她不冷不热,所以还是别去舅舅家里碍眼才好。
  许永龄无法,心里可怜这个外甥女,于是带她在外边吃了顿饭,然后送她回家。
  许亦欢再怎么厌恶也无计可施,她只有这个安身之所,不回去只能流落街头——或许流落街头还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