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分离
  独孤本是在宫中待得闷了,又想起太子妃元氏进来卧病,往日他们婆媳关系还算融洽,元氏虽总是因为和杨勇不睦才时常进宫陪伴她,到底是一家人,她在午后便去了太子府探视。
  回宫的路上,独孤恰好路过萧家居住的行馆,便顺道过来看看,免得回宫之后总是面对那些唯唯诺诺的侍婢,简直无趣。
  杨广近来看望独孤时,总能见萧夜心陪伴左右,如今孤独又亲自来看望,他已断定独孤非常喜欢萧夜心——得他之爱,又有独孤青睐,这样的萧夜心如果嫁给杨勇,对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因为杨广的存在,萧夜心总是担心被独孤发现马脚,她便如坐针毡,和独孤谈天也不得安宁,目光总是往床下飘,生怕不留心就让独孤察觉到她和杨广私下见面。
  独孤与萧夜心投缘,一坐便是多时,若不是宫中有人来催,说是杨坚已在等候,独孤不会想这么快就回宫。
  萧夜心听那传话之人到来,暗道终于可将独孤送走,高兴不已,便不多留人,忙将独孤送了出去。
  萧夜心甫关上房门,就听见杨广从床底下出来的动静,她站在屏风边看着有些狼狈的杨广,忍俊不禁道:“为难殿下了。”
  杨广一面拍着身上的灰尘,一面道:“你倒是会替我考虑,找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
  萧夜心心知是杨广在挖苦自己,也觉得今日这件事着实好笑,便有些笑得停不下来。
  杨广第一次见萧夜心笑得如此开怀,声似黄莺出谷,笑靥如花,比起在建康时的愁眉不展,更令他为之倾倒,遂走上前去,想要跟萧夜心亲近一些。
  见萧夜心又要退,杨广却箭步上前,将她逼到墙角,纵使目光依然温柔,可他此时的行为却有些强迫于人,他凝眸看着萧夜心道:“若是忘了前尘,就将你自己交给我。不论将来发生任何事,你但有意愿,我便竭尽全力为你完成。”
  世间女子莫不想有珍爱自己之人,可哪怕萧夜心感激杨广对自己的情义,至少今时今日,她还不能忘记弘宣——她对杨广多的事感谢,却没有男女之情。
  每一次因为萧夜心造成的沉默都令杨广分外神伤,他试着去责备她,可无论如何他都说不出一个怪她的字眼。最终,他只能怅然叹息,道:“明日我就回江南,你回来送行么?”
  杨广回大兴时,三军浩荡,气势震天,朝中臣工无不热烈欢迎。然而这一次他走时,却只是轻装简行,除了兰陵相送,没有旁人了。
  萧夜心没有让杨广知道她去了城郊,当她在飒飒寒风中望着杨广驾马远去的身影,她除了说一句他已经听不见的“保重”,再也做不了其他了。
  大兴城郊的风比江南劲猛许多,犹如粗糙的沙粒刮过肌肤,生生地疼。萧夜心放眼于北朝皇都外的这一片广袤平原,脑海中想起的却是江南的秋风秋雨,钻入衣衫,沁入心骨的悲凉与绝望。
  杨广走后,萧夜心日日进宫陪伴独孤,每日都要到午后才回行馆。有时萧玚也会跟来,自然就撞上了兰陵。
  趁萧夜心跟独孤还有张氏聊天的间隙,兰陵从里头跑了出来,和萧玚到了人少的角落里,拿出一只新绣好的香囊送给他,道:“给你。”
  萧玚惊喜地接过香囊,看着上头绣工一般的鸳鸯图案,却如获至宝一般收进了贴身之处,道:“我会一直带着它的。”
  兰陵低头笑道:“谁稀罕你一直带着它。”
  萧玚疑惑道:“难道你要我扔了?”
  兰陵见萧玚说得认真,气道:“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么没有脑子的人呢?”
  萧玚咧着嘴,凑近兰陵道:“公主不就是看上了我的中正耿直么?”
  兰陵被萧玚逗笑了,轻轻推开他道:“远一点,被人看见了不好。”
  萧玚干脆站远了好几步,问道:“这个距离够远了么?”
  兰陵妙目流转,盯着萧玚发笑,双颊似飘着红云一般,尽显少女娇羞之态,道:“稍微近一些。”
  萧玚往兰陵身边挪了小小的一步,问道:“这样呢?”
  “再近一些。”
  萧玚又走近一小步,问道;“还要近?”
  兰陵点头。
  如此这般,两人竟花了好几个回合才重新站到了一起了,肩头相抵,小面相对。
  萧玚却发现,兰陵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奇怪道:“你怎么了?”
  兰陵叹了一声,垂头丧气道:“晋王哥哥就这么去了江南,连个信也没有。眼看着萧姐姐跟太子哥哥婚礼日子越来越近,萧姐姐也好像认命了一样,我……我替晋王哥哥不值。”
  提及萧夜心和杨勇的婚事,萧玚同样一筹莫展,道:“晋王走之前去找过我姐,但我不知道商量得怎么样了,现在我也没没办法。”
  “不然我去把晋王哥哥找回来。”萧夜心道,“我就骗他说,萧姐姐想通了,不想成亲了,寻死觅活的,让他赶紧回来救人。我就不信,他还能放着萧姐姐的命不管。”
  “不行。”萧玚回绝道,“上回你私自出宫,皇后虽然没罚你,但已经不高兴了。你如果又出去,责罚是逃不了了,要去也是我去。”
  “你们谁都不许去。”萧夜心的声音出现,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言辞激烈,“我和太子成亲,不需要把晋王扯进来。你们只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不用操心我们了。”
  萧玚看得出,萧夜心是万分认真地在警告他和兰陵,因此他立刻拦住了想要反驳的兰陵,对萧夜心道:“知道了,姐。你别生气,我跟公主都是说着玩的,一定不会那样做。”
  萧夜心却没有因为萧玚的安危而宽心,依旧皱着眉道:“皇后正在找公主,七弟,我们是时候跟母亲一块回去了。”
  “知道了。”萧玚道。
  这件事虽然就此作罢,却在萧夜心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顾虑。兰陵说得对,杨广不会对她置之不理,可一旦他真正涉足进来,必定会引起杨勇的不满,甚至招来杨坚和独孤的愤怒,而他多年来辛苦塑造的形象也会随之崩塌,换而言之,她萧夜心一个人就能毁掉杨广的所有。
  她记得那日在房中,杨广告诉她的话,他要她等他回来,这种被牵挂、被爱护的感觉怎么能不令她动容。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能破坏杨广长久以来的筹谋——她不值得杨广这样做。
  萧夜心希望找到一个能够解决这件事的方法,而杨勇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那一日萧夜心向独孤告辞之后正准备离宫,却见杨勇和蜀王杨秀在一起。兄弟二人在花园里欺负一堆奴婢,自己玩得不够还让别人一块玩,简直目无法纪。
  杨勇看见了一旁的萧夜心,便殷勤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要去跟杨秀会合,道:“萧小姐既然来了,不如同我们一块玩吧。”
  杨勇命人取来一只只有手掌大小的花瓶,让其中一个侍女顶在头顶,站去三丈开外,再命人拿来弓箭,交给萧夜心道:“萧小姐会不会射箭?若不是不会,孤可以教你。”
  “萧小姐怎么会这些玩意儿,必然是要大哥你教的。”杨秀说完,随手将手中的一支羽箭丢了出去,吓得前头那个盯着箭筒跪在地上的侍女左躲右闪。杨秀见状,大怒道:“孤正在投壶,你这般乱动,如何能投得准?诚心让孤不痛快是么?拉下去,重大二十大板。”
  侍女丢了箭筒向杨秀连连叩头道:“殿下饶命,奴婢再也不乱动了,殿下饶命。”
  杨勇对此全然不在意,取出一支羽箭,站去萧夜心身后,作势便要教她。
  萧夜心从杨勇手中夺过弓箭,搭箭上弓,却将箭尖对准了杨秀。
  羽箭箭头锋利,加之萧夜心此时锋芒毕露的眼神,看得杨秀又惊又怒,却碍于她的身份以及杨勇在场,只好装傻道:“萧小姐你对错目标了。”
  在场之人都看得出萧夜心是针对杨秀,杨勇见自己这位准侧妃势头强劲,将杨秀都唬住了,不免暗中叫好,顺势下了杨秀的威风:“四弟你看,萧小姐英姿飒爽,显然不是等闲女子。你下回说话,可要当心了,否则这箭一离弦,会射在什么东西上,就不可知了。”
  杨勇虽是太子,杨秀却仗着自己手握重兵,从不将杨勇放在眼里,但如今身在大兴,又有杨坚和独孤坐镇,面对杨勇的挑衅,他只能忍气吞声,愤愤道:“多谢大哥提醒。”
  杨秀扬长而去,杨勇却春风得意,他正想夸奖萧夜心,却见她将弓箭交给了身边的侍者,上去将跪在地上的侍女扶了起来,安慰道:“没事了,不用怕。”
  杨光勇日常已经受尽了兄弟父母的无视,没料到萧夜心这个亡国之女也敢藐视他身为大隋储君的身份。他登时怒火中烧,气得推开了身边的侍从,大步流星地离去。
  萧夜心见杨勇如此失态,更念起了杨广的谦和友善,然而今生今世,她和杨广注定是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