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有理(二)
  吕清藤睁大眼睛。他父亲一生无子,从小将她当男孩养,所以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人她也算见过不少,但是在她面前依然能这样吊儿郎当厚着脸皮的还是这还是头一个。
  她转头对薛灵璧娇嗔道:“灵璧哥哥。”
  薛灵璧慢条斯理地啜着茶,“根据京城的传闻,你觉得我是会帮你还是会帮他?”
  吕清藤脸色青白,“你该不会真的和他……”
  薛灵璧不置可否。
  但是落在吕清藤眼里,这无异是默认。以他的性格,如若是假的,早就将散布谣言的人抓起来大打五十大板,悬挂在城门示众了,就如当年受她指使假传风声的那人一般。
  她至今仍记得看到那个仆从跪在门口,对着每个途径百姓磕头澄清的景象。
  也是那一年,她被他爹送离了京城。这一走,就是两年。
  这两年来,她心中一直都对当日之事心存侥幸,不断地说服自己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可是如今看到薛灵璧满面的冷漠,她的心凉了半截。那些错漏百出的借口再也无法让继续她自欺欺人。“皇上和皇后一定不会同意的。”除了这句话,她已经想不出别的措辞。
  薛灵璧抬眸,淡然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并非朝中大事。”
  “你的终身大事就是朝中大事!”吕清藤说得飞快,等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悔不迭。
  “因为我手中的兵权?”薛灵璧似笑非笑,“那是皇上所赐予。或是与我牵扯不清的各大世家?皇后亦如是。”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将皇上皇后各自打的算盘说得一清二楚。
  吕清藤自知失言,怕他将话传到皇上皇后耳朵,连忙转圜道:“灵璧哥哥是朝廷重臣,你的一举一动自然牵系朝廷。”
  薛灵璧冲冯古道投去一瞥,“如此说来,无权无势的冯古道岂非是绝佳人选?”
  被晾在一旁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冯古道冷不防自己又被拖了进来,连忙赔笑道:“我不过一个小小官迷,得侯爷赏识而已。”
  吕清藤嗤笑道:“官迷?你承认你和灵璧哥哥在一起只是为了升官发财?”
  冯古道坦率道:“就算我不承认,恐怕也无人会信吧。”
  吕清藤给了他一个算你知趣的眼神,转头对薛灵璧道:“灵璧哥哥,这样为财势折腰的小人怎么配得上你?”
  薛灵璧道:“他为财势折腰,我刚好有财有势,这样岂非绝配?”
  冯古道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吕清藤的脸色终于撑不住,变得极为难看。她认识薛灵璧这么久,还从未听他说过这样露骨的话,就连在皇上皇后面前,他从来也只是恪尽臣子本分而已。
  “灵璧哥哥……”她讷讷道,眼中犹带着几分不信。
  薛灵璧道:“本侯下午还有事,你且回吧。”
  泪花在吕清藤的眼角一闪而逝。她惨然一笑,说不出的悲凉。
  这么多年的执着,这么多年的追求,终于在今日一败涂地。
  其实她早已料到今日的结局。
  在城门看到那人狼狈跪地开始。但是她始终抱着一线的希望,因为薛灵璧在她面前还会用‘我’,而不是像别人那样口口声声的‘本侯’。就是这样细微的差异,让她自欺欺人地相信这自己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在今日今时,她不得不承认,她输了。
  输给一个甫一见面的人,一个猥琐得让她都不愿意正眼相视的人。
  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看着冯古道那无辜的表情,她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的脸。但是她不能,也不会。
  因为这样做只会让薛灵璧更加厌恶她,也更加怜惜他而已。
  在短短的刹那,她已经有了下文。一场不用她出场来唱的下文。
  “那么,小妹就祝灵璧哥哥和……他相爱相守,至死不渝。”她斜眼盯着冯古道,眼眶微微发红。
  冯古道嘴巴张了张,却在接收到薛灵璧警告的眼神后慢慢合起来。
  吕清藤走后,他终于忍不住大吐苦水,“侯爷。只怕从此以后,我官运是亨通了,但是青史上少不得要留一个弄臣之名。”
  “青史?”薛灵璧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你觉得你会上青史?”
  “只要侯爷上了青史,我这个媚颜惑主的弄臣只怕少不得也要去污一笔的。”冯古道为自己将来的名声长吁短叹。
  薛灵璧冷声道:“媚颜惑主?冯古道,你会不会太高估自己了?本侯只是拿你当盾牌用而已。”
  “人言可畏啊。”冯古道还是很忧郁。
  薛灵璧右眉一挑,“……你很不想和本侯扯上关系么?”
  冯古道道:“若是如刘备诸葛亮,唐太宗魏征这般的,我很乐意。”
  “放肆。”薛灵璧皱眉道,“这等大逆不道之语,你也敢说?”
  冯古道一脸惶恐,“我只是打个比方。”
  薛灵璧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稍稍敛容道:“京城多的是达官贵人,如你我这样的空穴之风,不会吹太久的。”他起身,负手朝外走,“练功的时间到了。”
  ……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冯古道低声呢喃完,才施施然站起身,追在他身后朝练功房而去。
  又是刀光剑影的一下午。
  至傍晚,冯古道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出来,还没喘上一口气,宫里头来人传话,说宣他和薛灵璧在茶楼觐见。他这才知道空穴之风也许吹得不久,却绝对吹得很猛。
  他匆匆换上一身体面衣裳出门,薛灵璧已在门口等着他。傍晚风凉,他的脚一迈出门槛就打了个冷战,这件衣裳体面是体面,奈何不挡风不保暖,反观薛灵璧身上披着那件黑色大氅,怎么看都是风雨不侵的样子。
  心里正暗暗不爽,却见薛灵璧将大氅解了下来。
  ……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看来薛灵璧的脸皮也不算太后。
  冯古道略感安慰,正要转身去后面那顶轿子,突然肩上一沉,随即全身仿佛春风熏暖,说不出的暖意。“侯爷?”他惊讶地张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肩膀上多出来的这件大氅。
  “你若是敢在圣驾面前打喷嚏,丢本侯的脸,本侯就罚你三天不准吃饭。”薛灵璧伸手帮他系好大氅。
  两人身高相若,距离又近,彼此呼吸可闻。
  “侯爷不怕我昨天没洗澡吗?”冯古道很煞风景地冒出一句。
  薛灵璧道:“你每晚几时洗澡,洗了多久,本侯都很清楚。”
  冯古道头微微后仰,“难不成我洗澡的时候……”
  “本侯多的是人手。”薛灵璧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轿子走去。
  冯古道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缓缓伸出手,摸了摸身上的大氅。这件大氅他不是第一次摸,那日薛灵璧和袁傲策比武,他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还抱了很久,所以对它的味道非常熟悉。
  浅浅的,似兰非兰,似梅非梅的香气。
  皇上选中的茶楼自然不会是普通的茶楼。
  冯古道从轿子里出来,看到茶楼的牌匾时,不由倒吸了口凉气,“雄狮楼。好威风的名字。”
  薛灵璧嘴角一撇,“是皇上亲自改的。”
  “为何?”堂堂天子为何跑来给茶楼改名。
  “因为皇上喜欢吃里面的红烧狮子头。”
  ……
  冯古道再抬头看这块牌匾,突然感到很饿。
  走进茶楼,其他客人都已经被打发走了,只有乔装改扮的侍卫守卫在茶楼的各处。
  冯古道跟在薛灵璧的身后,用极小的声音道:“既然是微服,为何这么隆重?既然这么隆重?为何要微服?”
  “原因我已经说过了。”薛灵璧头也不回道。
  ……
  “因为皇上想吃红烧狮子头?”冯古道不可思议地嘀咕完,才发现薛灵璧已经走快好几步,衣袂正要消失在转角,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茶楼最大的包厢正敞着门。
  红烧狮子头的香味不断从里面飘溢出来。
  冯古道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薛灵璧顿住脚步,回头狠狠地瞪着他。
  冯古道很无辜地耸了耸肩膀。肚子要饿和有尿要拉同样是本人无法控制的事情。若是能控制,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饿死。
  “臣薛灵璧……”
  冯古道在薛灵璧顿了好久,才意识到后半句是留给他接的,“臣冯古道……”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齐声说完。
  “唉,难得出门在外,何必还执着这些虚礼。薛卿和冯卿快快进来,朕正嫌一个人吃索然无味呢。”包厢里传来稳重又温和的男声。
  ……
  如果真的不执著,早在薛灵璧说完那四个字的时候就可以阻止吧?
  不过总的来说,冯古道对这个皇帝的第一印象不错。至少他并没有因为他只是个六品小官而心生歧视。那句‘冯卿’说得颇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