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兰夫人先赞一句:“好齐整的孩子。听你口称‘学生’,可是进学了?学得怎么样?”
  杜衍恭敬道:“四书五经粗略学了些,老师让学生明年下场一试。”
  兰夫人笑道:“既然你们老师让你下场,必然学业极佳,有一试之力……”
  趁兰夫人与杜衍对答时,江月儿在一边默默观察着她。
  她年约四十许,脸上果真脂粉未施,唇色有些白,果真透着股大病未愈的不胜之态。但即使如此,也看得出,她年轻时必是个极美的女子。
  再听她与杜衍说话,江月儿发觉,这位兰夫人对四书五经也颇为了解,问的问题有时候连她都不懂,幸好,杜衍都有条不紊地答了出来。
  兰夫人亦是不吝赞赏:“果真是个聪明颖悟的孩子。”又转向江月儿,道:“这位就是杨柳县女学的江姑娘了吧?”
  江月儿惊讶:“夫人,你怎么知道我是杨柳县的?”她刚刚跟秋玫说话时,还没说到她是哪来的呢。
  兰夫人笑道:“圣上下了诏书专门表扬你们女学,便是我足不出户,也是听说了你们女学的盛名呢。”
  江月儿欢喜道:“夫人是说真的?我们女学名声这么响了?”
  兰夫人点头:“自然是真的,邸报已传遍天下。怎么江姑娘这么高兴?”
  江月儿笑道:“当然高兴了。我们女学名声响了,还是被圣上表彰的,以前我们县害怕送女儿进去读书怕嫁不到好人家的人就不用犹豫了,连皇帝老爷都夸的还能有错?往后,女孩子们能读书的就更多了。”
  兰夫人眼中异彩一闪,笑道:“想不到江姑娘竟还心怀天下。”
  江月儿忙摇手,不好意思笑道:“哪里,我只是在女学读书罢了,真正厉害的是我们梅夫子,这些话都是她平日里常跟我们说的。”
  “哦?你们梅夫子,她是怎么教你们的?”
  江月儿道:“我们梅夫子很少教我们诗书上的东西,说我们不用读书出仕,用不着学些没用的经义。”说到这里,她想起兰夫人似乎对经义很熟,不由一吐舌头,歉然地看着她:“我不是那个意思。”
  兰夫人含笑道:“我明白,你继续,江姑娘,我对你们梅夫子的教学很感兴趣。”
  江月儿便拣她们平时上课时梅夫子带她们去农田,去工坊,甚至是去野地里采集药草的事都说了一遍。
  直到说得口干舌燥,听见外头有人问:“夫人,可要摆饭?”
  兰夫人微微一惊:“都申时了?不好意思,让你说了这么久的话。江姑娘,杜公子,留下来用个饭吧。”
  江月儿求之不得,只面上还犹豫一下:“会不会太叨扰了?”
  兰夫人道:“有什么好叨扰的?我这里长久不来人,正需要姑娘这样的人热闹一下,只望姑娘别嫌我这里饭菜粗疏。”
  江月儿看撑她起身,赶紧帮忙去搀她,杜衍也很有眼色地站到了另一边帮忙。
  兰夫人更是开怀,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不觉一笑:“真是好一双金童玉女。”
  江月儿:“……”
  一直被无视的严小二:“!!!!!”
  第46章
  毕竟兰夫人久历场面, 话一出口, 便意识到了不妥, 不觉歉意笑道:“真对不住,同时看见你们两个如此俊秀的孩子太过欢喜,说错了话。哦对了, 还没问, 你们谁是哥哥,谁是姐姐?”
  “我是哥哥!”
  “我是姐姐!”
  江月儿和杜衍异口同声道。
  这混蛋果真要造反!
  江月儿偷偷瞪他一眼, 杜衍回以无辜的眼神。
  兰夫人将两个小儿女的情状收入眼中, 将满脸的笑意都抿下去, 连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待到饭菜上桌, 江月儿拒绝了丫鬟帮忙,老实不客气盛了一整碗, 还边吃边夸:“夫人您这的饭可真好吃。”她看看如朵朵菊花漂在汤上的菊花豆腐, 加一句:“也好看得不得了。”
  兰夫人笑道:“好吃就多吃点,别客气。”
  江月儿果真没客气,连给自己盛了三碗饭,又吃了不少菜,才意犹未尽地停箸, 笑道:“还是在夫人这吃饭好, 我想怎么吃怎么吃, 终于没人管我,说我吃个饭毛病多了。”
  兰夫人笑:“怎么说?”这孩子虽吃得多了些,但并没有那些寻常人有的如吧唧嘴, 搅菜盘挑菜等坏毛病。何况看她吃得那么香,兰夫人觉得,连自己嘴里的菜好像都好吃了不少一样。
  江月儿趁机哭诉委屈:“夫人不知道,我在家的时候,我娘管我可严了。吃饭不许说话,喝汤不许出声,不许盛一大碗……等离了我娘身边,觉着能松口气了,结果,您说气人不?阿敬这家伙竟接替了我娘的位置,天天管头管脚的,不许这不许那,跟小老头一样。”
  兰夫人笑得连碗都差点没拿住:“那往后江姑娘就多往我这来吃饭,在我这,你想怎么吃怎么吃,包管没人管你。”
  江月儿大喜:“真的?!”
  兰夫人直笑:“真的,你若不嫌弃……”
  江月儿忙摆手道:“夫人可别再说这些客气话啦,您肯请我吃这么好吃的饭,还不管着我,就是我的大恩人了,我心里待您特别亲近。我爹娘平时叫我月丫儿,您也这么叫我吧。”
  兰夫人从善如流:“月丫儿?这小名真好。听上去像个小小的月亮,你爹娘一定很宠爱你……”
  兰夫人与江月儿如此相投,杜衍和严小二从小看到大,早习惯她跟谁都能聊到一处去,倒是那些伺候兰夫人的丫鬟们惊诧极了:她们夫人平时眼高于顶,想不到跟这个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才情的江小姐聊得如此投契,连饭都多吃了半碗。
  吃完饭,兰夫人叫秋玫掺着消食,顺便送他们到了大门,又叫庄夫套马车送他们回家。引得庄子里的下人纷纷惊讶不已:夫人平时不是连二门都不出的吗?
  江月儿上马车的时候,连秋玫都拉着她不舍道:“江姑娘往后可要常来啊,今天我们夫人看见你们不知道有多开心。”
  江月儿自然会常来,不过,她们坐在马车上,回忆着这半天跟兰夫人说的话的时候,听严小二突然来了句:“月妹妹,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江月儿讶道:“为什么?兰夫人多好的人哪。”她太过专注跟兰夫人说话,没注意今天在兰家,严小二话一直特别少。
  严小二闷闷道:“不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喜欢。”
  杜衍忽然吹了声口哨。
  严小二瞅他一眼,没说话。
  江月儿瞪他瞪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还没生完他的气,又刷地扭回头,想了想,同严小二道:“二哥是在那觉得拘束吗?那你既然不喜欢,下回你就不用陪我去了。”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
  严小二连忙摇头:“这倒不用,兰家庄这么远,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的意思是,反正我在你们说话的时候也插不上嘴,不如我送你进去后自己先到处转转。”
  江月儿这才想到,今天下午在兰夫人那,严小二几乎没说什么话,像他平时话那么多那么开朗的人这么表现,肯定拘束得要命。他不觉愧疚道:“那你干坐在那一下午,肯定难受死了吧?”
  严小二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兰夫人看着有点不好接近。我,我有点怕她。”
  “哈!”杜衍短促地笑了一声。
  严小二耷拉下了脑袋。
  江月儿觉得他们之间有点奇怪的□□味,但不妨碍她安慰严小二,顺便打击某人:“兰夫人又不会吃人,二哥有什么好怕的。要是二哥不喜欢她,以后你不见她也没什么,明天早上我陪你上山套兔子。”
  严小二精神马上就来了,嘴巴控制不住地拉得老大,高兴得直问:“月妹妹你是说真的?那我们明天几时去?”
  “上山?那山上毒蛇可多了,最喜欢咬那些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他们的旁边,杜衍目不斜视,一副‘我不是说给你们’听的表情。
  毒蛇?江月儿顿时犹豫了:“我——”
  严小二又耷下了脑袋,低落地道:“你要是害怕就别去吧,明天我再送你到兰家庄去。”
  严二哥帮了她这么多忙,还忍受兰夫人的冷落一下午,她连陪他去套个兔子都不愿意……
  这样一想,江月儿更愧疚了,忙道:“我可没说我害怕,上个山而已,要是那么容易就碰到毒蛇,那其他人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严小二还犹豫,江月儿又笑道:“在望江村窝了好些天,我早就巴不得上山了。严二哥,你明天就带我去呗。”
  严小二被她一求,求得骨头都酥了,一口打下包票:“放心吧,月妹妹,有我在,你肯定会玩得高高兴兴的。”
  趁江月儿挑了帘子看外头的风景,严小二火速扭头,冲杜衍得意地挑了下眉毛。
  杜衍:“……”不要跟莽夫一般计较!
  天公作美,第二天是个极好的晴天,就连肆虐了这么多天的秋老虎都稍敛了锋头,凉风吹来,天气不冷不热,舒服极了。
  江月儿一早换上方便外出的松江布短衣,还拿块花手帕包了头,挎着篮子,兴致勃勃地招呼严小二:“严二哥,你快着些,一会儿太阳起来肯定热。”
  严小二准备的也就是一副弓箭,一些绳索挂在身上,笑呵呵地跟她并排出了门:“唉,我就来。月妹妹,我来帮你提篮子吧。”
  两个人都特别默契地“忘记”了在旁边不知道是在乱划拉,还是在打拳锻炼的杜衍。
  杜衍下意识地撵了两步,见两人头也不回,有说有笑地出了门,气得一甩头:“也不知道美什么美,不就是去个林子?我一个人在家,还清净些呢!”
  俩人一走也不打拳了,跑书房里胡乱翻了两本书,觉得今天的字好像都个个长着翅膀在他面前飞来飞去,就是不肯安安稳稳地呆在纸上让他看,不由气闷地一摔书:“凭什么他们两个玩,我还要看书了?天气这么热,该散散步去再看书。”
  前头的那两个一出门就把屋里的那个抛到脑袋后头去了。
  严小二虽说也是杨柳县土生土长的孩子,可他只在程夫子那念了两年书勉强不是个睁眼瞎而已,等他的武术稍有小成,便跟他哥一样,被老爹拎着上了船。
  天南海北的,他很是去了些地方。
  江月儿有心补偿他,而且听他说话确实长见识。便听他在路上随意胡侃这些年的经历,说到精彩处还又是拍巴掌又是惊呼的,十分捧场。
  严小二兴致就越发高了:“……月妹妹,我跟你说。我是一出门才知道本朝有多大,有一回我跟着我爹的兄弟一直到了北边的乌苏里江,你知道吧?”
  江月儿摇头:“不知道——哎,严二哥你看!”她忽然用手指着一个地方小声叫了起来。
  严小二手搭个凉棚,猫下腰来,赶紧作个噤声的动作:“是只兔子,咱们今晚有兔子肉吃了!”
  “兔子?”江月儿配合着他猫腰,也小声问:“是白的吗?”
  严小二取下了弓箭,点点头,呼吸又放轻了些。
  “哎,别弄伤了它可以吗?。”江月儿赶紧道:“我昨天还跟兰夫人说,有机会也给她找对兔子让她养,这兔子不是正好吗?”
  地是昨天跟兰夫人说起梅夫子每天教她们些什么时,跟她说过,程夫子收的一个学生家里养了不少兔子,就给程夫子当年礼送了些过来。但梅夫子家里都不太喜欢这东西,嫌它又臭拉得又多,便把兔子分给每个女学生一只,让她们负责喂兔子,还要记录它们每天吃什么,吃了多少,长长了多少,长重了多少,还要每个月给她交一份总结上去。
  兰夫人就笑:“那你们没抗议吗?”
  江月儿笑道:“我觉得养兔子很好玩,就是我们班上有些女生不乐意。可谁叫夫子是夫子呢?不听话夫子可就要她退学呢。”
  “说退学就退学?还要记录兔子拉了什么,你们夫子如此□□,她要真这么说了,难道她们不是该抢着退学吗?”
  江月儿道:“可我们夫子虽然有时候有点不通人情,可她还会带着我们到处去玩哪。她们要退学了,还能像以前那样,只要夫子说一声,她们就能去山野里采集药材吗?而且,我们养兔子养到最后,还发现了一个小诀窍呢。”
  “什么诀窍?”
  “我们发现了想让兔子最快长肉的话,它吃的草和蔬菜得定个量。”
  “怎么定量?”兰夫人刚一问出口,又阻止她道:“好了你不要告诉我,等我找到兔子后自己试试。”
  有了这段对话,再加上这只兔子,下回再登兰夫人门的时候,江月儿就知道送什么礼物去了。
  严小二用气声说了声“好”,在地上拾起颗鸡蛋大的石头,用力一掷!
  前面的兔子应声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