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直至此时,她才明白过来,苏倾方才说了那样多,兜兜转转绕了个圈子,不惜将自己过往的伤疤揭开在她的面前,不过是……想要安慰她而已。
  他告诉她,一切终会过去,而她如今要做的,只是一个选择。
  看着宴夏的反应,苏倾眸光清澈,定定向着宴夏道:“所以,你做好决定了吗?”
  宴夏这次没有迟疑,重重点了头。
  苏倾又笑,起身便要收拾眼前的杯盏,这次却轮到宴夏笑了起来,她不敢直视苏倾的眼睛,只得低头去看地面散落的花瓣,口中喃喃着第三次说出了这样的话:“苏倾公子,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干爹干娘们失踪之后,她浑浑噩噩不知所措,好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苏倾,她终于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到了一些名为希望的东西。
  ·
  但纵然如此,宴夏也明白自己不能够长久的待在这里,因为她会将麻烦带给苏倾,也因为她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昨夜与苏倾交谈一番,宴夏早已经在心中做下了决定,她要去延城找到小爹所说的那处地方,找人问清楚一切,然后她还要去做一些事情。
  她要找到她的干爹干娘。
  临去之时,二娘和小爹都曾说过,他们或许还能够回来。不管那样的或许究竟有多大的机会,宴夏也不会放弃,她定要找到他们,定要将一切寻回。
  所以在第二天清晨一早,宴夏便收拾好东西,趁着苏倾还未走出房间的时候,独自一人离开院落,穿过街道,往外走去。
  走出了苏倾的住处,宴夏回身小心不发出声响的合上房门,想到昨日苏倾对自己的安慰,心中也稍暖了几分。她有些不舍的最后回头看了这处小院一眼,知道自己这一次离开前路不知,不知是否能活下去,也不知是否还能够有机会回来,将来要再见到苏倾,更是难以再有机会。
  若是昨夜的星辰一直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宴夏一瞬竟有了这样的想法。
  然而这样的念想到底只是念想,她很快回转过身,真正离开了这处。
  离开苏倾住处后,沿着无比熟悉的路径,宴夏来到了那个原本被自己称之为家的地方,眼前的情形打破了宴夏心中最后一丝的希冀,焦黑的土地,凌乱的墙面,让一切看起来显得孤冷寂寥。断壁残垣之上还有着昨日打斗所留下的痕迹,然而院落中的人,却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宴夏拎着衣摆踏入了这篇废墟当中,低头艰难地在砖石残片中寻找起来。四周凌乱,大多的东西都已经被掩埋在砖瓦深处,宴夏寻了许久,不过只从其中找出了一支完好的玉簪。
  簪子是二娘的,一直被她当宝贝一样留着,纵然是再困难的时候,她也从不肯当掉这枚簪子,宴夏当初十分好奇,也不知道二娘究竟从哪里来这样一支簪子,但二娘不肯说,宴夏便也一直无法知晓这段故事。
  捡起簪子,小心将上面的痕迹擦拭干净,宴夏这才低头将那簪子收好,放在了行囊之中。
  此次她要离开南河镇,她总想着离开之前,总要带走些什么,便将这簪子带在了身上,将来若是想起,能够拿出来看看,也算是一个念想。
  收好簪子之后,宴夏便自这破败院落中走了出来,她最后将视线自这废墟残垣中收回,转而朝着一个她这么多年来从未去过的方向走去——那是出镇的方向。
  ·
  此时的宴夏并不知晓,就在她转身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而去的时候,南河镇外的小道旁,又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形魁梧,正背对着朝阳枕着石块仰头饮酒,他的身下摆着几个空空的酒坛,胸前的衣襟早已被酒沾湿,他不时眯眼往南河镇的方向望去,像是在等待着有人自其中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七夕快乐……啾~
  第20章
  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镇外的山和树都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所以靠在石头边喝酒的魁梧男子,便显得十分惹眼。
  自镇中走出来,宴夏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人,他分明就像是个醉汉般神志不清的躺在酒坛子之间,却又不像真正的醉汉那般邋遢和落魄,他醉眼惺忪,抬起两手枕在颈下,似乎早已经睡了过去。
  宴夏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但她看见了他腰间悬着的一把弯刀。
  不管他究竟是谁,刚经历过鬼门的事情,宴夏如今心中戒备,也不愿惹上太多麻烦。
  她远远看了那人一眼,拎着手中的东西,走在了距离那人最远的一方。
  然而就算她想要躲避,有些麻烦却总会自己撞上来,就在宴夏快要经过这处路口,往外面的山道上行去之际,那原本闭着眼悠然躺着的人突然开了口,声音慵懒的道:“小丫头,你认识宴兰庭吧?”
  蓦然听到大爹爹的名字被旁人提起,宴夏脚步一顿,不知此人究竟是敌是友,心下不禁有些紧张,她没有回头,假作无意接着往前走去,却听得后面传来酒坛在地面滚动发出的哐当声响。不消片刻,脚步声便朝着她这处而来,那男子打了个哈欠,好笑的道:“你明明就认识宴兰庭,你跑什么?”
  宴夏抿唇回头看去,那人此时已经到了她的近前,宴夏能够看清他的样貌不算年轻,挂着一脸的胡茬,皮肤黝黑,轮廓极深,竟像是异域中人。
  迎着宴夏的视线对视半晌,那人轻笑一声,随口道:“我叫荀周。”
  这两天来见过的鬼门众人皆是一身冷淡,上前直接动手,像眼前此人这般客气的倒是十分少年,宴夏略一犹豫,不由便停下了脚步。
  眼前此人,似乎并非是恶人,或者说他暂时看起来并无什么敌意。
  宴夏将信将疑看着他,却没有立即回应他的话,那人满身的酒气在风里清晰极了,宴夏不禁后退两步,离那一身酒气远些。
  荀周爽朗笑了起来,挥了挥身上的味道,摊手道:“小姑娘看来不会喝酒?”
  宴夏摇了摇头。
  “酒可是个好东西,有空一定得好好尝尝。”荀周看了一眼他先前所躺的那块大石旁边散落的空酒坛,看模样似乎有些惋惜,宴夏没空与他计较什么喝酒的事情,只在心中思量着此人的来意。
  沉默片刻,宴夏小声问道:“你怎么会觉得我认识宴兰庭?”
  “这还不简单,因为你的身上有一种东西,和宴兰庭身上的一样。”
  宴夏一怔:“什么东西?”
  “力量。”荀周好笑的摊手解释,似乎觉得宴夏满脸防备的模样有趣极了。
  宴夏不明白为什么此人会说她身上有着和大爹爹一样的力量,但大爹爹如今已然不在,此人若要去寻也十分困难,且看他对自己毫无敌意,宴夏虽未完全松懈下来,却也渐渐没有了那么紧张,她抬眸问道:“你在这里,是为了等大爹爹?”
  看起来此人并不知道昨日的南河镇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然,荀周对此毫不知情,很快点头道:“不错。”
  宴夏仍然觉得可疑,此人既然要找人,为何会宁愿在这里等着,也不肯进入这镇上,否则镇上发生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像是看出了宴夏的疑惑,荀周摸了一把腰间挂着的酒囊,晃了晃才想起来囊中的酒早已经被喝光,他无奈的又松开了手,耸肩道:“因为那镇上有个厉害的家伙,我实在不敢过去招惹他,只好在这里等着了。”
  荀周看起来不像是弱者,也不像是胆小怕事之辈,宴夏听得疑惑道:“那个人是谁?”
  荀周歪着头远远看了南河镇一眼,将指尖落在唇边神秘笑到:“不可说。”
  见对方不肯说,宴夏便也放弃了追问,转而问道:“你就不怕我一直不出来?”
  荀周挑眉笑了笑道:“那我就一直守到你们出来为止。”
  宴夏瞥了他一眼,接着问道:“你认识宴兰庭?你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宴兰庭……”荀周思忖片刻又笑道,“认识谈不上,不过有些事情想要找他相助,他从前是我家老爷的朋友,后来出了些事便没有再联络,我也是近日才听说了宴兰庭的消息,所以立即就赶来了,我想他最近会遇上一些麻烦,我可以想办法帮他解决麻烦,而他负责帮我一个忙,挺公平的是不是?”
  听完荀周的话,宴夏神情微黯,摇头喃喃道:“迟了。”
  荀周将宴夏这话清楚了听了下来,他神色微凛,当即严肃下来,连忙问道:“什么意思?”
  事情早已经发生,将其告知荀周也并无什么不妥,宴夏垂眸接着道:“昨天有很多鬼门中人来到南河镇,想要对付干爹干娘他们,大爹爹他们为了应付那群人,开启了阵法……干爹干娘还有鬼门的那些人……现在都消失不见了。”
  “消失?”荀周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结局,他紧盯着宴夏,原本便显得凝重的神色越加担忧几分,“究竟怎么回事?”
  宴夏看出了荀周的反应不似虚假,对于他的信任才又增加了几分,她强自收敛心神,不让自己沉浸于分离的悲伤之中,这才缓着声音将昨天所发生的一切缓缓说了出来。
  荀周认真听着宴夏的诉说,眉头渐渐拧成了个川字,待听到宴夏说起宴兰庭开启赤凤神隐阵席卷天地让一切消失之后,他久久不语,最后才终于喟叹一声道:“没想到鬼门会做到这一步,宴兰庭会使出那种办法,当是也已走投无路了……哎,看来我是来迟了。”
  再一次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宴夏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度掀起波澜,她隔了许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这才道:“所以不管你要找大爹爹帮什么忙,他现在都没办法帮你了。”
  荀周听着宴夏的话,几许喟叹皆咽在心底,他低头又去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这才发觉对方正拎着一个小包袱,正是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你要去哪?”荀周问道。
  随着荀周的问话,宴夏循着山道往镇外远方的山峦望去,没有犹豫的道:“我要去找他们。”
  “蝉众?”
  荀周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哪?”
  宴夏黯然摇头:“不知道。”
  本以为荀周会因此出言劝阻,谁知听到宴夏这么说来以后,荀周却眸光一亮,转而说道:“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帮你去找人?”
  虽说要离开南河镇前去寻人,但是对于宴夏来说,一切几乎是毫无头绪,所以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连宴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路应该往哪一步踏出。但如今,一切却似乎突然有了转机,宴夏喃喃着反问道:“……你帮我?”
  “不错,我帮你。”荀周点头很快解释道:“你一个小姑娘要去找人,这天下之大,谁知道要去哪里找?我倒是有一些人手能够派得上用场,或许能够替你调查一番,况且就算不是为你,看在宴兰庭与蝉众,我也得去出一份力,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帮你一起寻人。”
  之前鬼门出现的时候,碧眼等人便换干爹干娘为蝉众,宴夏也曾经在镇中的墙面上发现过画着蝉的图纹,宴夏还记得她曾经问过小爹,蝉究竟是什么,她还记得小爹那时候说,蝉就是他们。
  那时候他口中所指的他们,或许正是干爹干娘四人。
  只是那“蝉众”二字究竟代表着什么,宴夏始终未能知晓。为何宴兰庭这个名字就能够让荀周这般相助,又为何鬼门对他如此忌惮,宴夏都不曾知晓。
  想到此处,宴夏回神问荀周道:“你真的肯帮我?”
  荀周点头道:“自然,不过在那之前,我也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我?”宴夏怎么都料不到这个请求会落到她的头上,因为她想不出自己能够帮得上什么忙。
  荀周的模样并非玩笑,他很快又道:“我这次来本就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寻宴兰庭相助,然而如今宴兰庭不在,我想能够帮得上忙的,恐怕只有身为宴兰庭弟子的你了。”
  宴夏从小在南河镇长大,认字是几位干爹干娘一起教的,画画却是大爹爹一直以来带着她一手练会的,在宴夏看来写字画画早已经是每天必须要做的寻常事情,但是直到那天在院中画出那一幅赤凤神隐图,开启那道巨大的阵法,宴夏才总算明白过来一直以来大爹爹都将什么交给了自己。
  宴兰庭的弟子,这个身份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出来。
  只是就算这般,她依然有所顾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大爹爹所会的那些东西,我并不会……”
  “你身上有着和宴兰庭一样的气息,我不会认错的。”荀周摇头道:“你会,你只是不知道罢了,究竟能不能做到,你总要一试才能知道不是吗?”
  宴夏微微一怔,拒绝的话便再说不出口,她犹豫片刻后终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听见宴夏这么承诺,荀周稍稍松了一口气,随之笑着拍了拍宴夏肩头道:“事情有些麻烦,必须要马上动身出发,既然你已经答应要相助,那么详细的事情我们便在路上说好了。”
  宴夏再次答应下来,荀周转身在那一堆空酒坛子边上捡回了自己的刀,这才转而对宴夏笑到:“走吧。”
  只是这次还没有等宴夏作出回应,那边荀周便僵住动作,朝着这条出镇的道路另一头望去,方才谈笑风生的人,如今不知为何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一般失去了笑容,他怔站在原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忍不住喃喃叨念了一声,摇头苦笑道:“不会这么凑巧正好遇见吧?”
  宴夏没能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低声问道:“什么凑巧?”
  荀周瞥了宴夏一眼,苦笑还挂在脸上,“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不敢进这镇子的原因。”
  宴夏这才茫然问道:“就是先前你说的……那个不可言说的人?”
  说到那人,荀周连忙又摆了摆手,正要阻止宴夏说下去,神色却骤然一凝,朝着先前他所望的那处看了过去。
  就在他视线所及的方向,那处道路两侧有着许多的树木,正是春时气候最好的时候,林木茂密生机盎然,碧叶在晨风轻拂下轻轻晃荡。
  而就在两人的视线之下,那碧色掩映的树丛之间,一道身影踏着落叶与青草缓缓走了出来。
  看清那处走出的人影,宴夏与荀周神情同时变化,却是各有反应。
  荀周这时候就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面色复杂略带无言的看着那突然出现在此的人,低头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像是微有惧意,却又不敢叫人给看出端倪来,最后变成了僵在那处动弹不得。
  相较之下宴夏的反应要自然了许多,她看着那人走来,眸中惊讶顿时变作了一瞬的惊喜,随之她又不熟练的竭力将这份惊喜掩藏起来,想要上前,却又紧张着不敢上前,只垂眸看着自己脚边一株白色的野花随风而动,小声道:“苏倾公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般说着,见一旁荀周还有所迟疑,便摇头解释道:“你不用怕了,这是苏倾公子,是我的……”她犹豫一瞬,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苏倾的身份,想了想才道:“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