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解决了这事,就还有贺栖生日的事了。他还有一年成年,之后不会再受到家族管控,他想做什么都是自由的。提交撤销的调令需要时间处理,苏杭必须保证自己能在这段时间让贺平完全放心,不然要是这老家伙反咬一口,那苏杭可就真的是霉到家了。
  当时算下来时间差,等十方会大选结束,名单也不一定能及时撤回,也就是就算苏杭真的退会两年,但凡贺平觉察出苏杭对贺栖表露出来的心思不简单,贺平随时可以反悔,照样能将贺栖送过去。
  苏杭只说了自己这么做是因为贺老家主贺奕祥的关系,他要让贺栖和自己撇清关系。
  苏杭想的是,不过是一年而已,他答应了等贺栖,贺小孩应该也会愿意等自己的。
  当然,他是这么想的。
  那时距离贺栖的生日不过五天,苏杭明里暗地透露着自己可能会有事情需要去很远的地方处理,耗费时间可能有点久,“也许比你要去读书时间还要久。”
  “这样吗?”贺栖显然并没有被打击到,“那我可以回来之后去找你,或者你可以直接回来接我,把我接过去也是一样的。”
  他这个想法倒也算不上错,苏杭看着他,觉得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就不打算再跟他提什么。
  那几天贺小孩简直就跟小蜜蜂一样,一天到晚在苏杭耳朵边嗡嗡嗡地转个不停。明明就是他自己过生日,却偏偏一直问苏杭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还自己去买了个小小的水果蛋糕来试探苏杭的口味,苏杭用手指沾了点奶油,放嘴里含了,敷衍他,“行行行,好吃的。”
  其实他不太爱吃蛋糕这些甜腻的东西。
  他自己还头痛,要送贺小孩什么礼物呢。认识都快两年了,说起兴趣爱好什么的,苏杭还是搞不太懂。
  那段时间要处理的事情确实很多,一方面他退会,要提前将自己手上的事情交托出去,以及当时雷珩试探他,让他帮忙投票的事情。这点确实是他对不起雷珩,雷珩当时找他吵过,问他几个意思,苏杭不欲多说,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至于战队,倒是比较好处理,毕竟他作为burn俱乐部的高层之一,就算是退赛什么的,也不会有什么为难。唐浪浪那边听说了,当然是第一时间表示理解。glory不是纯商业性的战队,也不是非得靠着养成电竞圣地的目标去的,说实话,不过就是大龄网瘾少年找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玩游戏的由头。而且就目前tlk的市场价值而言,并不像其他端游那么受众广泛,主要是需要配备的游戏设施初始价格昂贵,不是那么容易被大众接受的。
  当然,不管是俱乐部还是战队,都是比较好处理的,只是粉丝那边的态度倒真的让苏杭挺吃惊的。苏杭自认为低调,想不到自己才发了个阔别的微博,官博宣布他退赛后,简直就是往深海里面扔炸/弹一样,时常被拉着出去拷问,还好苏杭自认为抗压能力是一等一,直接断网,装瞎懒得过问了。
  苏杭当时琢磨了很久,打算买身衣服给他。他是真的没什么好主意了,毕竟贺平对待贺栖的态度有失偏颇,但是贺家的环境是不至于让贺栖没饭吃,没钱花的。
  不过他礼物还没有送出去,贺栖自己倒是找上门了。
  当时苏杭正在贺家收拾东西,他是要出去的,估计以后也不会回来了,放在房间里面的书什么的,有些典藏版挺珍贵的,都是他自己珍藏的,苏杭可舍不得扔。
  贺栖才进来,苏杭就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依稀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苏杭站在窗口,抽烟,问,“怎么,找哥有事?”
  贺栖就站在他的面前,眼神防备,“我不用去零港的事情你知道了?”
  苏杭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故作惊疑,“哦?你祖父改变主意了,那挺好啊,我之前还担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到时候……”
  贺栖全身发冷,指尖简直就是肉眼可见的发青发白,他冷声打断苏杭,“别说了,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贺栖不是白痴,身在这样的家族里面,人情冷暖他早就已经摸透了,他之前就觉得苏杭突然要走的事情有古怪,但是想到自己也要离开,所以并不是太在意。他心里还想着,反正总是要分开的,如果互相都有事情,起码以后不至于太挂牵。毕竟如果是将前路当成征程,走到终点,有人来迎接总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答应要等自己的人还是苏杭。
  但是他不需要苏杭用什么筹码去换自己的自由,他可以自己争取的东西,为什么要靠别人去施舍?!
  苏杭深呼吸了下,指尖红光明昧交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于你而言应该是好事吧?”
  “好事?!”贺栖本能的后退两步,声音发哑道,“我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的,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给我祖父说的,但是苏杭,你既然有足够和我祖父交涉的筹码,就应该明白,你这个位置不说步步惊心,但至少也是如履薄冰。我是什么样的货色我能不清楚,我是需要你去提醒吗?你掺和这样的事,是想要干什么?想让别人把你拖下水吗?!”
  苏杭看着贺栖,有些愕然,他大错特错,贺栖一点也不天真,他看得比谁都明白。
  是啊,他要离开两年,不参与任何的事情,回来之后,保不齐长江后浪推前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苏杭自己说得轻松,看得明白的,都知道他是拿自己的命在赌。他以往的生涯,得罪了那么多的人,一旦没有权利傍身,什么牛鬼蛇神立刻就能找上门来。
  苏杭抬手揉了揉眉心,“小孩,你听我说,这事与我无关,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要离开也只是因为确实有事情需要处理,并不是因为谁。”
  贺栖看着他,手指微微发颤,凭什么?他凭什么值得苏杭这样?
  又开始哭?
  苏杭想起身,去看他,但是这个动作被更深处的本能深深遏制了,他吸了口烟,借着眼前弥散的烟雾,淡声说,“很多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你不用什么都往坏处想,不是要过生日了吗,想好去什么地方了吗?哥答应你,都带你去。”
  贺栖眼睛瞬间变得通红,他终于起身,朝苏杭走过去,就这么倾身上前,苏杭下意识向后一退,但退无可退,他后面是窗台,苏杭下半身都贴在墙面上,下一刻两人面对着面贴在了一起。
  苏杭夹着烟的手指骨节微微发白,贺栖抓着他的另一只手,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哥,你带我一起走吧。”
  还是来了。
  苏杭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件事,贺栖说得一点也不错,他这个位置确实不好走,更不要提他带着贺栖。贺平这个老家伙,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不忘给苏杭下套。如果苏杭真的动心,带着贺栖走了,贺平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贺栖不想欠苏杭什么,可是他这个年纪,一旦被察觉和苏杭走得密切,于贺平而言,都是多了一样把柄,他可以用来威胁苏杭。逼得紧了,苏杭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守阵地。而且——苏杭自己也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弱点。
  贺小孩只知道苏杭为了他做出让步,但他不明白,自己现在挨着苏杭会给苏杭带来多大的麻烦。
  贺栖眼中噙着泪水,两人几乎连额头都抵在一起,他抓着苏杭的手微微颤抖,但却温热干燥,“哥,我会乖乖听话的,我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苏杭嘴唇轻轻颤动,眼睛险些也跟着红了,他几乎在心里想,去你妈的什么十方会,什么贺家,老子懒得管,老子只想带着贺栖一起,管你们这些幺蛾子作甚?!
  但理智最终还是压过了感性,苏杭冷静下来,他在窗台摁灭烟头,然后挣开贺栖的手,淡淡道,“我没理由管你。”
  贺栖脸色微微变了,他低头,眼泪流了下来,贺栖喉间剧烈的哽咽,好多话想说但是说不出来。
  贺小孩是个执拗性子,苏杭自己倒是想把话说清,但是他没理由这么做,贺栖拿他当哥哥,想依赖他是正常的,但是苏杭没这份心思,他不缺什么劳什子的弟弟。
  而且,他确实不能一辈子将贺栖捆在自己的身边,也许,分开并不是什么坏事。
  苏杭绕过他,走到沙发边,坐在沙发扶手上,双手抱臂,看不出什么意味地笑了一下,“小孩,要点脸,别谁稍微给你跟根骨头,你就巴巴地赶上去,到时候被搞了都不知道上哪儿哭去。”啊!艹!苏杭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这话简直绝了,自己都想打自己一顿。
  还好苏杭作为一个已成年的人,走过那么多风风雨雨,确实太能隐藏自己的心性了,至少面上是不露分毫的。话一说出口,苏杭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本以为这样就是结束了,夜间的晚风吹袭过来的时候,远处淡灰色的山林在夜色中连绵起伏。
  苏杭就坐在天台上,衬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谁,小孩还是没有死心。
  脚步声停下,大约是在离他身后一两米的位置,苏杭根据声音估计的。
  贺栖看着他,眼底闪烁着一丝微微的难过,低声问,“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苏杭没有回答。
  他看着远方的夜景,想起那晚在林间奔逃的身影,在晨光照亮中的那人的身影,年轻的父亲倒在血泊之中,双眼圆睁,不瞑目地瞪视着他。
  也许有一天,他也会走到这样的地步,苏杭心想,自己应该早一点学会接受。正因为如此,他不能让贺栖也承受这份风险。
  “不太清楚……”苏杭指尖的红光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弧线,映在身后的贺栖的眼底。苏杭低下头,冷淡而沙哑地说,“也不太想知道。”
  “我也不清楚。”贺栖看着他的背影,平静地说,“我没体会过父母亲情,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待在四面都是高墙的地方,每天晚上睡觉前还有大人会把寝室的铁门锁上,说是怕我们会跑出去。我确实跑出去过,我不记得我走了多久,听他们说,我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渴得脱水了,他们都说,要是再晚一点,我可能就会死在山里面了。那山太深了,死个人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
  苏杭望着脚下的山地,微微闭了闭眼睛。
  “但我觉得没什么,那时的我在想,哪怕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反正活着没有什么意义,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
  苏杭挤出几个字,“别说了……”
  “我不太理智,会埋怨这个世界,这个想法太中二了。但是我控制不住,我就是会这么想,有时候盯着四方的墙面上通电的铁丝网,我就想翻过去,然后就死了;走在楼上的时候,看着楼底的水泥地,也会想过就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
  “别说了!”
  “那时的我简直无异于行尸走肉。”贺栖用一种平稳到冷漠般的语调说,“可我偏偏后来又失去了这样的勇气,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我他妈叫你别说了!”苏杭忍无可忍,猛地回头道。
  贺栖走近,眼底满是血丝,轻声说,“因为我遇到了你,不管你承不承认,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是你让我活下来的。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我很自私,我不想放过你。”贺栖开口时嘴唇微微颤抖,“我不要脸,你能带我走吗?”
  苏杭愣了一下,看着贺栖黑亮的眸子,犹豫了好久,突然低声道,“你拿我当你什么?”
  贺栖努力让自己语气自然,“哥……哥哥……你是我的亲人。”
  风从山林间卷起草叶碎屑,淹没漫山遍野的黑沉夜色,盘旋着冲上天空
  哥你大爷,苏杭气得肝疼,一手按着额角,猛地吸了口气,几乎要冷笑起来,他站起身,红光从半空掉落,苏杭用脚尖碾碎烟头,缓缓朝贺栖走过去,直至走到他的眼前。苏杭垂眸看着他,冷淡地说,“你不要脸啊?我要!”
  他们两人彼此对视,贺栖突然发现,他从来不认识这一刻的苏杭。
  那个对他露出柔和笑意的,轻声叫他小孩的人撕去了平日里温柔随和的伪装,露出了另一张他所不认识的真面目。变得冷酷、狠厉,全身上下透着漠然,让人不敢接近一步。
  “贺栖。”他叫他名字,说,“我是苏家的少家主,苏家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自然也是苏氏的唯一家主,所以你不配和我站在一起,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苏杭呼了口气,“而且,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想像你父亲那样死得早。”
  贺栖就像是被人迎面抽了一个耳光,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踩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
  苏杭看着他,目光中似乎流露出微妙的怜悯,接着冲他笑着一摇头,那仿佛是个惋惜的告别。苏杭从他身旁经过,离开。
  夜风呼啸着,席卷万里河山,盘旋升上渺远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