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白姑娘在开玩笑吧,我怎么听说你在和我那世子大哥议亲呢。”
  “只是两边的父母有这个意思罢了,离正式议亲还早着呢。”白竞霜和声细语,“其实我是想劝劝你,这世道对女子严苛,真要誓死不嫁可能并不容易,不仅要对抗外面的流言蜚语,还要看家中兄嫂能不能容人。我倒是有个想法,挑一个门户低好拿捏的软弱男人,嫁过去,咬着牙苦熬几日,再给他纳几房美妾,夫妻两个各过各的,互不烦扰。这样既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又和做姑娘时一样清净。”
  她为什么说“咬着牙苦熬几日”,难道嫁人对她来说如此痛苦?叶芊心中疑惑更甚,却听屋里没了声音,两人都沉默了半晌,才听到叶蓉狐疑地问道:“你既然也不想嫁人,那为什么挑叶砺,他可不是个门户低好拿捏的软弱男人。”
  白竞霜叹道:“哪里是我挑他,不过是家里父母的意思罢了,我又不能明着对他说不愿意。上次去善觉寺,我本来已经想好了,侯府上下最是宝贝叶芊,只要我对她下个狠手,那侯府肯定就放弃了。可是皇太女和叶砺都在一旁,再说,说实话,就算没人,对着叶芊,我也实在是下不去手。这些天,我正烦恼着如何解脱呢。”
  “要是自污——”
  “叶姑娘千万莫要做此打算,女子本就艰难,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尚且一不小心就着了道,要是再往自己身上泼脏水,那可就更难了。”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叶蓉问道:“你为什么……不想嫁人?”
  “我讨厌男人,看见就恶心,更别说朝夕相处了。要是可以,我也想终身不嫁,可我也不想留在家里,我想有自己的宅子,这些年我也偷偷攒了些体己,也能置办起一份家业来,可这世道却不允许有女户,就算允许了,也难免会被一些恶棍盯上。”
  两人半天都没在说话,似乎在发愁这个旷世难题。
  叶芊压着心中的惊骇,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夹道,到了月亮门,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怪不得白竞霜提及哥哥一点儿都不害羞,她根本就不喜欢哥哥,不对,她根本就不喜欢男人,也从未想过嫁给哥哥。
  幸亏母亲听了她的话没有着急去提亲,而是让父亲去查一查荣安伯府的事,她得赶紧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母亲,与白竞霜的婚事绝对不能再提了。
  叶芊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举目四望,看见亭子里隐约有个人影,她想着是不是燕云熹,忙走了过去。
  那亭子比地面高出一些,有十几级台阶上去,叶芊到了上面才发现没有燕云熹,而是安有珍坐在那里。
  她和安有珍可没什么要说的,叶芊扭身就想走,安有珍叫到:“你怎么这么没礼貌,见了人也不知道行礼问好,哦,我知道了,听说你父亲离家很多年,你母亲也卧病在床,你是有人生没人养吧,怪不得这么缺乏教养。”
  安有珍得意洋洋,这些话可是她想了很久的,就等着今日遇到叶芊了刺她几句,没想到转了半天没碰见她,到这亭子歇口气,她倒是送上门来了。
  有人生无人养?叶芊心头的怒火烧了起来,小时候她和哥哥相依为命,日子确实过得艰难些,可现在父亲也回来了,母亲也好起来了,还多了个可爱的弟弟,更别说还有哥哥和豫王,她可不是由着人随便欺负的,冷哼一声,叶芊道:“比不得安姑娘,有个‘不知耻侯爷’父亲,言传身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看这‘远勇’的封号,你们家可以延续上几代了。”
  “你!都怪你!”安有珍气得面红耳赤,“现在好多人都偷偷地叫我父亲‘不知耻侯爷’了!”自从叶芊上次说了,这个绰号就悄悄地兴起来了。
  “那不是正好吗,多么贴切啊。”叶芊秀眉一挑,语气凉凉。
  “芊芊妹妹,原来你在这里!”燕云熹看完了热闹,到处找叶芊,倒是遇到了找自己的绿翡,看见她站在凉亭边上,大步过来,小鹿皮靴子踩在台阶上,快到顶才发现里面是安有珍,她的脚步停在比叶芊低一级的台阶上,“这个‘安有病’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芊芊妹妹,咱们回去吧。”
  叶芊忍着笑,点了点头。
  安有珍气得发疯,现在不仅父亲得了个“不知耻侯爷”的绰号,她也多了个“俺有病”的绰号,她猛地站起身来,扑过去朝着叶芊用力一推。
  叶芊本就站在台阶的边缘,被安有珍大力一推,身子立刻朝着下面栽了过去。
  燕云熹大惊,伸臂将叶芊抱住,可叶芊是从比她高的地方栽下来,又有安有珍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推,饶是她身姿矫健,也没能稳住叶芊的身子。
  燕云熹脚步向后一退,但是后面却是台阶,她的小鹿皮靴子踏了空,身子也失去了平衡。
  燕云熹毕竟自幼习武,要是将叶芊推开,她就地一翻就能站起身来,可这台阶有十几级高,叶芊在她心中就是无比娇嫩的小姑娘,需要精心呵护的那种,比不得自己皮粗肉厚耐摔打,要是就这么滚下台阶,肯定会受重伤的。
  燕云熹一咬牙,把叶芊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一手捂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搂住她的腰,双臂护在她身侧,和叶芊一起滚了下去。
  第104章
  叶砺也来了, 不过是在外院,他想着燕云熹身手不错, 在内院肯定没人能害她, 也就由她看热闹去了。
  没想到燕云熹却受了伤,更重要的是, 宝贝妹妹也伤了!
  没等绿翡说完, 叶砺就冲出去了, 刚到二门处,就看见燕云熹扶着叶芊走了过来, 燕云熹还好, 看不出来什么,叶芊却是每走一步路就皱眉。
  “芊芊怎么了, 哪里伤了?”叶砺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星目中满是焦急。
  “哥哥。”一看到叶砺, 叶芊就委屈起来,“我从台阶上摔下来了,亏得皇太女殿下把我抱住了,她护着我, 我们两个从台阶上滚下来, 我的骨头没伤,就是皮肉碰得疼,殿下她肯定伤得更重。”
  “没事没事。”燕云熹无所谓地摆摆手, “我习武的时候也常常受伤的,这种程度不算什么。”
  “多谢殿下。”叶砺一听叶芊的话就知道燕云熹是为了帮妹妹受的伤, 心中很是感激,她可是一国储君,金尊玉贵,却为了救别人而受伤,“殿下还能走吗?”
  燕云熹一挥手,“能走,咱们走吧,早点回去给芊芊妹妹上药,她的腿肯定碰青紫了。”
  叶砺抱着叶芊,燕云熹跟在一旁,朝着门外的马车走去。叶砺问道:“芊芊怎么从台阶上摔下来的?”妹妹自小娇气怕疼,摔了跤会哭,哭过以后就会更小心,这次怎么会摔跤的?
  “还不是那个安有病!”燕云熹的明眸中闪过怒火,她可是皇太女,平时也是无人敢惹的,“是她把芊芊妹妹从亭子边缘推下来的,要不是急着带芊芊妹妹回去上药,我非把她的皮剥了不可!”
  叶砺的脚步一顿,回身看了一眼,隐约能看到那个高处的亭子,亭子里已经没有人了。叶砺的星目中含着冷厉,罢了,还是先回去看看两人伤得如何,那么高的亭子,娇弱的妹妹只是碰伤,就是不知道皇太女怎么样,“殿下回去还是让大夫看一看,我那里有药,等会儿给殿下送去。”
  “药我有,很好用的,擦上还能止痛,小时候我习武受了伤疼得发脾气,用了这药就好了,等会儿我给芊芊妹妹送去!”
  “殿下,谢谢你,幸亏你救了我。”叶芊靠在哥哥的怀里,大大的杏眼认真地看着燕云熹。
  燕云熹捂住胸口,“啊,你这么看着我,无论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的。”她期盼地看着叶砺,“你累不累,我来抱着芊芊妹妹吧?”刚才不该扶着她,应该抱着她的!大好机会浪费了!
  叶砺无语,星目不由自主地白了她一眼。
  叶芊笑了起来,“殿下想让我如何报答,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的。”
  “真的?”燕云熹的明眸陡然一亮,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想让芊芊妹妹以后叫我姐姐。”母皇只有她一个孩子,她见了别人家兄弟姐妹好几个就很羡慕,虽然她还有个表姐,可两人见面就吵架,一见到叶芊她就心动了,要是自己有这么个乖巧可爱的妹妹该有多好,她一直都偷偷地嫉妒叶砺呢。
  “云熹姐姐。”叶芊唤了一声,甜甜一笑,两个小梨涡露了出来。
  “哎呀,这可真是……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啊!”燕云熹说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叶砺双手都抱着叶芊,也拦不住她。
  叶芊倒是毫不介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几人回到侯府,叶砺刚抱着叶芊回她的院子,孟氏和济平候、叶询、叶硕就都过来了,孟氏和济平候没去叶芝的成亲宴,叶询和叶硕是回来得早。
  几个人围着叶芊的床一通问,又派人去请大夫,结果,大夫还没来,鹿医正先来了,当然是被怒气冲天的豫王殿下带来的。
  “芊芊怎么了?!”豫王也不等人通报什么的,直接闯了进来,反正也没人敢拦他,“哪里伤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白玉般的脑门上都带了汗,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叶芊本是靠在床头,探出身子,伸长胳膊握住他的手,把他修长的手指掰开,笑道:“没事的,就是摔了一跤,腿上碰了几块青,骨头没事,没有大碍的,言哥哥别着急。”
  萧言风确实着急,天知道他听说小丫头受伤了有多害怕,他生恐自己没护住她,让她受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直到看到她的笑脸,她柔软的小手指掰开自己的手,这才放松下来。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两下,这才唤了鹿医正过来给她诊脉。
  鹿医正一看叶芊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有大碍,手指搭在她腕上仔细地扶了脉,“咦,小王妃的身子比前一阵还要好,调养得不错。”
  “冯嬷嬷每餐都给我做了汤水。”叶芊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肤都变得更细嫩了。
  鹿医正意味深长地看了豫王一眼,道:“小王妃没事,皮外伤就用药抹一抹好了。”
  正好燕云熹的侍女送了药膏过来,鹿医正接过来闻了一下,“这个药谁做的?很好啊!”他挑了一点在指尖,两指捻开细细地看了看,“这个药分我一些,我要回去研究一下。”他说着,自顾自地挖了一小勺,放到个小瓷瓶里,这才把剩下的递给叶芊。
  叶芊看着鹿医正,“麻烦医正给云熹姐姐看看,我摔下来的时候她护着我,肯定伤得更重。”
  燕云熹一摆手,“不用,我也不过是擦破点皮,自己上药就好了,别麻烦了,我还要找那个安有病算账去呢!”
  “怎么回事?芊芊是怎么伤的?”豫王问道。
  燕云熹把安有珍故意推了叶芊的事说了,大家光顾着叶芊的伤,这才听到原来是有人故意害她,豫王勃然大怒,“好大胆!”
  燕云熹点点头,“确实大胆,我要进宫,就说安有珍故意害我和芊芊妹妹。”
  济平候道:“她推了我的女儿,我自然也是要去讨个说法的。”
  豫王本来是打算杀到远勇侯府去,一听两人都要进宫,“那我也一起去,她推了我的小王妃,我饶不了她!”
  三个人怒气冲冲地去了皇宫,孟氏亲自给女儿上药,叶砺、叶询、叶硕避了出去。
  把裙子解下来,亵裤挽起来,这才发现白皙柔嫩的腿上好几处青紫,孟氏心疼得眼泪差点冒出来,忙仰起头忍住。
  叶芊道:“娘,我有特别重要的事跟你说呢。”她扭头看了眼门口,“硕哥儿不许偷听,询哥儿把硕哥儿带出院子去。”弟弟最爱偷听,可这件事却不适合他知道。
  叶硕本来隐约听见“重要”两个字,正打算藏到门边去偷听,就被姐姐识破了,他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哥哥,无奈地跟着叶询出了院子。
  叶砺坐在堂屋没有动,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就算不去故意偷听,也能听到她说话。他也想听听妹妹口中“特别重要的事”是什么,难道受伤另有隐情?
  “娘,千万别去荣安伯府提亲。”叶芊把她偷听到的叶蓉和白竞霜说的话给母亲讲了一遍,“我不知道她们两个为什么不想成亲,为什么讨厌男人,但是不管怎样,也不能让哥哥娶白竞霜。”
  孟氏惊得一指头药膏都抹到别处去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上次在善觉寺她提及你哥哥一点儿都不害羞呢,她根本就没想嫁人。”
  叶砺的手掌紧紧握了起来,原来燕云熹说的没错,白竞霜果然不喜欢自己,幸好,这亲事也只是试探阶段,还没有正式请媒人,只要有一方不再提及,这事就算结束了。他不求将来的妻子如何国色天香,但至少也要夫妻恩爱,就像父亲和母亲,就像豫王和芊芊。
  “娘,你说,叶蓉和白竞霜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想要誓死不嫁呢?白竞霜还说嫁了人‘咬着牙苦熬几日’什么的,难道嫁人就这么痛苦?”她明年就要和豫王成亲,有时候想想未来,她还挺期待的。
  孟氏的手指在她腿上伤处细细地抹着药膏,沉吟片刻,“也许,她们两个都受过什么伤害,或者被男人吓到过,产生了惧怕厌恶的心理吧。”
  叶芊想了想,“哎,不管她们了,娘,可一定要给哥哥挑个好女子,能和哥哥恩爱一辈子的。”
  孟氏点头,“本以为白家姑娘娴静淡雅,没想到竟然抱着这样的想法,下次可一定要看仔细了。”
  第105章
  济平候、豫王、皇太女一起入宫, 皇上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连给他送汤的皇后也吓了一跳, 一听是远勇侯之女想要害济平侯之女和皇太女, 皇上立刻派人把远勇侯和安有珍叫来。
  安有珍推了叶芊,事后醒过神来也吓得不轻, 急忙跑回家, 却不敢跟别人说, 直到皇上派人来宣她入宫,知道瞒不过了, 这才和远勇侯说了。
  “你这个孽障!”远勇侯气得几乎要吐血, 低声骂了一句,要不是前面还有皇宫的小太监, 他真想给她一巴掌,平日里挖空心思想要巴结豫王还不成, 现在可好,她还把豫王妃给推下台阶去了。若只是豫王妃,求求情,也许看在玉妃的面子上, 皇上和豫王能放过, 可偏偏还带上了一个大逻国的皇太女!
  远勇侯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哭道:“都是微臣教女无方,冲撞了豫王妃和皇太女殿下, 还请皇上看在小女年幼无知的份上,留她一条性命吧。”
  在皇上看来, 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皇太女和老四媳妇都没事,而一个远勇侯府女儿更是不值得自己费神,不过看在她是玉妃的亲侄女,也不好就这么杀了。
  豫王鄙夷地看了远勇侯一眼,“谋害亲王妃,按律当斩。”
  燕云熹淡淡地开口,“在我们大逻国,无意中冲撞储君,是要打八十大板的,若是故意谋害,那是要诛九族的。”
  安有珍差点晕了过去,远勇侯倒吸一口凉气,八十大板,那是要女儿的命啊,一般女子五十大板就会送命,挨上二十板子就得修养上好几个月。
  “表哥,表哥你救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安有珍吓得涕泪横流,哀求地看向豫王,却发现他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漠然地移开了目光。安有珍绝望地四处看看,济平候、皇太女……都不可能救她,她看得了皇后,温婉端庄的皇后,安有珍膝行两步,“皇后娘娘,您发发慈悲,救救民女吧,民女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的额头磕在青石地面,砰砰作响。
  “唉,可怜见的。”皇后叹了口气,“不过是小女儿间起了口角,就这么要一条命也太可怜了。不过,皇太女乃是我国贵客,也是不能冲撞的,既然她说了八十大板,那也只能如此了。”
  安有珍的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她真的绝望了,这下自己要死定了,早知道,何必非要去推叶芊那一把。
  皇后温和的眼睛在安有珍脸上停了片刻,又道:“陛下,臣妾倒有个建议,远勇侯不是也在吗,那要是他愿意替自己的女儿承担一半,就每人四十板子好了,这样既能留远勇侯之女一条性命,又能凑够皇太女说的八十大板。”
  皇上本来也没想杀她,闻言点头,“皇后这个建议甚好。”
  豫王看了看皇上脸色不耐烦的神色,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不是自己的大逻,皇太女也没有步步紧逼。
  安有珍眼睛一亮,“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上!民女还有一个母亲和一个哥哥,也可以帮民女承担的!”要是四个人分担的话,自己就只有二十大板了。
  坐了半天,皇上也乏了,他最近深感身体没有以前强健了,很多事都力不从心,尤其是床底之间,更是雄风不健,想着要不要让清虚道长给自己炼制些特别的丹药,懒得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费神,他挥挥手,“好了,去吧,远勇侯一家四口每人二十大板,都散了吧。”
  盯着远勇侯一家鬼哭狼嚎地挨过板子,济平候、豫王、皇太女出了宫门,豫王坐上马车,吩咐道:“去远勇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