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前后都是人,进退不得,纵是她们有心回头去找,也没办法。
  几人被挤着走到楼梯口,却忽然听得一声惨叫,脚下的楼梯发出噼啪裂音,竟是这木楼梯承受不住众人踩踏发生断裂。有人踏空陷进了窟窿里,后面的人煞不住步子,就往下栽去,滚雪球似的摔下去。
  “啊!”沈芳华与小陶氏几人步子一乱,站在楼梯口前堪堪被人撞下,不防旁边一人从下往上冲来,嘴里低喝着“得罪了”,纵身一扑,就将沈芳华几人扑到楼梯口旁的花几下去。
  那地方是个凹角,没人往里冲,她们逃过一劫,正惊魂未定,只有沈芳华定睛一看,却见上来救她们的正是段谦,不由红了眼,唤了声:“段公子。”
  段谦抬头,衣冠虽乱,面色却还镇定:“几位莫慌,我带你们出去。”
  他正安抚着,外面却又传来齐整的喊话:“火已熄灭,不要慌乱,保持冷静,勿踩勿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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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婠还站在雅间里,看着站在美人靠上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何激动。明明是惊险非常的时刻,四周的哭喊却好像突然远了。
  火情已被救下,那人似有所觉,转身从椅上跳下,道了声“没事了”,将手里的剑归鞘。
  秦婠这才看清这人模样。
  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削脸飞眉,下巴有浅浅美人沟,模样俊俏英挺,带着少年张扬的气息,只那一双眼,却似在尘世里滚过般,老练沉凉,叫人心疼。
  见她定定看着自己,宁非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小小的指方从袖里滑到掌中,他飞快转起。秦婠的目光就落到他手上,八格方木以榫卯为扣拼着大方木,在他指下流利地变幻形状,忽长忽短,忽方忽扁。
  “你喜欢?”宁非看她盯着木方,想了想,把木方递到她面前,“送给你。”
  秦婠愣愣接下木方,宁非便笑了,一笑,唇边就是浅浅的涡,将他眉间的沉凉打散,方像个真正的少年。
  “小丫头,你叫什么?”宁非问她。
  “为什么叫我小丫头,你又能有多大?”秦婠摸着木方问他。
  “应该是十八吧。”宁非也不太肯定。
  “我也十八。”秦婠道,她离十八足岁还有三个月,可谁管呢?
  宁非的笑更大了:“你这么小,又矮,肯定没我大。差一天,一个时辰,我也比你大,你得叫我哥哥。”
  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宁非自己也奇怪,但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好像自己真有个妹妹似的。
  秦婠却是一愣,不知想到什么,心里隐隐有些难过,捏着指方岔开话:“我叫秦婠,刚才谢谢你。”
  道谢的话才说完,外头已经有人冲进来。
  “秦婠。”沈浩初的声音很急也很重。
  “侯爷。”秦婠转身看到他,已将身边的事都抛开。
  “你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
  沈浩初沉默片刻,伸手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唇抵在她的发上。秦婠靠在他胸前,听到他胸膛里咚咚作响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
  良久,秦婠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倏尔脸红地推开他,往那人处看去。
  那地方早已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有事晚回来了。
  明天要出门办事一整天,怕来不及更了,大家不要等了噢。
  第80章 退亲(修)
  军队的进入让失控的场面很快得到控制,惊慌的人群逐渐被安抚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哭嚎声。元宵节本是喜庆之日,这诗会又是拔才之事,霍熙本满怀兴致而来,不料却遇上这样的事,本就喜怒难明的脸已是风云变幻,似有骤雨倾盖而下。
  “皇上,让羽林卫护送您先回宫吧,这里的事情交给臣。”霍宁见局面已经安定,回到霍熙身边道。
  “皇兄,不急。让你的人把伤者都送到下面,朕已着人去请太医前来救治了,此乱有一半因朕而起,朕大意了。”霍熙沉声道,又叫来董胜,吩咐道,“传朕口谕,在此乱中受伤百姓都由太医院接诊,一应诊金药费皆由宫中来出。”
  “是。”董胜行礼退下。
  霍宁心中欣慰,坚毅的面容闪过几分赞许的温柔:“皇上仁慈。”
  虽是兄弟,但霍宁长出霍熙许多,从前在宫里多是霍宁教导照顾霍熙,于霍熙而言,这个兄长有半师半友之情,甚至还有一份类似父亲的情感。
  霍熙待霍宁甚是客气尊敬,闻言只道:“皇兄过奖。走,带朕去看看受伤的百姓吧。”
  “皇上请。”霍宁退开半步,请他往外。
  少年天子背影越发挺拔,不再是从前牵着他的手踏过后宫血流成河的孩子。
  一手仁慈,一手残酷,帝位向阳,背光之处落满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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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和妹妹都往楼下逃了,也不知眼下如何。”秦婠朝外张望,手里不知不觉转起指方,“我们出去找他们吧。”
  沈浩初把她拉到椅上坐好,道:“你在这等着,外面人多更危险,我去找她们。”
  “秋璃,好好陪着你夫人。”沈浩初叮嘱秋璃一声,正要起身,不妨衣袖被人扯住。
  “你又要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秦婠拽着他不松,眸中流淌出几分眷恋。
  沈浩初的心忽然酸软,他转而攥起她的手,只道:“那你跟着我,小心点。”
  秦婠这才笑了,用力“嗯”了声起来,随他往外走,才行至门帘处,那歪斜的帘子被人挑起,一群人进来。
  “火险已除,没有危险了,贸然出去反容易被人挤伤。你们先在雅间里歇会,等人流散去后再离开。”
  男人沉润的声音传来,秦婠和沈浩初抬头望去,竟是沈家女眷和段谦一起回来了。秦婠见两个丫头扶着段谦进来,沈芳华跟在旁边眼眶通红,不由急道:“怎么了这是?可是伤着了?”
  “都是我连累了段公子。”沈芳华将蒙脸纱巾取下,脸上已有泪痕。
  “与姑娘无关,是在下自愿,救人之时哪顾得上许多,姑娘不必自责。”段谦忙道,又要给沈浩初作揖。
  沈浩初见他手被人搀着,约摸是伤到手臂,忙扶他到椅上坐下,只道:“段公子不必多礼,本侯还要谢公子相助之恩。段公子可是伤到手了?”
  “是啊,刚才楼梯被踩断发生滚摔,我们也差点摔下去,是段公子从下面冲上来把我们几个推到旁边,但他自己却伤到了手。”沈芳善清脆的童音十分清晰,话音还带着后怕的颤意。
  “马上就要春闱,你这手若是……”沈芳华闻言眼眶又是一烫。
  危急之时,个个都只顾往外逃命,只有段谦冒着生命危险从下面上来救自己,若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叫她心里怎安?
  “左手而已,无妨,右手尚好,况也不是什么大伤,姑娘不必担心。”段谦云淡风轻的笑道,并无居功之意。
  小陶氏从旁看了许久,忽道:“段公子为救我们而伤,我们感激不尽,侯府亦不会坐视不理,这段时日就请段公子到府中暂住养伤,让我们略尽心意,以报大恩。”
  “不,挟恩图报非我辈……”段谦忙起身要让。
  “母亲说的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会段公子就随我们回府,我们必定请名医为公子医治,公子切莫客气,就算不念恩情,公子与我们家大公子也是同窗,这情宜也是要顾的。”秦婠马上接口,把段谦堵得说不上话来。
  难得小陶氏松口,可见世事福祸相倚,确有否极泰来一说。
  “不知道大哥在底下如何了?”沈芳润忽想起沈浩文来。
  “浩文兄应已带着贵府三姑娘出去了。”段谦道,他刚才在楼下看到沈浩文带着沈芳龄往外冲。
  几人都挑挑眉不作回应,只有沈浩初淡道:“出去了就好。”
  “咦?谢皎呢?”秦婠的目光在屋里睃过一轮,发现还少一人。
  “谢姐姐刚才在外见着一个伤重之人,替他救治去了。”秋璃忙道。
  “她在下面救人呢。”沈浩初倚着美人靠往外看,目光所落之处,却是缓缓靠近谢皎的霍熙。
  该来的,总是避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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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者都被抬到会诗台上暂时安置,无关人士已被清出状元楼,楼里只有伤者哀嚎声,太医还没赶来,只有谢皎不顾身份蹲在地上查看伤者。伤者二十来人,多是皮肉伤,还有骨伤,并不致命,但也有几个是滚下楼后撞击造成的昏阙亦或被人重踏胸肋伤及内脏。谢皎让轻伤的人集中挪到一个位置,剩下以布条为记,手伤绑手,脚伤绑脚,以便后面赶来的太医能第一时间知道伤情。
  伤最重的几人则被抬到会诗台最右侧,谢皎蹲在地上给他们做紧急救治。
  霍熙踏上会诗台时,正见到谢皎掰开一个伤者牙关,将那人口中堵着气管的秽物抠出。不过及笄的少女,脸上是见惯生死的平静,多少让人诧异。
  “这位是镇远侯府的婢女,臣见她粗通医术,便留她在此救治。”霍宁解释道。
  霍熙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撕得残破的裙摆,温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声音,谢皎震了震,转身并不抬头,只道:“民女谢氏。”
  霍熙双眉微蹙:“你知道我的身份?”
  从头到尾,他都没向人表示过自己的身份。
  谢皎波澜不惊:“您与燕王殿下一起,身份必然尊贵。”
  “谢氏,呵……”他似有些嘲讽,缓慢地蹲到谢皎身边,小声道,“你不抬头,不报名,以为我真的认不出你来,皎皎?”
  “……”谢皎骤震抬眼,目光落进霍熙漩涡似的瞳孔里。
  “我找你七年,你藏得可真深,都长这么大了。皎皎,我的六妹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少年的声音如沐春风,却隐约带着某种执拗,绵里藏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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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混乱搅灭了元宵喜庆,灯火未歇,长街已空,只有持/枪站在长街两侧的兵士,宛如石像般屹立着,从状元街一路排到了皇城前。
  秦婠与沈浩初走到西街街头,才看到自家的马车以及站在马车前焦急张望的沈浩文。
  虽然先一步离开状元楼,但沈浩文并没先回府,只打发车马送沈芳龄回家,自己则留下等消息。
  “浩初,你们可好?我送三妹妹出来后本想带人进去找你们,不过路已被五城兵马司给封了,不让进。”沈浩文看到人忙迎上去,又见段谦被人搀扶着,神色一急,“段谦?这是怎么了?”
  “大哥,我们没事,不过段公子为了救母亲与四妹妹几人受了点伤,我们打算接他回府医治。”沈浩初面色一缓,温道。
  “原来如此,快上马车吧,咱们回府再说。”沈浩文说着让他们上马车。
  街边停的沈府马车比来的时候要多,还添了一批新赶来的护院,沈浩文所言非虚,他确是打算带人进去找沈浩初,只可惜被五城兵马司给挡下了。
  大房二房龃龉虽深,但多是后宅阴私,到底兄弟情分仍在。
  “多谢大哥。”沈浩初作了个揖,先让人扶着段谦上马车,又看着女眷全都上去后,才带着秦婠坐进车里。
  一上车,秦婠整个人就歪到沈浩初怀里。
  又惊又吓地一晚上,她倦意已深,沈浩初搂着她绵软的身子,手一下下抚着她脑后发髻,她乖顺慵懒问他:“侯爷,今日救我那人,你可认识?”
  沈浩初想起那少年:“只知其名号,当是云阙无疑,旁的我也不知,不过他与段谦乃是挚交,日后也许还能遇上,你我再行谢他。”
  秦婠摩挲着手心里攥的指方,想的却不是如何谢云阙,少年的面容不断在眼前闪过,他们长得并不一样,可不知为何,她见着这人总有临水照影的错觉,很是奇特。
  两人各有心事,她不再说话,他便也沉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