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灵素笑道:“我走着且比他们快。”
  又说起换来的块茎种子来,方伯丰道:“我之前还想这事儿呢,看着稀奇的东西,总得拿点种子什么的,要不然空口白话的怎么做记录?可也不好白拿人家的东西,但要给钱他们多半也不肯收的。就像若有人问我们要点萝卜籽,我们还能收人钱?一个道理。你这法子好,也不算换也不算买,就算相互送点有用的东西,挺好。”
  走着说着,不知不觉,天将正午。方伯丰问灵素:“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歇歇?”
  灵素笑道:“我还成,这里也没个地方歇脚,咱们再往前走走,找到合适地方再说。”方伯丰看看这斜斜窄窄一条山路,山上秋意浓,两旁草见衰色,要是早几个月,只怕这草就把路都给掩了,确实不是个能歇脚的地方,便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转过一片林子,前头开阔了许多,上面几块大石头磨得锃亮,想是从来在这里歇脚的人很是不少。
  两人对视一笑,往那几块大石头上去了,歇下了背篓盘腿坐了下来。方伯丰不禁长长舒了口气,灵素从自己的背篓里开始往外拿东西。一行拿她心里一行就郁闷,这灵境里什么没有?热乎乎的烧鸭子还有一只呢!可却没法子这么拿出来,唉!心里想着,忽然有了主意,——自己出去转一圈就说是刚打来的,然后拿只花斑鸡对付对付也很不错。
  这就拿出来几个黄馍馍,递给方伯丰道:“这是方才问人买的,这会儿还不很凉,你先吃着,我往水边上瞧瞧去,看有没有什么野物儿。”
  方伯丰忙拦着道:“不用费那个劲了,就吃点这个足够了。对了,我还带了你做的路菜,夹在里头吃整好。一会儿咱们还得赶去那个歇脚的地方,不能耽误功夫了。”
  灵素见他这么说了,只好作罢。俩人就着路菜吃了几个馍,灵素见石头上有人用泥巴围成的小圈,便在那里头生了一小堆火,烧了点热水喝。之后方伯丰又用土把火灰都填尽了,细查过一遍,才重新上路。这都是老司长反复叮嘱的事儿。这山里赶路,不用火不行,可这山又最怕火的,都得万加小心才成。
  之后两人都没怎么敢歇,灵素用中午烧的热水沏了茶灌在竹筒里,到了晚边这茶水都还是温乎的。这从八风口出来之后,都是蜿蜒向上的山路,走着走着,渐渐那山风就越发凉起来。便是在草木稀疏的地方,太阳还是那么晒着,那风一吹却丁点觉不出热来了。这时候能喝上两口热茶,真是太好了。
  因两人一直在走路,身上倒不觉得很冷,且方伯丰生怕赶不到那块边上有一泓清泉,四周又都是石头的地方。——这里白日里有太阳照着还这般凉意侵人,要是等太阳一落山,那该多冷?这晚上不生火可不成,可没个妥当地方又怎么生火?是以这回是非得赶到飞去峰不可的。
  总算天不负,太阳还高高的,俩人就看到前头一处山峰,像被利刃削掉了头一般,只留下几块残岩立在光秃秃的平地上。方伯丰松了口气:“总算赶上了。”
  又笑着对灵素道:“怪不得叫飞去峰,确实像是山峰飞去旁的什么地方了。走吧,就在前头了。”
  可是有言道“看山跑死马”,虽是眼看着那石坪就在前头,等真的走到那里,太阳已经只剩下几许余晖了。
  俩人到了石坪上,就看见那岩石底下有一间屋舍,全是山间茅草盖就的,灵素先进去瞧了一眼出来道:“什么也没有。”
  方伯丰笑道:“有这样一间屋子还不够?还想要什么!”说着话掩不住欣喜地近前细看,见里头一个泥筑的半高火塘,边上一块高起的大平石头正好躺人,笑叹道,“不晓得哪个大善人做的大善事。虽是竹节茅草盖的,要把这些东西弄上来想必也费了很大功夫,真是……叫人好不感激。”
  灵素听他说自己是大善人,心里都快乐开花了。好歹还惦记着正事,对他道:“趁着天没黑,我去看看有什么野物可打。你在这里等我吧。”想了想把茶吊子拿出来递给他,“先烧点热水喝也好。”
  方伯丰见她还惦记着这事儿,如今已经赶到住宿地方了,还意外发现了一处居所,也没有再拦着她的道理。有心跟着去,晓得自己这点能耐,去了恐怕反耽误事儿,便笑道:“好,你快去快回,没有野物可猎也没什么干系。我还带着细面呢。”
  灵素见方伯丰不拦着她,心里挺高兴,也不放下背篓就往外去,方伯丰赶紧道:“你先把东西放下吧,背着多沉。”
  灵素道:“我抓野物的家伙还在里头呢,一会儿就回来,没事。”说着话人三跳两跳不见了踪影,这还是从上回在后山峪灵素跳上屋顶之后,头一回再在自己跟前“显功夫”,方伯丰觉着自家媳妇的武功大概又精进了。心里又羡又爱,忽然想到,她得空了就往山里去,或者就是为了练功夫呢。从前说书的说那些武林高手,不都是这般在深山修炼的吗?方伯丰自觉又理解了自家娘子一些。
  灵素走了一段,神识扫过四下无人,就把背篓往灵境里一丢,散开神识四下寻起野物来。
  早上她在方伯丰起身前,就已经回过一回县里了,给鸡和猪都添足了食料,又去自家地里收一回熟了的豆子,才又回来的。这会儿倒不用往旁处去了,又不赶时候儿,也不用拿灵境里现成东西对付了,便果真一心打起猎来。
  没一会儿功夫,手里拎着两只竹鸡、两只山鹁鸽还有一条尺半多长的大嘴花点肥鱼上来了。方伯丰见她去了不过两刻钟,就拎了这些野味来,简直目瞪口呆,又一次领教了自家媳妇非比常人的能耐。
  两只竹鸡每只都有半斤多重,这种形似鹁鸽的山鹁鸽比竹鸡个头还大,剖洗干净了怕还有一斤多一只,也不晓得怎么飞起来的。灵素收拾这四只,方伯丰便拿了块有削口的石头片子收拾那条怪鱼。这鱼大嘴内有利齿,眼看着不是个好惹的,身上肚子雪白背上满布着青绿斑点,侧面又各有一条橘红色的彩纹,端得漂亮。
  他那里还没收拾完,灵素都完事了,又从背篓里掏出几个碧绿的树叶包来。打开一看,有两包野果子,八月黄、乌都子、构树梅还有些方伯丰不认识的浆果;还有一包里头是些姜芽、山椒、野葱、藠头、苏叶之属。
  只见她把姜芽藠头野葱和盐巴一起捣成浆,涂在两只竹鸡上,里里外外都擦上,还往肚子里头塞了小朵的山椒和一个葱结。另外两只山鹁鸽也先用生姜和盐擦了一遍,肚子里头塞上姜片苏叶;又抓了一大把构树果,撸下果肉,扔进入两只木通果一把杂七杂八的浆果一起捣匀,涂在外头。这就算都码上味了,放到一边先。
  那边方伯丰还在刮鱼鳞,倒也不怨他手笨,实在是这怪鱼的鳞片又小又硬,不容易刮下来,加上使的家伙也不趁手,更难了。灵素看到了,笑着接过手去,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一把柳叶刀来,唰唰几下就把鱼鳞都收拾干净了,又从背上剖开,去了内脏鱼鳃,用六根削尖了的细松枝把鱼串了起来,略撒了点盐上去,这才开始生火。用的是方才方伯丰在附近捡的枯松枝子。
  待大柴头气过去,炭火融融时候,先把那串着鱼的六根树枝往地上一戳,这整片鱼就跟围屏似的立在了火堆边。两人又取了竹鸡鹁鸽用树枝叉住,放在火上慢慢转动烤起来,时不时取下来重新刷料。各样果香焦香油香掺杂在一处,肉汁滴到木炭上,“吱”地一声,腾起一股青烟,葱香肉酱的味道混着蜜汁油脂的香气直透脑门。
  天已黑透,山风渐寒,天上星光密密麻麻,好像随时会坠下来那么一粒两粒似的。远山近峰都只剩下树影,星光下一个个不言不语的,只有松涛阵阵。
  又有许多奇怪的鸟叫声,“呜……呜……”“喔呼……喔呼……”这听着像是猫头鹰的声儿,要不怎么许多人都说它不吉利呢,这声儿听着就渗人。
  还有更古怪的,“恰克、恰克、恰克克呃呃呃……”这是打嗝了是怎么的。
  俩人一边在火上翻烤山禽,一边说话,灵素听见什么鸟叫就学什么,还都学得挺像,逗得方伯丰直乐。
  那烤物的香气越发浓郁起来,方伯丰有些担心了,小声道:“你说,这么香,会不会把附近的什么野兽招来?这秋天正是它们养膘的时候。”
  灵素早撒开了神识出去,草兔山鼠都不少,没见着一个大点儿的,便道:“你放心吧,没有。我们这里火这么亮,野兽都怕亮光,就算本来想来的,见着火也都跑了。”
  方伯丰点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他心里以己度兽,总担心闻着这般香气,那些野兽恐怕也会不管不顾起来。
  俩人都披上了厚衣裳,说着闲话吹着风,眼看着那竹鸡和山鹁鸽都烤好了,灵素把那鱼屏风换了个方向立着,又往上头不知道撒了什么调料,这才在地上铺了两三张干荷叶,把竹鸡和山鹁鸽放在了上头。那边方伯丰给倒好了热茶,灵素接了茶笑道:“尝尝吧,都饿坏了吧。”
  方伯丰先喝了口茶水,再细看眼前,烤好的竹鸡外皮粘着作料,被燎得焦黄;甜口的山鹁鸽在火光下,表皮一片粘稠的蜜色。撕下一块山鹁鸽脯子肉搁嘴里,构树梅和木通果的果香甜味经了炭火,变成一股子焦蜜味儿,紫苏和姜片的香气也都渗进了肉丝。初入口蜜甜,之后是姜盐的味道和它带出来的山禽鲜味,细细嚼咽,肉香混着炭香在口里难分难解,越嚼越香。
  竹鸡个头小吃味吃得更透,整个葱香满溢,一口咬下去肉汁淋漓,骨滑肉嫩,吃一只也不过几口的事儿。那条怪鱼更神,鱼肉作淡红色,一点腥气没有,且肉软油高,皮烤脆了把汁水都锁在了里头,尤其那层皮跟肉之间也均匀藏着一层鱼脂,直教人吃得欲罢不能。
  两人走了这一天,中午又没正经吃东西,这会儿真都饿狠了。一条四五斤的大鱼,四只野禽,吃得都没剩下什么。灵素又不晓得从哪里摸出来一个葫芦,一人倒了一杯,方伯丰一闻,烧酒!
  灵素嘿嘿一笑:“喝点儿活血解乏,再说晚上风大,喝了还御寒。”
  方伯丰无奈摇头,举杯同她碰了一个,两人相视而笑。
  第115章 高山平湖
  晚间山上凉意超过之前想象,要说灵素往高山绝顶处去可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她向来裹着那斗篷啊,哪里知道什么凉热。这会儿俩人吃饱喝足,一阵山风吹过,方伯丰“阿嚏”一声,拢了拢披着的衣裳道:“这上头还真冷。”
  灵素也紧了紧衣裳:“怪道那鱼身上生那一层油呢,就同我们穿厚衣裳一个道理。”
  方伯丰张罗道:“咱们进屋里吧,这也不早了,早些睡,明天还得赶着走大半天才能到松岗子。”
  说着话两人进了屋里,方伯丰在那火塘里生了火,坐上水。这火一着起来,屋里也渐渐暖和了。方伯丰对灵素道:“这屋子是茅草的,幸好有这么个火塘,要不然还不好烧火。”
  灵素心说,我那还是看见下面大石头上人家做的功夫才想起来的呢。
  一时水烧热了,两人洗漱又泡脚。灵素在那大石头上先铺了一层毡子,再把方伯丰带来的铺盖铺上。方伯丰笑道:“在家里打铺盖卷的时候,觉着这被子挺老厚的,现在一捏倒像薄了许多。”
  灵素道:“那厚被子,热天拿出来晒的时候,看着都要出汗。等天一冷,晚上盖着都觉着被子变轻了似的。”
  方伯丰点头道:“是啊,所以这人一时的想法还真不怎么好信呐。”
  往床上坐了,山上风凉,这石头虽被日头晒了一天也不见怎么暖和,比在竹榻上多铺了一层毡子也还觉着有些冷硬。方伯丰是在地上堆些草都能凑合滚一夜的,拿手摁了摁,就准备往下躺。
  灵素给拦住了道:“别,还是再加一床垫被吧。”说着话,从自己的大背篓里头左摸右摸地掏出一个麻布包来。瞧那布包也不甚大,只是鼓鼓囊囊的。等她把布包一打开,就腾得冒出来一截子被子,等整个取出来了铺在毡子上时,方伯丰两边看看,摇头笑叹:“谁能相信是从这么大点一袋子里取出来的!”
  这床垫被里头絮的野蚕丝,又厚又软。两人这才躺下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方伯丰一醒来,又没见着灵素,赶紧起身,胳膊一伸到被子外头,不由得抖了抖。这大早上的还真冷啊,都赶上底下冬日里的样儿了。见边上放着一身厚衣裳,便拿来穿了,推门出去,一阵凉风吹来,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太阳还没越过东边的山,只有些清白的晨光从山后溢出,照着这莽莽青苍。山峰谷壑都被蒙蒙秋雾笼在了其中,这雾气如轻纱薄绵,有风过时,亦随之如水轻流。方伯丰忽然觉出山居的好来,四下无人,只对青山,真是清静安宁。
  灵素从山石后头转过来,对他笑道:“冷吧?提前过冬了。”
  方伯丰见她鼻子有些发红,过去拉了她手道:“你又多早晚起的?我睡得太死了,竟都不知道。”
  灵素道:“我醒了便起来了,正好四处看看,趁着鸟儿鱼儿都在打盹,想怎么捉怎么捉。”说着话又摇一摇手上拎着的一只已经剖洗好的什么野禽。
  方伯丰道:“天天走这许多路,不累?多歇会儿多好。”
  灵素笑道:“这好容易你陪着我一块儿在山上玩儿,白歇着可多亏得慌!”
  方伯丰见她面色红润精神头十足,一双眼睛清亮得跟山上映着月的泉水一般,知道她是真不觉着累,便笑道:“我都说想跟你学功夫,可惜你又说我学不来了。”
  两人就这么说着闲话,灵素从高岩底下端出一只砂锅来,里头是熬好的粥,又有两个热好的饼子。方伯丰道:“你又吃过了?”
  灵素一笑:“是啊,要不然怎么有力气去打猎呢。”方伯丰心疼她早起晚睡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忙慌地随便对付了一口,倒把一腔心思都花在照顾自己身上了。哪里能想到她撕着鸭腿就着热乎乎的葱香卷饼,再来碗三鲜汤的逍遥自在。
  方伯丰这里吃着,灵素往那屋子里去三两下收拾完了东西,又跑到屋后头高岩下不晓得捣鼓什么去了。
  方伯丰这里尝一口那粥,鲜甜已极,再细看,里头还有些小块的鸡杂儿。想起三凤楼出了名的鸡杂煲来了,自己这不是来山里历练历练的么?怎么变成游山玩水享大福来了!
  等他吃完,日头渐露其形,雾气也渐渐转淡。俩人又各自背上背篓,往山路上去了。
  这一路上有了灵素,方伯丰是吃也舒坦眠也舒坦,最要紧是两人日日夜夜黏在一处,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竟比在山下过日子还亲密。方伯丰也担心过家里养的牲畜,灵素却道她早在那里堆够了当它们吃的,外头又有大水缸水盆盛着水,根本不消担心。方伯丰想想这一路上来遇到的那许多野物,也放下心来。
  两人从飞去峰下来,翻过两个山头,到了松岗子。这松岗子附近又散着另外三四个村庄,花了一天时间都走遍了。其中有一个枫宝村,就是传说中的“无蚊村”。
  这各村在山坳里,前头一条溪流,终年流水不停,要说旁的也没什么特别。倒是村里到处种着许多结着长串元宝样种子的枫杨,有些都好几百年的老树了。因赶时间,在这地方也没有停留太久,灵素心里暗暗记着,既然知道地方了,下回自己再来“细察”一番也罢。
  从这一块出去,再往里,越发人烟稀少。听老司长所说,通常农务司也是二三年才往里头去一次。看籍户司的样儿,不晓得五年十年会不会去一次。方伯丰同灵素商议了,灵素自然劝她接着往里头走。这松冈子几处就叫她见识了许多稀奇的作物同做法,还有各种山里头的出产,之前方伯丰给她念的群仙岭物产里都没记呢。
  方伯丰见她甚有兴致,加上这几日天公也作美,便索性依了她,决定再往深里走走。若真的天气有变或者有难处了,再掉头回去不迟。
  如此两人继续翻山越岭往深处走,离松岗子往里多半天的路程,又有几个村,从这几个村再往里,再走上一天多,就是老司长告诉方伯丰的平湖崖了。
  这个村所在地方已经很高了,站村里就能看到远处覆雪的山头。那山峰上没有丁点绿意,只有大块的岩石,峰形更是像被刀劈出来似的利落。山下秋老虎才走了几天,这里已将秋尽。近山上层林尽染,金赤绯褐,仿若泼彩一般。对面山上一道道银链飞瀑,汇聚成清澈幽蓝的一道融雪泉,绕村而过,注入前方坐落在断崖上的一个大湖。平湖崖的名字也因此而来。
  方伯丰虽听老司长反复说起过这个地方,这回亲眼见着了还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美,太美了。同德源县一贯的清秀柔美不同,这断崖平湖映着碧蓝的天和覆雪皑皑的莽山群峰,那样雄齐而壮阔。方伯丰站在村口就动不了腿了,灵素也一脸兴奋不住喃喃着“太好看了!”,指着那满山金黄道,“就跟种了一山的稻子似的!”
  村里人见来了两个外人,十分惊奇,大人小孩都围上来。里长过来听说是农务司的人来了,十分高兴道:“去年就盼着,结果没见人来,还说今年过后几天恐怕就要下雪了,怕是又来不了了。没想到竟派你这么个年轻后生过来,这一路上走了好些日子了吧?快进来歇歇。”
  两人跟着里长往村里去,灵素发现这家家户户都引了泉水进院子,住的屋子都是石头磊的,且人人面上都透着那么股子自在自足之意。里长将二人引到了自己家,又赶紧让家里人张罗饭菜。一会儿端上来却是米饭、腌腊、鱼汤和一大盆水灵灵的生菜并一碗酱。
  方伯丰笑道:“早听司中前辈说过平湖崖的米饭是别处吃不到的滋味,今天可算能亲口尝尝了。”
  老里长听了这话十分高兴道:“那是自然!我们这米饭是黑山土里长的,雪山水浇的,一年只长这一季,哪是平地上那些着急忙慌种出来的米能比的!”
  灵素一路上来,见山村里多半是种谷子的多,旱稻虽有,那味道远比不上水稻,没成想这最最山旮旯里头却有这么个鱼米之乡,也十分意外。一眼扫过外头的大湖,也明白过来了。这水稻关键要平地肥田和容易灌溉。旁的几处村寨虽也都建在溪流边上,却不够种水稻要的水量。这里坐拥一个大湖,才有这高山良稻。
  平湖崖的里长十分健谈,见方伯丰是头回走村就走到了这里,还带着自己媳妇,只觉着是看重他们,便一样样讲起这平湖崖的好处来。还动不动就来一句,“到底我们这儿是受神仙庇佑的地方。”
  灵素听他说了好几次这个话,可引出来的都无非是水多好地多好米多好鱼多肥的话,并没有什么神仙的踪影。等他说了一阵停下喝茶的时候,便趁空问道:“您说这是受神仙庇佑的地方,可有什么神仙的踪迹没有?我们平地上县城外头有个遇仙湖,人掉里头都不会沉下去,所以有遇仙之名。”
  里长听了这话来劲了:“我们这儿也有啊!我们的天湖就是这样的!便是小娃儿掉进去,也照样自己游上来,绝不会呛水落水。还不止,我们山上还有仙灵仓,那是神仙留给我们存放东西的地方。稻米放里头,就算过个三五年,也照样好好的,不霉不坏不生虫。我们每年都往里头放粮食,若是有个什么天灾不顺的时候,也不怕会挨饿。你说说,我们这是不是神仙庇佑的?”
  灵素连连点头道:“那还是你们这里厉害。”
  里长听了哈哈笑道:“那当然!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群仙岭啊,这能住在群仙岭里头,自然是受了神仙庇佑的了。若是神仙不认可不同意,能叫你住着?”
  灵素又问:“那从您这边再往里还有别的村没有?”
  里长摇头道:“没了。这群仙岭是有讲究的,外头一圈,我们管这叫熟山,里头没什么大的兽儿,就是单人走一夜山路,只要别跌下山去,旁的事儿都不会有。再往里头去,那就是神仙待的地方,那凡人打搅不得的,也没路让你进去。瞧见后头没有?从我们这里想再过去,那就是翻那些雪山了,那后头也不是我们的地界了,也不叫群仙岭了,另有一个名儿。”
  灵素看看远处那雪山,心想着什么时候自己能御风了,就翻过去瞧瞧,看那边又是如何过活的。
  吃完饭,方伯丰便问起农务司的那些事务来,灵素也没心思听,就拐了几个半大孩子带着她往湖边逛去。这湖水在那里,寸波不兴,真如莹润剔透一块软玉。灵素散了神识往下探,果然见着了一个神识刻阵,只是手法不如山下的那般精细,多半是这边这个不管端阳梦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的缘故。
  这湖靠村子这边浅,不过一丈多深,往断崖处去就渐渐深起来,最远处能深至十几丈,叫灵素吃了一惊。断崖上靠上端有三个口子,水漫到那里就从口子流出去,想必从另一边看过来就是三道飞瀑了。这天湖也有几百亩大小,高山上竟有这么一处大湖面,也实在叫人惊异。
  灵素又叫人带着去那个仙灵仓瞧了一回,原先她听那里长说了,只当又是个什么神仙洞府,真看了一回却没见有什么阵法的痕迹。倒是位置实在巧妙,干爽通风又阴凉,另有些淡淡的波动漾过其中,只是以灵素如今的神识能耐却也瞧不出什么深浅来。
  不过就这两样来说,从前人管这群山叫做“群仙岭”,想来也是事出有因,并非杜撰。
  之前的前辈们来了下面多半都是找个深山里一待三百年的,说不定这群仙岭就是个常驻之处。心里这么一想,又跃跃欲试起来,想着什么时候把这群山都翻一遍,看看能发现多少前辈的“遗迹”,也是件十分有趣的事。
  来了这里是没办法当天就走了,方伯丰那里问完了常例事务,便也跟里长说起此地的粮作蔬菜等话来。听了许多五色麦、红茄、青茄、辣鬼茄等闻所未闻之物,赶紧另外取了本子出来细问详记。又说到难处,却还是山里人家都有的那句话——盐。
  他们这里又更难些儿,就是从前收山货换盐的人,也没有往他们这里来的。他们平时就靠割些蓬草烧了灰,淋出浆来,再煮盐。倒也能凑合,只是实在费事得很,且那蓬草里能淋出来的盐也多少说不准,没法儿细做打算。
  正说着,外头一个小子横冲直撞跑进来喊着:“阿爹,阿爹,有盐了,有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