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当初
  梁爽的麻烦远远不止是搬出去租房子就能解决了的, 最早那些说出去的同学也不是恶意, 那些口口声声说自己在九州里混得好的人, 再好, 有咱们班的那个好吗,人家天下第一都抢到手了, 尽管过程可能有点不光明正大, 不过毕竟是系统承认的, 有能耐, 你去搞个看看, 怕是连悬崖都下不去吧!啥,不是混江湖的玩家,是经商或做官的?噗,你有万两黄金吗?你有一个当国师的师父咩?
  这种扬眉吐气的心情是挺能理解的,不过被比较的人心里就不大是味,使得梁爽差不多就要戴墨镜把领子竖起来才敢在学校里出现,大学城里有许多高校,而且并没有进学校看学生证的说法,通常别的学校的学生也能随便穿梭在校园里, 梁爽上的这所大学,既不以美女出名,球场也不是特别好, 谈情说爱的小树林小河啥的也不给力, 所以一向都没什么外校的人跑来, 除非是特意有事或者找人。
  结果现在倒好, 时不时就有人过来转一圈,梁爽对同学的说法是,他也被困在绝尘宫出不来了,所以九州里借钱也好,帮忙也罢,实在有心无力。九州虽然大,交通也不方便,但现实里没这个障碍啊,许多玩九州的学生都兴致勃勃要来看看传说里的“喵喵真银”是啥样的,不过声讨跟□□也很大,至少在陈墨嘴里是这样——你丫的是别想在学校里找到一个三观正常的女朋友了,你看看你做的倒是神马好事,传闻是你背后下手,搞不好还用毒,跟你师父合谋害死了谢紫衣!天怨人怒啊,都说看不出你是这样人品有问题的家伙!擦,我忘了你根本不想找女朋友。
  感情丰富的人是以上的想法,也不乏那些认为九州拼搏艰难就要这样敢作敢为的特异分子,事实上玩家们更愿意赞同那是一个任务,玩家接任务去杀npc多正常的事情啊,为了这个整天在网上互掐的人实在是闲出毛病了。
  其实有建议梁爽去投诉九州暴露玩家隐私的,梁爽只能苦笑。
  别人不清楚,他还猜不到吗,九州游戏公司包括游戏设计师都拿九州系统没辙,完全就不是他们能控制得了的,谁要自己乱说话惹了九州呢。
  连父亲梁振都在几天前打长途电话来,调侃儿子要被全九州追杀了,话锋一转,又感兴趣的问儿子能不能教他几手武功,不要多,能来个水上飘草上飞就够了。
  梁爽当即就囧得没办法,认真的跟老爹商量。
  一,加入武当派,不过是非之地还是别来了。
  二,也不行…淮左秀士一脉几乎单传,不单也没办法啊…
  最后的结论就是——烂大街的那种武功老爹你要不要?不配套武功心法的,唬人完全可以,学了至少够去大街上卖艺赚钱。
  梁振当时就按捺不住将儿子笑骂一番,不过九州混多了也知道这世界的坑爹程度,要是稀里糊涂的会了人家门派武功,就等着npc上门吧(当然梁爽这会不在乎这些了,他不肯的原因只是‘混江湖的玩家听起来威风无比,实际上却再苦逼不过’,怎么能叫老爹去受那份罪)。
  最后还是梁爽按捺不住,问梁振在九州里在做什么,缺不缺钱花,有没有饿死过。
  可想而知,又挨了好一顿骂。
  最后挂电话的时候,梁爽都苦着脸揉脖子,手腕也僵掉了。
  看日历,也不知道最近怎么的,绝尘宫忽然有玩家跟npc闯入,虽然都不是啥高手,几乎没撞见就被侍女们解决,不过舒重衍似乎遇到一次,说是江湖那些心醉宝藏传说的人要来捞便宜,其实这还不是最麻烦的一件事…
  上线后出现在绝尘宫里的漠寒继续没精打采。
  “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
  “梁先生没听我师父说?”
  谢紫衣抬眼,“如何,左右也不过是说了下大约到明年,就要将我们赶出去。”
  “…这不是问题!正好去开客栈呀,要不是武功不够,我巴不得现在就走!”
  “那是?”
  夜幕刚临,侍女们轻手轻脚关起好几扇窗,然后重新将博山炉的熏香换过,点起蜡烛,放下曳地的帐幔,就躬身退了下去,反正自从漠寒在绝尘宫长住不走后,她们本来就清闲的生活更无聊了,基本上都没必要在谢紫衣面前出现,也就要做事的时候无声无息出来一下,其余时候远远待在一边等着看漠寒笑话就成了,只不过最近让她们纳闷的是,是不是主人脾气越来越好了,都好久没见漠寒摔进蔷薇花丛或者直接落水。
  或者春日里难免困倦,主人没那个精神?
  这些暗中的嘀咕漠寒当然不会知道,他只是摸着冰凉的水晶棋子叹口气:
  “师父他要不做武当掌教了,昨日来对我说,我那些师叔,等级武功最高的也才就160,怎么也当不了掌教…”
  谢紫衣一点就透,立刻明白过来:
  “你也才122。”
  “所以那些最近奇怪闯来绝尘宫的人,说的那什么宝藏秘笈,梁先生你还能想不到吗?”
  谢紫衣神色一动,隐有怒意,在烛火的映照下,却又不那么明显。
  “舒重衍他竟敢!”
  “梁先生怎么知是他,而不是?”
  “我与湛罗真人虽有不同,其实还是有很多地方是一样的。”谢紫衣在灯影下面微微挑眉,似有笑意的时候,乍一看,跟湛罗真人几乎分不出来,漠寒好几次迷迷糊糊时看到都差点吓一跳,这次也眼角一跳,差点就没仔细听清下面的话:
  “如此麻烦的事情,他又怎会去做?”
  谢紫衣如是说,拈起棋子,随意放置在棋盘一角:
  “他只喜欢,让所有人乱成一团,自行揣测手足无措,最后死不瞑目…所以这样的事,必然是舒重衍做的…”
  他话还没说完,手上就一紧。
  漠寒按住他放棋子的手,握得死紧:
  “舒重衍,你从前并没有见过几次,原来你也对他如此了解。”
  谢紫衣听出他语气不善,不由得一怔,下意识的打量漠寒,没答话。
  “还有湛罗真人,你说得我仔细一想,的确是这样,但是——梁先生,我在想什么,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
  “你——”
  谢紫衣本来就脱口而出,漠寒你是怎样的人,还用说?但他话到嘴边,忽然觉得漠寒的表情极为陌生,他闭上眼,都能清晰的想到漠寒是什么模样,但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再揣测漠寒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不曾让他失望。
  “我杀死常枭龙,并不是你我合招无法杀他,而是情势危急,我师父性命攸关。”
  “我知道。”
  “蜀地那次…山石崩落太快,我的武功是逃不出去的,与其死两个人,不如推开你。”
  “…我知道。”
  “并不是为了,为了让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只不过那是唯一的选择。”
  谢紫衣静默半晌,然后缓缓点头,还是只说了三个字:
  “我知道…”
  那次山崩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看到了漠寒回来找他,但没看到就松口气离开了,并没有到处找他,再见时也没故意提起这件事,谢紫衣是多疑的人,九州的npc都很难相信玩家,如果漠寒是自以为对谢紫衣做了许多立刻趁热打铁的人,这些恩与情,也不过被谢紫衣当做是必须要给予同等回报的事情,对漠寒的心思不过冷笑视之,完全不会放在眼里。
  哪怕这一次与常枭龙同归于尽,等见面第一句话,也是问他是否无恙。
  誓言这样东西,对玩家是什么约束的,谢紫衣也不把它放在心里,不过那下着雨的夜晚,跟漠寒一个门里门外,想到的却是全身是血的漠寒倒下去没气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化作白光。
  玩家死了,完全可以不选择立刻重生。
  漠寒不可能不想知道,后来他们是否有成功突围,但他仍然连想都不想,立刻原地消失,为的是什么,换句话说,如果他不立刻重生,对谁会有影响,什么影响,谢紫衣心知肚明。
  说喜欢一个人,就不要带着算计的心,除非对方很傻很迷恋被你喜欢被你付出的感觉。
  漠寒从来就不是他死党那种带着一束花,一个礼物,天天电话寒暄问暖装温柔就去追心上人的那种,陈墨骂过他迟钝没神经,会被人嫌弃是正常的,但他们阅历毕竟还少,并不知道在某些人眼里,那样才是靠不住的人,根本不屑一顾,以为小小手段就会让他们心动的,简直就是把他们看做傻子。
  “我知道,你没想过这些,因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并不重要。”
  漠寒并没注意到谢紫衣神情变化,他深深吸一口气,神情很沮丧,一直以来他知道自己陷得无比深,但谢紫衣在想什么,那就真的只有九州系统知道了,他不强求,也不想着太多的东西,这样生活才能很好,眼下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种很凉的感觉。
  苦笑,早在南枫镇,其实他就知道也许会这样罢。
  “这就好比馍馍吧,当初天天给你送的时候,也不是想你以后天天能还我十个我才去送的。”
  谁会要算付出去多少,要准备收回多少的账,那还是值得一生铭记的感情吗?起码漠寒做不到。
  “未来是什么,我也说不好,人有旦夕祸福,九州又是这样一个世界,但凡有九州一天,我不会离开你,是我不好,我没想过你的意愿,其实九州很大,只要你走出去,能够遇到比我好很多的人,不一定是玩家,不一定要武功好,比如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会依赖你,每天等着你,那…”
  “每天等着你的人是我!”
  谢紫衣初始没有表情,等漠寒说到这句时候,忽地勃然色变,厉声道:
  “你不属于九州,你每天来的时间也不一定,连赶路的时候,也只能等你来的时候…你感觉不到,没有人愿意跟一个玩家一起走江湖,因为总是在等,而人在等什么的时候,就容易想很多很多的事情,你又知道么?”
  “我…”
  “出去,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话。”
  谢紫衣伸手一掷,那棋子锵啷一声落地,立时粉碎,他极力遏制住动摇的情绪,还自嘲的一笑,“你不用说你会时时刻刻留在这里,不是我不信,而是你一旦如此,你在九州之外的生活呢?你没有亲人吗?朋友呢?九州并非真实存在,我也不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
  “梁先生…”漠寒试图按住他愤怒欲挥落棋盘的手,却被冷冷甩开。
  谢紫衣微微闭眼,声音暗哑,缓缓点头:
  “你是很好的人,但你说的那句话,更适合你自己!会有更好的人等着你,你无需如此!”
  说着又筋疲力尽的扶住额头,加了最后两个字:
  “出去。”
  夜色里银烛高烧,发出轻微的剥嗤声响,谢紫衣疲倦的听着漠寒停顿很久后,忽然转身,走向门边的脚步声,然后就是门被关上,木栓撞合的声音
  等等,带门的时候怎么能从外面销木栓?
  谢紫衣一惊抬头,眼前一花,因为知道是漠寒,惊疑之余还是犹豫了下,然后就被牢牢抓住肩,被一把抱住,勒得他险些都要透不过气。
  一只手,直接就在扯他的衣领,漠寒几乎是磨着牙低声在他耳边低声说:
  “我今天还就不出去了,你看怎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