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雪遥村外的山道上,景岳与一忘并排而行,后者忍不住问:“你为何不救杨开?”
  景岳:“一命还一命,他害了人,故有此报,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天道平衡。”
  一忘沉默片刻,道:“人心真可怕。”
  杨开看上去如此爽朗,杨夫人也是柔柔弱弱,但他们内心却藏着如此多的恶,纵然以爱之名,做出的事却另人不寒而栗。
  景岳想让一忘多见世情,可不希望他愈发偏执,便道:“人心有可怕的一面,也有……
  突然,他眼前一花,再度从幻境回到现实中。
  望着不远处一朵新生的忘尘花,景岳很想爆粗。
  第153章
  一忘被他扔山里了……
  有了这个念头,景岳也无心观察旁人在做什么,只看了秦燕支一眼,就踏上了新的忘尘花。
  他只希望这次能回到原点,可别像上次似的,直接就翻了篇。
  否则,他也不确定一忘会变成什么样?
  春山岭,寒风凌冽,处处银装。
  岭中山道上,五六个修士正围着个俊秀道人,其中一名个子最高的修士道:“拿出来吧。”
  道人不答,面上的表情比寒风更冷。
  “嘁。”修士嗤笑一声,“你不过练气二重,也妄想入寒云宗?”
  其他修士也捧场地笑起来。
  他们这次围攻道人,正是为了道人手中一份荐函。
  再过不久,双极至北的寒云宗将迎来开山之日,若是想入山门,就得闯过寒云宗十八道考验,但若有一份世家荐函,便可免掉入山前的考验,直接参与寒云宗宗门考核。
  而道人手中,恰好有这一份荐函。
  若道人出身世家,他们当然不敢来争。
  但道人与他们一样只是散修,之所以能弄到世家荐函,是因为道人曾替某世家卖过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供人炼药,传闻四年中,道人身上足足被划了三千刀。
  道人是个狠人,可惜修为不高,且世家给了他荐函,双方便算两清,即便道人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为他寻仇。
  因此,对于有心入寒云宗,又想走捷径的修者来说,道人无异于小儿抱金,人人都想占占便宜。
  可惜道人警惕十足,又擅于躲藏,若非他们运气好,也很难寻到道人的踪迹。
  不过他们运气好,道人可就倒了霉。
  “识相的,乖乖将荐函交出来,咱们便饶你一命,否则我手中剑就要见血——”
  修士威胁的话未说完,道人已拔剑冲来,但见他右手长剑,左手剑鞘,双手毫无滞涩,剑势骤如流星。纵然道人修为比不上几名修士,但他好似天生善战,总能一眼看出对手薄弱之处,而后一击必中。
  不管道人身上添了多少伤,除了避开要害,他所有的杀招总指向一个人。
  一直到对方身死。
  很快,道人浑身浴血,地上也多了四具尸体。
  仅剩的两名修士惧意已生,尽管他们比道人更强,也未受什么伤,可他们就是害怕,他们已被道人的狠意吓破了的胆,心中后悔不已。
  此刻他们才明白,遇上对自己足够心狠的人,最明智的作法,就是逃。
  可惜为时已晚,道人哪容他们逃走?
  最后一名修士重伤倒地,眼神惊恐地望着道人一步步靠近。
  道人此时满身的鲜血,行走间仿佛带着粘腻的腥风,他的衣袍凌乱,长发半束半散,明明是狼狈的模样,可却自有气势,宛若地狱杀神。
  尤其,是道人手中那柄渗血的长剑,那些血,都来自修士,以及修士的同伴。
  “求、求……”修士虚弱地告饶,却感觉肩上传来锥心之痛,原来是道人的足尖正碾在他断臂的伤口处。
  修士已虚弱到连惨叫都发不出,只能低低呻吟,恍惚间,他听见道人说出了今日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
  “想入他门下?凭你们也配?”
  随后,修士胸口蓦地一痛,眼前一片血红。
  景岳来时,便见到已成青年的一忘站在死人堆里,虽然说用堆来形容有点夸张,但眼前这片雪的确都被染成死亡的腥红。
  他心里暗骂一句幻境的安排,更有些难以置信,轻轻喊了声,“一忘?”
  不远处侧对他的人一顿,猛地扭过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随即,一忘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开,“你回来了。”
  景岳皱了皱眉,不论是一忘此刻的状态,还是一忘平静的反应,都让他觉得不对劲,“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对方仿若未闻,自顾自道:“其实我知道你会回来。”
  一忘笑了笑,笑容有种笃定的轻松,但景岳却感觉沉重。
  “只有你不会骗我,我猜对了。”
  景岳:“……”
  一忘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然后整个人往前倒下。
  “一忘!”
  景岳大骇,忙冲上去将一忘扶住,却见对方死闭着眼,已陷入昏迷。
  景岳背着一忘走出春山岭,找了家最近的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本不愿意,可见到景岳的脸色,他实在不敢说出拒绝的话。
  一忘此时已发起高热,景岳检查他身体时发现,一忘身上有数不清的陈年旧伤,且体内经脉不通,灵气混乱,功法更是芜杂。
  简而言之,一忘全身都是隐患,若继续修炼下去,只有爆体或入魔一途。
  他不知一忘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功法,又有了何种经历,此时也没办法问,只有等一忘醒来再说。
  但显然,一忘过得很辛苦。
  如今距离他上回离开,已过了十多年,算算一忘的年纪,也有二十了。
  前世里,二十岁的一忘已跟着他回了寒云宗,且在道法上小有成就,可幻境中,明明他一开始就救了一忘,为何反让一忘蹉跎至今,竟连前世也不如了?
  幻境是在戏弄他吗?要让他感受即便知道命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变得更坏的无力?
  景岳眼睛沉下来,他终究是要离开幻境的,离开之前,他一定要将一忘引上正确的路。
  当天夜里,一忘半醒过来,但显然意识还不清醒。
  他看着景岳,问道:“你还会走吗?”
  景岳本想骗骗他,但想到一忘说过“只有你不会骗我”,最终选择了沉默。
  一忘等不到回答,很失望地闭上眼,又陷入沉睡。
  足足过了三天三夜,一忘终于彻底醒了。
  他对景岳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谁?”
  景岳一怔,下意识道:“我是景元。”
  一忘当然知道道人叫景元,年幼时他跟着道人好几个月,哪至于蠢到连道人名字都不晓得?他问的不是这个,而是道人身份。
  “你是寒云宗那位景元吗?”
  “寒云宗?”
  景岳怔住,这里也有寒云宗?
  他上回来,一直在凡界行走,修士都没遇上半个,当然不了解幻境中的修界。
  他以为幻境很小,是以他和一忘为支撑,但显然幻境的完整超出他想象。
  可如果这里有寒云宗,那么幻境中的景元为何不来救一忘?还是因为他的种种作为,一切都变了?
  他要不要带一忘去寒云宗,见见另一个自己?
  念头一生,景岳顿感身体被一股无形之力拉扯,想将他挤出幻境,他便知此事已经超出幻境定下的法则,不可为之。
  “你怎么了?”
  一忘见景岳忽然面色苍白,浑身轻颤,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没事……”景岳揉了揉额头,稳住神魂,才对一忘道:“我是寒云宗的景元。”
  如果有一天,一忘真能去寒云宗,景岳相信另一个自己,一定会和此刻的他一样善待一忘。
  一忘:“你当时忽然消失,是因为有事回去了吗?”
  景岳很想告诉他,我是你师尊,从未来而来,但他只是想想,神魂都仿佛快要崩散。
  于是,他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是。”
  只是他回去的地方,并不是宗门。
  一忘忽然笑起来,“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才没有带我一起走。”
  景岳:“……”
  那一瞬间,景岳的心里宛若被凌迟。
  一忘的反应不在他预期,以他对一忘的了解,若是被难得付出信任的人扔下,绝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一忘可能会怨憎,会气愤,会偏执地认为他是个骗子,然后慢慢消气,再度接受他。
  但没有,一忘一句责问也没有,反而体贴地帮他想好所有理由。
  就像……就像一忘很希望事实便是那样,希望他消失是因为回了宗门,希望他是有重要的事才抛下他。
  一忘的每一句“我知道”、“我相信”,仿佛都只在说“不要骗我”。
  景岳深吸一口气,问道:“告诉我,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一忘:“你消失了,我找不到你,只知道你叫景元。他们说寒云宗有位景元道祖,我便想来双极以北瞧一瞧。我得到了一份荐函,但遇上几个不长眼的想要来抢,我便都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景岳却从中听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