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两人又闲聊片刻,看得出经此一事,谢明瑄有意与他结交,彼此又有谢骏这层关系在,聊到后来,彼此的称呼已换成了对方的表字。
  “佑之,可否再问你一事?”临走前,谢明瑄似又想起什么,回身道。
  侯誉风略一点头。
  谢明瑄:“听闻荣安郡主常到你府上做客,与令妹颇为亲近,此事可属实?”
  侯誉风一愣,道:“属实。”
  ……不过问这话做什么?
  “好,多谢。”谢明瑄却未明说,拱手道别,“改日有空再会,告辞。”
  侯誉风仍不解,但也只好道:“慢走。”
  与此同时,景王妃一行人的马车,已缓缓驶入皇城之内。
  第22章
  未时三刻, 贤妃娘娘刚歇了午觉起身来,绮霞宫的掌事姑姑便快步走入内殿,与娘娘低声说了几句。
  “让她们进来吧。”
  掌事姑姑领命而去, 贤妃才慢悠悠地唤了宫女来伺候, 又命人取新的衣饰给自己梳妆打扮,宫女们皆垂首利落地忙活着, 不时撞上的目光却透着几分疑惑。
  谁不知绮霞宫的贤妃娘娘性子冷淡,莫说平日里从未像别家主子般花枝招展地往皇上跟前凑, 即便皇上亲临绮霞宫, 娘娘也时常粉黛未施地迎见, 今儿莫不是来了什么贵客,竟叫娘娘如此在意?
  抑或是……
  几个资历深的宫女出入间相视一眼,皆心照不宣地微微摇头。
  当年一事在宫里曾传得沸沸扬扬, 可惜小公主夭折,贤妃伤心过度闭门不出,此事已是无处求证,加之皇上虽震怒, 却只称无意过问后宫之事,最后还是太后娘娘出面将事情压了下去,那些个嘴碎的奴才全数被杖毙了, 绮霞宫内也换了一批新的宫人。
  像她们这些宫里的老人,也不过是在别宫伺候时道听途说的罢了,遑论真假,不该说的便半个字都不得提起。
  “好了。”贤妃看着铜镜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再精致的妆容也无法为之添上一丝笑意,于是摆摆手,淡声道,“扶本宫出去吧。”
  “是。”
  宫女毕恭毕敬地搀着娘娘离开了内殿,面上不说,心底也忍不住好奇,不料到了外殿却只见景王妃与荣安郡主母女二人,哪有什么……咦,怎的还多了个未曾见过的小姑娘?
  “臣妇参见贤妃娘娘,娘娘金安。”
  景王妃与贤妃姐妹俩感情深厚,知她不在意这些虚礼,但毕竟还当着宫人的面,总不好坏了规矩叫妹妹落人话柄,于是领着两个小辈下跪行礼,待贤妃唤了平身赐座,屏退宫人,这才拉着她的手唤了声妹妹。
  “二姐。”贤妃清冷的面容终于柔和了几分,轻轻回握住二姐的手,又朝外甥女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落在正仰头好奇打量她的小姑娘身上,“……谁家的孩子?”
  “她是侯老夫人的外孙女儿,跟瑜儿也亲近,闻说今日要进宫来,瑜儿怕闷,便央求我带上小姑娘陪她一同。”景王妃俯身拍拍小姑娘的肩,不着痕迹地往前推了推,“我瞧这孩子挺听话的,便带她入宫见识见识。”
  贤妃点点头,这些年她虽在深宫中不问世事,但也晓得三年前靖国公府多了位苒小姐,深受侯家两老的宠爱,想必便是这小姑娘了。
  “来。”
  贤妃抬手让她到身边来坐,侯苒也不怕生,提着裙角小碎步挪了过去,唇角弯弯地冲她露出笑容:“谢娘娘。”
  “无事。”小姑娘倒是挺懂礼貌的,粉雕玉琢的小脸笑起来圆圆的,很是可爱,惹得贤妃也抿着唇微微一笑,和声道,“叫什么名字?”
  “侯苒。”她眨眨眼,“娘娘可以唤我的小名苒苒。”
  “苒苒今年几岁了?”贤妃道。
  “唔,”小姑娘掰着指头数,亮出小小的巴掌给她看,“苒苒五岁啦。”
  “五岁……”贤妃的神色有一瞬怔愣,本就清淡的眸光恍若蒙了层薄灰,哀郁难掩,“若佟儿还在,如今也该是这般年纪了。”
  嗯?佟儿?
  侯苒下意识往景王妃那儿瞄了一眼,果然她也是脸色微沉,向来最沉不住气的荣安郡主此刻也默默饮茶,不多说半个字,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
  有些事碍于她年纪小,侯老夫人不会与她明说,但只要细心一些,经过数年也该知道得差不多了,之前与贤妃娘娘素未谋面便深感同情,这下亲眼见到了,心中更添叹惋。
  她其实挺喜欢贤妃娘娘的。
  大概是因她与想象中的后宫女子不一样吧,表面上性子清冷,宠辱不惊,可骨子里却是极为重情的人,对早夭的女儿如此,对景王妃亦是如此。
  倘若换了别的妃嫔,岂会不趁着皇上体恤自己丧女之痛、频频前来探望时,趁机求欢,惹皇上垂怜,尽早再怀龙种的?若非仍挂念着至亲,当初心如死灰便索性随小公主一并去了,如何生生忍受深宫的孤独与寂寞,熬过这许多年?
  侯苒坐在贤妃娘娘的身侧,不知景王妃是否察觉,反正她一抬头便将贤妃娘娘脸上的妆容看得清楚,分明是为了掩盖憔悴的脸色才刻意擦脂抹粉的,而且以她行医多年的经验,贤妃显然是心病郁结,长年寝食难安思念成疾,即便用再名贵的药材日日进补,也只能是徒劳无功,气色又如何会好。
  侯苒在心里叹了口气,见她们三人都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来打破沉默。
  “娘娘,”她伸手轻扯了扯贤妃的宽袖,眉心皱得有些委屈,“你们怎么都……是不是苒苒说错话了?”
  “……”贤妃无言以对。
  “那苒苒不说了,苒苒给您道歉好不好?”
  说罢,她便从榻上起来了,一副要给贤妃跪下磕头的模样,叫那景王妃终于回过神了,急忙过来把小姑娘抱回榻上坐好,看孩子紧张兮兮仿佛快哭出来了,连忙捧着她的小脸安抚道:“没事的,苒苒当然没有说错话了,乖,坐着好好的,不哭不哭。”
  “……”说话就说话,能别挤她的脸吗?而且她才刚酝酿出那么点儿眼泪来,还没哭呢,景王妃这戏是不是演得太浮夸了……
  “二姐,好了。”贤妃的语气缓和下来,似带着几分无奈地看了眼景王妃,“我没事。”
  她明白二姐的意思,纵然自己有天大的伤心事,又与这孩子有何相干呢,瞧着小姑娘泪眼汪汪地低着头不敢吭声,还是心软了,伸手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拿帕子给小姑娘一点点印干眼睫的泪花。
  “别哭。哭花脸就不好看了。”
  侯苒见好就收,乖乖坐着任贤妃娘娘摆布,听她并不熟练地说些哄孩子的话,心头莫名酸涩,于是故意表现出很受用的样子,神色也逐渐雨过天晴,轻轻弯起了嘴角。
  “平常都爱吃什么呢?”
  侯苒歪头一笑:“苒苒想吃红豆糕。”
  哦,难怪坐了这许久都没怎么动嘴,原是少了她爱吃的点心,贤妃娘娘微微点头,轻拍着她曲起的膝盖道:“那本宫派人去……嗯?”
  “……娘娘。”侯苒的笑容僵在唇边,被那两下疼得险些咬到舌头,“您、您请高抬贵手。”
  第23章
  “好好的, 这又是怎么了?”
  景王妃也闻声看了过来,以为小姑娘还在为方才的事闹别扭呢,不如把孩子抱回来算了, 免得惹了妹妹尴尬, 岂料贤妃只略微皱了皱眉,下一瞬便将小姑娘的长裙拉了起来, 侯苒还来不及反应,裹着白布条的膝盖就毫无征兆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了。
  “呀, 苒苒何时弄伤的?严不严重?怎的先前不说呢……来人!”
  “王妃娘娘。”侯苒终于缓过那疼劲儿了, 见景王妃一幅要请太医来看的架势, 连忙叫住她,简明解释道,“苒苒不要紧的, 只是不慎擦破了皮,已经上过药包扎好了,不必劳烦太医大人……”
  “小孩子家家哪晓得严重呢?”景王妃还是不放心,这孩子可是侯老夫人的小心肝呐, 要在她手里出点儿什么事,岂有办法向老人家交代,“请来看看不碍事的, 可别耽误了伤势才……妹妹拉我做什么?”
  贤妃摇了摇头。
  说不清为何,她总觉得小姑娘是晓得的,对景王妃说的那句话也条理清晰,语气自然得体, 并不像勉强所为,于是抬手将二姐拉住了,示意她先回去坐着,然后才低头看怀里的小姑娘,轻声道:“苒苒,很疼吗?”
  ……其实也还好,先前为了让伤口透气些,只绕了薄薄三层布条,到现在近俩时辰了,伤口最初渗出的些许血丝被布条吸了去,再者被贤妃的手压过伤口,当然会有一小团晕红了,看着刺眼,但真的算不上多疼。
  不过难得贤妃娘娘主动开口了,她若只回句不疼,这话还怎么往下聊呢。
  于是侯苒耷拉着眼皮子看看自己的膝盖,看了好一会儿,才鼓着脸委屈巴巴地小声道:“嗯……有一点点疼。”
  她很善于察言观色,看得出当年之事对贤妃娘娘的打击虽然很大,但她心底里还是喜欢孩子且明白事理的,否则从她一开始说错话勾起贤妃娘娘的伤心事,人家大可以把她拎出去眼不见为净了,哪还会这么抱着她耐心地哄?
  由此看来,贤妃娘娘表面看着是个冷美人儿,内里却不尽然,侯老夫人也常说她年少时温婉大方又不失灵气,如今虽历经种种苦楚,性情大变,但骨子里的某些东西是改不掉的。
  反正……童言无忌啊,旁边又有景王妃在护着她,可以说是十分有恃无恐了,撒撒娇略作试探应该不会有问题。
  所幸贤妃果然是面冷心热,一听她说疼,心里禁不住便有些愧疚了:“哎,是本宫不好,弄疼了你,该本宫道歉才是。”
  “苒苒不要道歉。”侯苒仰头,边伸出一只小手努力搂上贤妃的后颈,边给她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膝盖,语气天真道,“娘娘帮我吹一吹,膝盖就不疼啦。”
  贤妃微怔,只觉得莫名熟悉,仿佛年幼时也曾听侯老夫人这么哄过自己的,一时之间竟甚是怀念。
  ……怀念疼爱她许多年的干娘,也怀念,那时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自己。
  “好。”不知不觉柔和了神色,贤妃微微垂首,依着记忆中侯老夫人做过的模样,朝小姑娘曲起的膝盖上轻吹了吹,“苒苒乖,不疼不疼啊。”
  她的声音很低,说的话也很单调,可那份温柔的关切却是真的,侯苒一动不动任贤妃搂在怀里,心头竟有些触动。
  她是自小没了爹娘,贤妃娘娘则早早没了女儿,某种程度上,两人的遭遇出乎意料地相似。说不清是同情抑或同病相怜,侯苒心下微动,忍不住与左手一并抱上贤妃的脖子,将小脸埋在她柔软的衣襟里,忽的涌出一股不知名的依赖之情。
  “……怎么了?”贤妃愣愣的,不明所以地轻拍了拍她的背,“苒苒?”
  鼻间尽是淡淡的桂花香,很自然也很好闻,似乎还有点儿熟悉,侯苒深吸了口气,正想撑起一个甜甜的笑容,开口告诉贤妃娘娘自己已经好了,不料收回手退开的时候,指尖无意碰到了她后颈处有块浅浅凸起的嫩肉,像是什么疤痕或……胎记?
  侯苒心里咯噔一跳,鬼使神差地冒出了必须要看一眼的念头,可惜此时贤妃直起脖子转头朝她望来,半挂着的小手滑了下来,以她的身高和角度更看不见那处了,听贤妃又唤了她一声,侯苒只得暂且作罢,佯装未察地回过来与贤妃娘娘说话。
  “谢娘娘,苒苒不疼啦。”
  贤妃淡淡一笑:“那便好。”又吩咐身边的宫女去膳房取小姑娘爱吃的红豆糕来。
  坐在下首的景王妃见两人无事了,清咳两声,很是活络地接着先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聊,贤妃不是多话之人,荣安郡主在长辈面前也不怎么敢说话,于是等那红豆糕端上来了,贤妃便放了小姑娘下去与外甥女一起坐着吃,任她俩自个儿玩。
  绮霞宫的几人相处和乐融融,而此时,凤鸾宫这边的气氛却有些沉郁。
  “……哎,老爷他也是无奈,当时眼看着要得手的,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如今还惹得谢家心生不满。”
  “罢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用。”殷皇后端坐宽榻正中央,神色微沉,交叠的两手不自觉捏紧几分,“兴平侯仍重权在握,得罪不得,嫂子回去便让兄长寻机与谢家道个歉吧,至少面子上过得去才可。”
  殷家夫人宁氏垂首应了声是,她出身并不低,但在贵为国母的小姑子面前向来恭敬有加,从不多言半句,只安安分分当殷世谦兄妹二人间的传话筒。
  “听闻当日去的人里,还有侯家那位小世子?”殷皇后缓缓饮了口茶,微烫的水温叫她眉心一皱,又放回小桌上,“他多年不在京中,与世家子弟也鲜有来往,这回怎的去凑热闹了?”
  宁氏点头:“据淮儿所说,侯世子与谢家大公子颇有交情,当日出事时,头一个冲上前的便是他,后来又一直守在谢公子的身侧,待谢家二公子前来接了人,侯世子才走的。”
  “侯世子……”殷皇后摇了摇头,随即道,“侯家近来有何动静?”
  宁氏道:“一切如常。不过侯家老爷子近来在百香楼见了几位旧友,除了李大人外均已离朝数年。”
  “他见过李明正?何时之事?”
  宁氏很快答道:“正是比武会的前一日。”
  “什么?”殷皇后眼色陡然凌厉了几分,“方才怎不说?”
  “娘娘请稍安勿躁。此事老爷着人去查探过了,李大人虽与侯家老爷子提过李公子会前去比武,但那日动手时,侯世子恰好不在场,乃谢大公子受伤才回来的,想必做不了手脚的。”
  殷皇后:“他不做,那他带的人呢?”
  宁氏却道:“与他同去的唯有侯府的苒小姐,未见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