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上任
  李景珑与鸿俊对坐厅内,鸿俊如释重负,说:“就在你心脉里,太好了。终于找着了。”
  这几天鸿俊简直茶饭不思,天天翻来覆去地想着心灯下落,眼下终于去了一个心头大患。
  “怎么取出来还你?”李景珑问。
  鸿俊无奈摊手,说:“先暂时寄放在你那儿吧。”
  李景珑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
  鸿俊决定给曜金宫写一封信求助,可要怎么送上去呢?让赵子龙回去送信?可这鲤鱼妖一来懒二来不爱走路怕脚痛,而且路途遥远,独自上路也怕有危险。又怕青雄不在曜金宫里,重明收到信后,答复肯定是“错了就错了关我什么事”。
  真难办……鸿俊想着,抬头一看李景珑,总感觉他好像又有话想说。
  “这心灯存放我身上。”李景珑沉吟道,“我会有什么变化么?”
  “不会有什么麻烦。”鸿俊忙解释道,“五脏里,心属火,心灯会守护你的心脉。而且这灯力量清和纯正,光芒充满正气,绝不会有什么坏处。”
  李景珑又点头,但似乎内心还在做什么激烈的斗争,鸿俊不明所以,观察他的表情,最后李景珑又问:“我会因此拥有法力么?”
  “啊?”鸿俊怀疑地答道,“应该……不大可能……吧。你的经脉中没有法力,给你法宝,也不一定能把它发动。”
  李景珑自言自语道:“懂了,我是个凡人。”
  那语气中又仿佛带着点失望之意,鸿俊忽然就明白其失望之处,问:“你不想当凡人,是不是?”
  李景珑抬眼看鸿俊,问:“你、莫日根、汉莫拉比、裘永思,你们的经脉中都有法力,是不是?”
  鸿俊平时很少想这种问题,其余三人虽未曾出过什么招,但根据那天阿泰随手一搓就能点火看来,应当也是会法术的。
  “是的。”鸿俊老实答道。
  “这法力是哪儿来的?”李景珑又问。
  鸿俊倒是被李景珑给问住了,他平时从未细想过。
  “天生的啦。”鲤鱼妖躺在厅外晒太阳,此时翻了个面,说道,“你就不要想了。否则怎么说‘世家’?”
  李景珑最后“嗯”了一声,答道:“心灯的事,暂且不要告知其他人等。”
  “你虽然是个凡人。”鸿俊安慰道,“可你有剑啊,你的剑可是相当了不得,五色神光连我爹喷的火也……”
  “喂!”鲤鱼妖在外制止了鸿俊的安慰,免得他自曝家底越说越多。
  李景珑听到这话时,忽然来了点精神,起身取来自己佩剑,搁在案上,说道:“这是狄公从前的佩剑。”
  鸿俊总算可以好好看看这把剑了,李景珑忽然有感而发,出神地说:“少时我景仰狄公,读过他传下的一本书,书中有光怪陆离的妖兽,也有隐居神州缥缈之地的仙人;还有戾气聚集而成,终日不散,数百年轮回往复的魔……”
  鸿俊抚摸那把剑,思忖道:“所以你不想像别的凡人一样,也想当个驱魔师吗?”
  李景珑注视鸿俊抚摸剑的手指,缓缓道:“那倒不是,只是也许秉性使然,生来就对此神往。”
  “还记得书后有一段话,乃是狄公所言——近一百年中,神州大地,即将迎来一场摧毁一切的浩劫,可他生不逢时,已近耄耋之年,守护大唐的重任后继无人,恐怕魂归黄土后,神州即将大乱。狄公传下一本书、一把剑,继承之人,须得守护这神州大地。”
  鸿俊听到这话时,突然有点儿被李景珑的认真所感动了,神州大乱倒不至于,但根据重明与青雄交给他的任务,不少妖怪潜伏人间,那么长安小乱应当是免不了的。
  “书呢?”鸿俊看完剑,想起父亲重明与青雄提到过的“天魔”,忽然生出了好奇心。
  “被我爹烧了。”李景珑答道,目光聚集在鸿俊手中剑上,“他们从不相信,只将这当作狄公年老时的胡言乱语。”
  鸿俊沉吟片刻,这剑他虽然不知来历,却也知道并非凡兵,便问道:“你在哪儿发现这把剑的?”
  李景珑答道:“在一名西域商人手中,狄公辞世数十载后,一次我无意于聚宝庄的拍卖中发现了它。为免流入胡人手中,我变卖了不少家当,才将它买了回来……交浅言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朝你说这些……罢了。”
  鸿俊:“?”
  李景珑叹了口气,淡淡道:“也许只有你相信我。”
  “莫日根他们也会信你。”鸿俊安慰道,他不知剑的来历,但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
  李景珑答道:“不想与他们多言,罢了。”
  其时鸿运还不知道人间有诸如“怀才不遇”与“生不逢时”等许多苦恼,然而这番话后,他已从最开始怕李景珑,变得渐渐开始有点理解他了。
  “对了。”鸿俊灵机一动,说,“凡人虽然没有法术,但是也许可以靠练?我记得……”
  “鸿俊!”鲤鱼妖在外又煎鱼般地翻了个面,叫唤道,“别再害他了!”
  鸿俊想想以自己的闯祸体质,说不定又害得李景珑狼狈不堪,只得暂且作罢。
  李景珑初时只以为鸿俊是个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小少爷,熟稔以后赫然发现也并非最初印象般顽劣不堪,也随之改观不少。正要旁敲侧击,打听他身世时,莫日根带着阿泰与裘永思回来了。
  “找到了——”裘永思不住抹汗,累得气喘吁吁,把一个盒子搁在案几上,李景珑刚要打开看,鸿俊连忙按住,说:“这得捏着鼻子,找个没风的时候再分,否则花粉一飞出来,打起喷嚏就完了,什么都忘光了。”
  “大伙儿找了半天。”莫日根哭笑不得,“你俩在这儿喝茶?”
  李景珑咳了一声,长史的威严还是要有的。
  阿泰显然跟着说:“长史把这钱掏了?”
  李景珑取出钱囊,阿泰又喘着气,说道:“一共是三千二百两银子。”
  李景珑:“……………………”
  “三千二百两银子?!”李景珑咆哮道,“怎么可能?!”
  “是啊。”阿泰与莫日根、裘永思三人一同莫名其妙地看着李景珑,阿泰说:“四两离魂花粉,一两花粉八百两银,四八三十二,算错了?”
  李景珑半晌说不出话来,片刻后见四人都面面相觑,似乎习以为常。
  “驱魔师用的东西,都这么贵?”李景珑皱眉道。
  “要么我先垫着吧。”莫日根提议道,给了李景珑一个台阶下,毕竟修缮驱魔司里里外外,李景珑也花了不少钱。
  “我出八百两吧。”裘永思笑道。
  “算了算了,我出了。”阿泰答道。
  莫日根说:“大伙儿一人出点。阿泰垫的钱,都给他就行。”
  李景珑起身,说:“这不能……”
  “长史坐,长史坐。”裘永思忙笑道,“怎么能让长史掏钱呢?哎!长史不计前嫌,没怪我们胡乱出手打人的事儿……鸿俊?”
  鸿俊一点就通,马上开始掏珍珠:“对对对!那天的事儿,你别再罚我们,我也凑一份,把这钱出了……”
  “鸿俊!”众人异口同声,悲愤交加道。
  众人都是存着一般的念头,原本裘永思、阿泰与莫日根想必早就在外头计议停当,预备用离魂花粉来挤对李景珑几句,偏偏被鸿俊一语道破,当下众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鸿俊茫然道:“我说错什么了?”
  李景珑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只得抬手止住,说:“钱算公家出,届时再向朝廷请款,匣子先搁着,改日再慢慢分,就这么说罢。”说着起身将那装满了离魂花粉的匣子搁在厅内架子的最顶上。
  “这又是什么?”莫日根发现了案上的文书。
  “大理寺送来的沉案。”李景珑说道,“下午有事做了。”
  “不会吧——”三人又哀叹道,“还要出去?”
  鸿俊问:“离魂花粉很难找吗?这么累?”
  “西市上根本没有。”裘永思说,“阿泰带着我们往聚宝庄的地下黑市找来的,那大食商人非要我们仨扮女人陪他跳胡旋才卖,跳了快一个时辰呢!”
  “可是你们背后怎么还有草啊?”鲤鱼妖在三人背后说,“只是骑马出去城外玩了吧?”
  防天防地,防不住鸿俊和鲤鱼妖合伙拆台,众人马上哈哈大笑,把话题岔了开去。阿泰说:“哎呀!这就来了呀!可得破案立功了!”
  裘永思:“是是,还需为国家出力才是。”
  莫日根搓手道:“我看看,有什么惊天大案?弟兄们这就给您破了去!”
  李景珑一瞥三人,深吸一口气,不再追究,说道:“只要不是人命关天,准你们明天再办,让我看看……”说着低头,解开手中案卷,摊平,念道:“九月初五秦国夫人府大宁坊走失大月氏白鬈毛狮子猫一只身近一尺六寸长蓝金阴阳眼……”
  天宝十二年九月廿三日。
  驱魔司首案:找猫。
  难度:人字级
  地域:全长安城
  涉案:右丞相杨国忠之妹,秦国夫人府上
  案情:九月初五夜,秦国夫人所豢养爱猫“青儿”,据侍女所言受到惊吓,夤夜离府,下落不明。其间羽林军、神武军、龙武军、玄甲军等六军遍搜长安,十日未果,转呈大唐驱魔司处理。
  酬劳:贵妃及秦国夫人必有重酬。
  李景珑那脸色简直不能再难看,裘永思忙道:“快给长史倒点水,这脸色,别是不好了!”
  “要么给长史闻点儿刚买的离魂花粉?”鸿俊提议道。
  “别闹!”众人忙制止了鸿俊。
  莫日根倒水,阿泰送杯,鸿俊同情地拍了拍李景珑的背。许久后,李景珑这口气才总算咽下去。驱魔司方成立,接到的第一件案子,竟然是给杨玉环的八姐找一只宠物?这简直是天大的侮辱!
  “好难啊。”鸿俊说,“长安这么大,要怎么找?”
  “不接!”李景珑将案卷重重一摔,怒道,“退回去!简直是辱人太甚!”
  众人无奈,似乎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翌日大清早,四人各自打着呵欠,一脸乏味地跟着李景珑到长安正街上,沿街商铺没开。
  “长史,我们想了一宿。”阿泰说,“确实没有什么法术能找到一只猫。”
  李景珑拂了拂袖,说:“找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四人分头,各自前往长安东西南北四个角落,开始四处打听狮子猫的下落。按理说六军已彻查过一轮,应该也盘问过不少长安百姓。但难保这些日子里又有新的消息呢?
  鸿俊被分到的乃是长安南边,光是走过去就得走一个时辰,根据案情描述,他十分怀疑这只猫说不定已经跑出城去了。
  “孔鸿俊!”
  鸿俊刚离开长街,就见莫日根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阿泰与裘永思也在。
  “哥哥们带你玩去,走吧。”莫日根说道。
  “不干活了?”鸿俊问。
  “你该不会真的打算给他找猫吧?”阿泰满脸诧异。
  鸿俊说:“找啊!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四名驱魔师在巷子里头凑一起,鸿俊经昨天之事,或多或少对李景珑的印象已有改观,便朝三人稍作分说,当然略过了那些不该说的,只约略提及李景珑来驱魔司,确实是想为大唐办点事儿的。
  奈何他一介凡人,又受朝廷冷眼,许多事也身不由己。
  三人听着听着,表情都说不出地怪异,说着说着,鸿俊突然明白了——因为驱魔师的原因,他们把自己当作了同类,却并未把李景珑算作自己人。
  “世间最痛苦的事,就是去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阿泰听完以后耸肩说道。
  “原来是这样吗?”莫日根若有所思道,“怎么不说清楚?”
  也许有着某种坚持与自尊吧,鸿俊想了想,说:“我去帮他找找,找不到再另说。”
  余下三人互相看看,便各自点了头,莫日根说道:“既然是这样,就……”
  莫日根摊了摊手,看在鸿俊的面上,就帮他找这一回吧,四人议定午饭时在东市集合,便各自分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