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幕悄然沉下来,明月高悬于夜空。
  马车在宵禁前平稳地驶出了京城。待出了京,便开始快马加鞭了。
  车内,赵嘉容把手中的信对折,将之塞进袖袋,随后闭上眼小憩。
  这封亲笔信能送到她手上,至少证明他还好好活着。西北大漠能有烤羊腿吃,也不算太难过。
  第53章
  马车连夜疾驰, 赶了一个通宵的路,方抵达渭水北岸的陇州。一行人在陇州稍作休整后,便再次踏上北上之路。
  晌午时分, 玳瑁取出素帕中包裹的山药枣泥糕递给公主。
  赵嘉容接过,吃了两块便作罢了, 委实无甚胃口。她擦净手,低头在膝上展开一幅疆域图,指尖在一个个地名上游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尔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线——
  “启禀公主, 今日早朝,太子殿下请命出征……”
  话还未听完,赵嘉容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如若赵嘉宸当真是个可堪大用的,派他去西北自然是极好的。阖天下寻不出一个能名正言顺压荣建一头的将领, 但太子不一样。太子是君, 荣建是臣, 何况他还领了个安北大都护的虚名,与安西大都护本就是平起平坐。让太子去领兵, 荣建自然只有俯首称臣的份。荣建若不遵, 执意不移交兵权, 便是抗旨忤君, 可阵前绞杀。
  可赵嘉宸敢去吗?皇帝又舍得让他去吗?
  整个西北都是荣建的地盘,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荣建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哪里还会在乎一个储君?
  “圣人驳回了?”赵嘉容隔着帘子问。
  “正是。但圣人又调了北衙五千神策军,让太子领军, 去甘州接瑞安公主回京。”
  闻言,她目光顺着疆域图上的陇州往上移,指尖在甘州打了个转, 淡声道了句:“真是个好差事。”
  才刚得的消息,边境生乱,和亲车队滞留在了沙州。甘州距沙洲尚有百里远,去甘州有何用?难不成指望吐蕃赞普把瑞安送回甘州?
  “另有一事须禀明公主。荣相公暗访公主府,被陈管家拒之门外。”
  “让陈叔再多顶几日。待我入了凉州,便随他去吧。”赵嘉容说着,蹙了下眉。此行走得急,懒得再与荣家周旋,却也不能撂下不管。荣家背着她如此行事,想必已对她生疑。
  指尖自甘州往南移了寸许,便是重镇凉州。手握数万雄兵的凉州刺史刘肃乃是她的亲信。
  车外的暗卫领了命,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车内,玳瑁给公主搭了件羊绒披肩,才刚披上去,马车一震,又滑落下去了。
  她重又给公主披上,轻叹口气,劝道:“车里太晃了,公主仔细伤了眼睛。”
  赵嘉容仍低头看着那幅疆域图,神情专注,闻言,问了句:“几日能到凉州?”
  玳瑁心里估算了片刻,答道:“若马不停蹄,三日便可抵达凉州。”
  “再快些,中途不必再休整。”赵嘉容说着,指尖渐渐自凉州往上,过了甘州,再往西去,便是茫茫大漠。
  一寸一寸往西移,往入大漠深处去,连绵的天山山脉横亘其间,雪山的南北两麓则是遥遥相望的安西都护府和庭州。
  谢青崖入西北受阻,必定往庭州去。眼下荣建封死了消息,沙洲以西,全无音信。庭州如今到底还剩多少兵力,还能撑多久?
  赵嘉容闭了闭眼。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耳中贯入猎猎风声,轰鸣不休。
  ……
  靖安公主一行抵达凉州时,已是三日后的傍晚。
  凉州刺史刘肃亲自出城相迎。
  这不是刘肃头一回面见公主,往年回京述职也曾见过几面,见公主一身利落的圆领袍,腰束蹀躞带,脚踩皂靴,也不觉为奇。
  倒是公主对刘肃的模样已经记不太清了,边疆大吏常年在外,实在不比京都的朝臣们个个都能混个脸熟。
  刘肃年三十许,相貌堂堂,以他这个年纪能到如今的位置,委实称得上一句人中龙凤。更难得的是他沉稳的性子,老辣的手段。是靖安公主最喜欢笼络的那等聪明人。
  刘肃今日出城并未张扬,也未着官服,只带着几个刺史府的护卫,出城相迎。
  见公主掀开了马车帘,刘肃躬身作揖:“微臣刘肃,拜见公主。为避风声,出迎从简,万望公主见谅。还请公主赏脸驾临刺史府,微臣已备下酒宴,为公主接风洗尘。”
  京都尚且不知靖安公主离京,此行必然不可为外人道也。
  “刘刺史办事一向牢靠。”赵嘉容端坐于马车内,语调四平八稳,“酒宴就不必了,收拾间厢房容我暂住一夜便是。”
  昏黄的暮色好似眨眼间消退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愈渐浓郁的夜色。
  刘肃也不再多言:“时辰不早了,还请公主随臣入城。”
  话落,车帘再度放下。刘肃翻身上马,在前开路。
  一入城,车马人流穿行,热闹的人声涌入耳中,空气中漂浮着热茶、菜肴、香料等混杂的气味,仿佛一下子坠入活泼泼的人间。
  这一路并未再入城,官道上杂草丛生,越往北,连绿油油的杂草也少了,举目荒凉。
  疲惫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排山倒海地袭来。赵嘉容此刻只想沐个浴,好生躺着睡一觉。
  然待得抵达刺史府,她下马车时的第一句话便是:“刘刺史,如今西北之乱已刻不容缓……”
  刘肃却察言观色入微,恭声劝道:“公主且先歇息一晚罢,再刻不容缓之事,也等明日再办不迟。”
  赵嘉容绷着的那根弦松了,连日的舟车劳顿着实叫人吃不消。
  “酒宴撤下去了,微臣已让人备下几碟清粥小菜,送入您下榻的厢房。那院子里的人,您只管支使。”刘肃又道。
  “罢了,明日再谈。”她摆了摆手。
  话落,玳瑁接过刘肃递来的灯笼,跟着前方引路的衙役,为公主照路。
  刘肃则立在原地,拱手作揖:“恭送公主。”
  主仆二人移步刺史府后院厢房,环顾一番,连玳瑁也在心中感慨这位刘刺史的确是位办事极妥帖之人。
  案几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床铺上是整齐簇新的锦被帘帐,处处皆妥帖。
  玳瑁吹熄了灯笼,引公主落座用晚膳,道:“公主今夜便好生歇息一晚罢。”
  赵嘉容轻颔首,用过膳后,吩咐院里的婆子去烧了热水。
  沐浴后,她半倚在榻上掺瞌睡,玳瑁则在身后为她绞头发。
  湿润的发丝摩挲着柔滑的绸缎,耳旁唯余这窸窣的响声,格外的漫长,愈发叫人困倦。
  昏昏欲睡间,忽有叩门声响。
  外头的声音隔着门板遥遥传进来:“启禀公主,刺史大人给您送了位玉郎过来,给您解乏。”
  玳瑁见公主正困,张嘴便欲回绝:“什么玉郎,说得好听,还不知是哪寻来的玩意,没得脏了您的眼。”
  赵嘉容却出声道:“你先去睡吧,让他进来我瞧瞧。”
  刘肃向来不做无用功,珍奇宝物往公主府送了那么多,到还是头一回给她送男人。
  玳瑁放下手中的丝帕,有些不情不愿地去开门。
  隔扇门被推开,自廊外走进一个面容秀丽的俊美郎君。着实称得上是玉面,相貌气度皆不俗。
  赵嘉容乜了半晌,困意又泛上来。
  那玉郎只静静地立在那,一副任人宰割的乖巧模样。
  没来由地让她想起犯了错的谢青崖。若是平日里,他断不会如此乖训,初成婚时,让他往东,他便往西。只有他自觉犯了错,才会微低着头,隔老远在那杵着不动。
  她打了个呵欠,冲那玉郎勾了勾手,漫不经心地道:“过来。”
  那容颜越近,越能体会其精巧,玉琢似的。
  赵嘉容目光渐渐顿住了。静了须臾,她拍拍自个儿的肩背,示意这玉郎上前来为她捶捶酸痛的肩背。
  凛冽的刀光便是在玉郎近身的那一刹闪现的。
  伴随着一声痛呼,匕首疾速下坠,又被人稳稳接住。
  “刘肃派你来的?”赵嘉容沉声问,狠狠踢了一脚这刺客的膝盖骨。
  玉郎旋即半跪在地,持刀的右手便牢牢禁锢住了,手心朝外扭着,动弹不得,却仍不死心,左手急急探出去,妄图掐住公主的脖颈。
  不曾想刀锋下一瞬便贴了上来,紧挨着“他”细嫩的颈肉。再近半寸,便能见血。
  “刘肃派你来杀我?”赵嘉容用刀将之扣住。她用刀尖挑起玉郎的下颌。
  她话一出口,便推翻了这论断。
  哪里是玉面刺客,这分明是个娇柔貌美、手无寸铁之力的女郎。这伪装实在不算高明,凑近来的那几步,便叫她看出了破绽。
  刘肃若要杀她,怎会派这么个既新且废的杀手?
  她赵嘉容虽则爱美色,但也不至于为点美色冲昏了头。
  着实蹊跷得很。
  “你是刘肃的什么人?”赵嘉容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