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8章
  自那日延英殿面圣后, 靖安公主便告病不再上朝,公主府闭门谢客,似是欲淡出朝野灼灼视线, 却愈发引得京中众说纷纭。
  连茶楼酒肆之中也纷纷议论起那位被公主金屋藏娇的荣郞:这西北风沙吹大的泥腿子,该是有何等的天姿玉貌才能教眼高于顶的靖安公主倾心于他, 甚至不惜为其公然忤逆圣人,抵抗朝廷的攻讦?
  时值科考,春闱近在眼前,京中举子络绎, 闻此风言风语,或嗤之以鼻,或暗自钦羡。
  相较于府外的热闹,公主府内倒是一派宁静祥和, 上上下下各居其位, 各司其职。
  柳灵均自入府以来便居于公主府西院, 若非公主传召,甚少踏足东院。这一府两院之间似有无形的鸿沟, 西院来来往往之人如流水, 却淌不进仅以院墙相隔的东院。
  因而这日晌午他在西院瞧见陈宝德时, 不免有些讶然。
  “陈管事何故亲自过来一趟?”柳灵均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客气地问。
  本以为大抵是公主有何吩咐遣之来传达,却见其一脸菜色,半晌憋不出一句话。
  陈宝德背着手,眯着眼打量他良久, 心里直犯嘀咕。这柳郎君刚入府之时,一副弱柳扶风的病美人之姿,在公主府养了这些时日, 如今眼见着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哪还有分毫病气。
  “咱们公主不差钱财不假,可公主府也不是养闲人的地儿。”陈宝德琢磨着,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柳灵均闻言,挑了挑眉,扭头往东院望了眼。听闻那位荣郞前两日入府时,住进了东院谢驸马住过的那间院子,可见其地位非同一般。
  陈宝德原先对荣子骓观感尚佳,可自打他入府以来,公主朝也不上了,春闱也不顾了,只管在府里陪着荣子骓教习瑞安公主射箭骑马。这么多年从未见公主如此荒废政务,哪怕是当年公主大婚,府里的红灯笼都未撤,公主便天不亮就起身去上朝了。
  面首男妾之流闲来召过去逗逗闷子,玩玩也就罢了,哪能耽误了正事?
  陈宝德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在公主跟前开口,总觉得并未摸清结症,却又实在看不过眼。
  柳灵均视线一转,心下明了陈宝德之意,浅笑着道:“那便请陈管事带路,让某在公主跟前尽尽心?”
  陈宝德闻言,眉心略展,却又顿了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柳灵均这一身行头,挑剔地道:“柳郎君不再捯饬捯饬?”
  柳灵均屈指一收折扇,一面移步往东院去,一面道:“太过刻意,反而入不了公主之眼。”
  正午将近,明媚阳光自天际倾泻而下,衬得眼前长身玉立的郎君越发丰神俊朗,不经雕琢便已翩翩如玉。陈宝德本想出言刺他几句,见此景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
  午时刚过,靖安公主穿着一身骑服,自校场回正院时,陈宝德正耷拉着脑袋立在隔扇门边,耳闻公主脚步声渐近,不由心虚地把头埋得更低。
  虽则公主常常会在午后召见西院的郎君们,听听曲儿,养养眼,却也下过令,如无传召,西院之人不准在东院瞎晃,更何况是私入内室。陈宝德今日擅作主张,委实捏了把汗。
  赵嘉容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方闻他支支吾吾地低语——
  “公主,柳郎君正在屋内候着呢。”
  陈宝德咕哝完,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觑着公主骑服的衣摆,见公主身形顿了顿。下一瞬又瞧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抬起,不紧不慢地屈指解开了护腕的绑带,将其拆下扔了过来。
  “午膳晚些再送进来。”她吩咐道。
  陈宝德眼疾手快地接下护腕,眼见公主移步入室,喉咙里的那口气方才顺出来,转而含着笑上前去合上了隔扇门。
  内室之中,侍女早已在屏风后候着,手中是备好的常服。阳春正暖,常服也从厚重的绸缎换成了轻薄的绫罗。
  柳灵均斜倚在软榻上,借着自窗牖间溜进来的融融春光,欣赏那映在如意花鸟屏风上的倩影,隐隐绰绰,婀娜生姿。
  在那道身影探出花鸟图之时,柳灵均不疾不徐地直起身端着,视线却随着公主一路由远及近,不曾移开。
  西院那一众郎君们各个相貌出众,被公主召见也是常事,却甚少有人能细细道出公主是何模样。此因甚少有人敢抬眼直视公主,印象更深的是她纤细却有力的柔荑,时而轻叩桌沿,时而执笔勾画,弹指间便能断人生死。
  眼见公主侧眸望过来,柳灵均方垂眼,收回视线,目光所及便是公主广袖之下露出的半只纤手。那骨节分明的指间戴着枚和田玉韘,雕刻精细,莹润透亮。
  柳灵均认得这枚玉韘,那是公主射箭时所惯用的,瞧着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公主府里名贵玉器数不胜数,多半是朝官命妇所献之物,这其中大多都被闲置在库房,束之高阁。
  在公主走近的这片刻间,柳灵均暗自心想:这些人委实不会投其所好,若是他来献礼,便赠一枚品质上佳的玉韘。他思及此,又顿住了。旁的外人并不知公主善射艺,若这玉韘乃是献礼,必是公主至亲至近之人所赠。即使并非赠礼,若寻得玉质品相更佳的玉韘相赠,也不见得公主会喜新厌旧。
  公主是念旧之人。一枚玉韘戴十年,一个管家用十年。
  “抬头。”一道柔中带刚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柳灵均回过神,依言抬首。
  赵嘉容屈指轻抬起他的下颌,垂眸端详起来。
  温热的指尖和冰凉的玉韘几乎同时贴在了他下颌的肌肤上,激起轻微的战栗。
  “汤药倒是不曾白喝,比先时病怏怏的样子瞧着顺眼多了。”她淡声道。
  柳灵均接话道:“世人道,病若西子,沉鱼落雁……”
  赵嘉容松开手,倚着软榻坐下,背对着他,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会意,跪坐在公主身后,伸手为其捏肩捶背,力道适中。
  她闭上眼享受,漫不经心地道:“病弱之美,不过是引人垂怜,远不及生机之美。”
  “看来比之文弱书生,公主更倾心于英勇武将。某在公主府恐怕难有一席之地。”柳灵均微低下头,在公主耳畔低声道。
  “武将粗俗,少有美者。柳郎姿容卓绝,不必妄自菲薄。”
  他手上力道稍稍加重,循序渐进,一面动作,一面又开口道:“敢问公主,某与荣郎孰美?”
  赵嘉容肩背松弛下来,闭着眼有些昏昏欲睡,闻言,像是在哄邹忌的妻子,不假思索便道:“荣郎何能及柳郎?”
  柳灵均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他在意的并不是荣子骓。于是,静了一会儿后,他又问:“某与谢郎孰美?”
  这一回,良久不闻应答。
  窗外暖洋洋的日光落在公主乌黑如缎的青丝间,泛起柔和的光泽。他指尖穿过如瀑青丝,若有若无地在公主漂亮的锁骨间打转,慢慢地,轻轻往下探。
  赵嘉容眼睫轻颤,倏忽间睁开眼。
  柳灵均动作一顿。
  她若有所思了片刻,尔后出声道:“今岁的生辰宴,交由你来操办,让陈叔歇歇吧。”
  柳灵均颇有些意外,入府这么些时日,从未让他接手操持过府里的任何事务。
  或许是一次考验,也或许不过是公主心血来潮。
  他随即应下,暗自腹诽:陈宝德委派他来抢荣子骓的饭碗,谁知折腾这一遭,倒抢走了陈宝德的饭碗。
  赵嘉容重又合上眼,闭着眼问:“会弹琴否?”
  柳灵均深觉当面首也并非易事,答:“会一点琵琶。公主想听什么?”
  “十面埋伏。”
  第49章
  眼见和亲的婚期日近, 瑞安公主越发贪恋在皇姐府里的日子。
  赵嘉容也纵着妹妹,不论宫里如何来人催促瑞安公主回宫,她皆出面挡下了, 只管让妹妹安心在宫外多悠闲几日。
  倒也闲不下来。二人亲去马场挑了匹性情温顺的马驹,牵回府里, 让荣子骓在校场上教习骑马。待得瑞安能坐稳马匹走几步路了,又去京郊猎场练习骑射。
  除此之外,瑞安公主每每自京郊回府,不论多精疲力竭, 都要为皇姐亲手煮一碗补汤,端去前院,望着皇姐喝下。
  夜里,姊妹俩像小时候那样抵足而眠, 有说不完的话。大多数时候是瑞安绘声绘色地讲, 靖安则耐心地听, 只偶尔应和几句话。
  两人绝口不提那遥远的吐蕃,和近在眼前的婚期。
  直至回宫前一日夜里, 赵嘉容方沉肃了脸色, 语重心长地叮咛了好些话。
  “……西北不比京都, 一路过去只会越来越冷, 我让人给你备了好几件夹衣,天冷了记得穿。”
  “……遇事冷静,不要慌,能躲则躲。”
  “……不论如何, 命最要紧。”
  这次轮到瑞安闷声应和,连声说“好”。
  翌日一早,坊市初开, 奉命而来的内侍早早叩响了公主府的大门。
  赵嘉容把妹妹送上回宫的马车,在内侍不断的催促声中,放下车帘,目送着马车启程,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