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可是她没有想到闻至玉会心狠至此,废去了他的武脉,那段时间,她日夜难眠。
  不能习武还带着一身伤的少年,该如何活过那个寒冷的冬天呢?
  宋秋聆却不敢对任何人展露出她的忧愁,她本就依附于他人而活,又怎能做到为人遮风挡雨呢?
  她想,她应当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幸好,幸好。那个孩子活下来了,她还来得及对他说出这些年未能出口的那句对不起。
  末了,宋秋聆松开抓着谢尘安胳膊的手,无措跌坐在地。
  谢尘安手脚不知还往何处放,心说可别被人看见了,以为是他把闻夫人给推倒了。
  不过好在,宋秋聆很快抓着栏杆自己爬起来了,她缓慢摸着栏杆往前走,华贵的衣裙上印上一大片污渍。
  此可仍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眼见了闻夫人就要离开走廊步入雨中,谢尘安只得快步走上前,替她撑伞,同时也摇了摇廊下铜铃,试图将闻家下人唤出来。
  铃声一阵阵响过,来人却是闻如危。
  “你怎在这里?”
  闻如危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太欢迎他,谢尘安心想也是,毕竟谁会欢迎一个深更半夜不请自来的人呢?
  谢尘安面露抱歉,如实将自己的来意与他说了一遍,又指了指闻夫人手中那封被雨水打湿的请柬。
  闻如闻面色依旧没见缓和,他抽出闻夫人手中请柬看了下,冷淡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我会转告家父,闻家暂无空房,夜已深,谢公子还请离开吧。”
  谢尘安就这样被推倒了闻家大门外,他现在屋檐下茫然挠了挠脑袋,“哎”了几声却没好意思说出他的油纸伞还没还给他呢。
  以及……他买的烧鸡好像落在闻府中了。
  谢尘安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后,再次翻墙进了闻家。
  倒也不是馋他的烧鸡,主要是想把那只会说话的松鼠找回来。
  墙翻到一半时,谢尘安与墙下另一人措不及防对上眼神,他惊讶的想法了嘴巴,“贺……贺楼小姐……你……”你也有半夜做贼的爱好啊。
  贺楼茵嫌弃地朝谢尘安翻了个白眼,“谢公子不当君子改当贼了?”
  谢尘安瞧见她肩头那只肥溜溜的松鼠,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他半夜做贼到底是因为谁?但眼下实在不是个纠缠此事的好时机,他从墙头一跃而下,隔着五步的距离与贺楼茵说话。
  贺楼茵听完后淡淡扫他一眼,“带我去看看那个阵。”
  谢尘安小心翼翼地在前面领路,二人一松鼠很快就出现在了大阵面前。
  阵边站着闻家的十二兵人。
  贺楼茵闭了闭眼,对谢尘安问:“谢公子,你的武学如何?”
  谢尘安如实道:“你知道的,我修的乐道,不擅打架。”
  贺楼茵磨了磨牙,“你真没用。”
  谢尘安:“……”
  这时松鼠说:“闻家的十二兵人几乎每位都有生死境的实力,阿茵,你不是对手,我们先去找阿衍。”
  贺楼茵看着不断重新燃起的金色符文,深深呼吸几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感应不到本命剑的下落,如果强行召唤,恐怕会使此刻生死不知的闻清衍失去最后一道保命符。
  这时松鼠碰了下她的耳垂,奇怪说:“阿茵,你的耳坠何时掉了一个?”
  嗯?耳坠?
  贺楼茵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她取下右耳的耳坠放在掌中,缓慢调动真元渡入其中,心中默默祈祷着可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紧张盯着耳坠的动静,直到一根红线从耳坠中飘出。
  她扬起眉来,脚步匆匆往前走去,“走,小小白,我们去找阿衍。”
  谢尘安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也拎着烧鸡跟了上去。
  来都来了,先凑个热闹吧。
  ……
  闻清衍花了好一会才弄清楚他此刻被闻如危关在一处虚境中,而虚境的入口,恐怕只有闻如危才知晓。
  闻如危要用他的命,去换母亲的命。
  可他不想死。
  闻清衍握紧了袖中的春生剑,轻声说:“一会我会趁着闻如危来取最后一碗血的时候,尝试杀了他离开此地,如果我没有成功,”他抚摸着剑身说,“就请你自行离开此地,去寻阿茵……也务必告诉她,我并非故意失约。”
  春生剑动了动,似乎不是很认同。
  它心想,这个人类为何总是如此悲观?
  它的主人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它亦是天下第一的名剑,从来就没有救不了的人。
  夜一片漆黑,闻清衍安静站在门边,等着闻如危来取最后一碗血。
  以及,他再次起卦,试图卜算阿茵此刻的吉凶。可结果一如先前,她的命运不在星辰之中。
  当真会有身上不存生命谱的人吗?
  他想起道宫宫主与他说过的话:唯有时间不存之人,能杀时间不存之人。
  这是九算子当年留下的最后一则预言。
  而这世上只有一个时间不存于身之人——不老城信奉的魔神。
  天不老,人不老,魔神也不老。
  当年闻如危给他的那本术法书的最后一页便写着这样一句话。
  血液滴答滴答流入碗中,他的脸色愈加苍白,若此举能还了生养之恩,他余生只陪伴在阿茵身边。
  如果仍有余生的话。
  时间到了。
  他缓慢撕下一截衣袖,将春生剑紧紧与手掌捆在一处。许多年前他的武脉已被废去,终身无法习武,而他此刻虽解了涣功散,也未必能是闻如危对手。
  毕竟他只是个擅长算命的术士啊。
  闻如危冷冷望着他,“你还有什么遗言,一并说了吧,若我心情好,说不定会代你转达。”
  闻清衍回以同样冷漠的目光,他面无表情说:“你当年给我的那本术法书,是先闻夫人亲手所著,对吗?”
  他观察到闻如危瞳仁短暂收缩了一下,于是继续说道:“你的亲生母亲,是潜伏在世家的魔者,最后身份暴露,被父亲亲手杀死了,对吗?”
  闻如危的神情更加阴狠了,“一个将死之人,也敢置喙我的母亲。”
  “原来竟真是如此。”闻清衍忽然笑了起来,“既然父亲对魔者如此厌恶,若是他知晓你勾结不老城,会当如何做呢?”
  “连发妻都能毫不留情杀死的人,会怜惜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儿子吗?”
  “闭嘴!”闻如危大怒道,直接一掌拍向闻清衍,“你的遗言不会有送出去的可能了。”
  闻清衍抽剑横挡,后退数步后稳住身形后,弯腰咳出一口鲜血。连日取血的去血,他的身体状况早已濒临崩溃,以及,他感受到此刻自己的生命正在不受控制的流失。
  “你做了什么?”他冷冷问。
  “换命之阵已经启动,你不会有活着离开此地的机会了。”闻如危将最后一颗血晶投入秉烛照夜灯,“你就在这处虚境中迎接你的死亡吧。”
  他转身就要离去,蓦然肩头胸口一痛,一柄透色长剑斜插进他胸口,殷红的血液顺着剑锋滴落在地,很快地上边红了一片。
  闻清衍还是没能忍心,剑锋偏了半寸,擦着闻如危的心脏而过,闻如危不可置信的回头望他,难以想象这个向来没什么武力的弟弟竟然能破开他身上的银丝软甲,他用力向前将身体从剑上拔出,抬手对着闻清衍轰去一掌,闻清衍提剑再挡,却仍被拍落在地,他撑着剑起身,逼问道:“结束你的阵法,让我离开。否则我死之前,也会带着你下地狱。”
  闻如危冷冷笑着,掏出一瓶药倒入口中,身上伤势飞速愈合,闻清衍感受到他周身真元都强劲了几分,难掩震惊道:“你喝的是不老药?”
  闻如危不回答,但他迅疾有力的攻击回应了闻清衍的猜测。
  二人再次交战在一处。
  闻清衍没学过剑法,他只凭着本能与想再见她一面的意志麻木挥剑,即便浑身浴血,动作也一分未停。
  剑招与杀阵同时落在闻如危身上,但却无法对喝了不老药的闻如危造成伤害——那些伤口转瞬便会愈合,消耗的真元也很快会填补上。
  闻清衍被掀飞在地,身体翻滚了几瞬后,重重砸在树干上,他不顾脊背的疼痛,撑着胳膊起身,
  耳边骤然出现一道红线,闻清衍一时怔住,心中喜悦有悲伤的想着:她来了,可他却走不出去了。
  他对着越来越近的闻如危,用尽最后力气挥出一剑,最后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但比死亡抢先到达的,是覆在他手臂上的一只冰凉的手,以及耳畔轻柔的吐息:“找到你了,闻闻。”
  她握着他的手,用力向前刺出一剑。
  漆黑的夜空裂开了一道缝,无尽天光洒落,夜晚竟亮如白昼。
  冰凉的剑刃贯穿闻如危的咽喉,他倒下时那双眼中惊惧仍在,“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也没有说完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