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取而代之
  一个月后。
  深夜里,魏清婉房间的窗悄无声息地被人推了开来,有人如同鬼魅一般翻了进来,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值夜的流珠原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打算进来看看自家公主睡得好不好,无意间用手中的蜡烛照亮了对方的脸。
  对方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窗并走到床前,声音冷漠:“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来吗?”
  流珠的表情从惊讶转变为担心:“这么晚了,你究竟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如今宫里查得紧,你可别惹陛下不快。”
  魏清婉并不领情,她死死盯着流珠的眼睛,声音很轻,说话却很用力,仿佛要把自己作为树桩深深地埋入地底:“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见的也都给我忘了,记住了吗?”
  烛火将她的影子打在墙上,描画出一个巨大的人影,那影子随着她的动作稍微的有些变形,仔细看来,竟有些像民间传闻中某种名为复仇的怪物。。
  “是。”流珠立马吹灭了蜡烛往外走:“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敢打扰公主休息。”
  魏清婉在黑暗中坐下来换了衣服,如同没事人一样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个月来,魏清璟对她的控制越来越严,起初准许她在皇宫中随意走动,到了后面,竟是连她自己的寝宫都出不去。
  魏清婉的武功和修为虽然比不上秦瑾瑜和凌君泽等人,却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优秀存在,再加上秦瑾瑜传送给她的那部分修为,想要在宫中不留痕迹的行走,也不是办不到。
  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每一天的晚上都会去往皇宫中的某一个地方,从未被人发现过。
  魏清婉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骄纵而无能,因此正出于伤势恢复期的魏清璟并未对她过多的为难,没有将她视为危险的存在,也没有过度的防备她。
  魏清婉紧闭着眼睛,意识却是清醒的,她头一次觉得有一个不太好的名声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卸下敌人心中的戒备,帮助自己达到最后的目的。
  这一个月来魏清璟一直在养伤,倒是没有再继续对着不属于自己一派的朝臣和宗室动手,而那些最有可能被魏清璟针对的臣子或宗室成员也都无比安静,一个比一个低调,都在尽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贤太妃也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人前,据说是在祭祀大殿开始之前就病了,昏迷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要多,一直卧病在床无法出门,后宫权利终于完成了上一代对下一代的交接,彻底转移到玉皇后手中。
  关于荣亲王世子妃去世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玉氏后人身体不好是常事,玉冰凝又得病已久,“病亡”在荣亲王府中也不算是太奇怪的事情。
  玉皇后痛失爱女,又面临着皇室的巨大变动,没有精力去怀疑妹妹的死亡,玉冰凝的尸体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于是玉冰凝就这样在姐姐的准许下下葬了。
  若是有人怀疑她的死因要去细查,一定能查出点什么,可惜在这个紧要关头,根本没有人有空去探究她的死因。
  魏清璟在养伤期间仍旧在想方设法地提升国运,企图让魏国回到巅峰时期的状态,然而龙脉已断、皇陵已塌,秦瑾瑜死后,魏国国运不升反降,眼看着要达到亡国的地步。
  因为生性多疑,朝中的武臣几乎被魏清璟清理掉了大半,到了两国交战的时候竟是找不出一个勇猛的将领,最后还是玉皇后找到了曾被剥夺官位朱将军,劝说了好久,对方才勉强同意出战。
  朱将军虽然鄙夷当今圣上,但是为了朱家人的安危,也只能选择披挂出征,与羽国拼死一战。
  朱将军出战之后还是不敌羽国,魏清璟只能找到之前被自己剥夺了兵权的荣亲王,准许荣亲王前往冀州迎战。
  第二天,魏清婉几乎是被人从床上拖起来的,她定睛一看,折腾她的果然是魏清璟的派来的宫女,对方正板着一张脸,用毫无感情的声音代替魏清璟发布命令:“立刻起来洗漱,陛下让我们来给您梳妆更衣。”
  “你们陛下又要搞什么名堂?”魏清婉一巴掌打开其中一位宫女的手,自己拿起手帕开始擦脸:“莫非是杀人上瘾了,想把我也一起弄死?”
  两个宫女如同木雕一样,并不接话,只是以麻木僵硬的眼神看着她,直到她洗漱完毕,两人一人拽着她一只胳膊,毫不客气地将她了起来,拿着衣服就往她身上套。
  魏清婉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愤怒地眉毛都快拧在一起,并挣扎了两下,不知道是因为隐藏实力还是真的挣不开,最终只能放弃,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姐姐最喜欢的一件衣服,谁准你们拿她的东西?还穿在我身上?”
  两个宫女套好衣服,又将她往梳妆台推了过去,二话不说就要为她描眉。
  魏清婉心中抗拒,但也没有反抗,只是气恼地闭上了眼睛,谁想到这一闭眼就真的失去了意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被人五花大绑塞在狭小的马车车厢里,脸上不知道被人糊了什么东西,薄薄的一层,紧紧地贴在面部,给她带来怪异的感觉。
  昏暗的马车车厢内,魏清婉并没有表现出慌张或是愤怒,反倒出奇的平静。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给自己找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然后重新躺了下去。
  剩余的路途中,她一直都很安静,不动也不说话,期间有人探头进来想要看她是否老实,她都会提前闭好眼睛假装昏迷。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她被两个士兵架着走出了马车,很快发现自己站立的地方是京城所属地域青州的城墙下端。
  魏清婉被士兵押着登上城楼,接连着走了很久的楼梯,直到前方出现魏清璟的身影,对方才终于停下脚步,用力地将她往前一推,推到魏清璟身边。
  经过一个月的修养,魏清璟的伤势恢复了大半,已经能随意地走动,在看到魏清婉的第一眼时,他很明显的楞了一下,害怕和逃避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还真是像。”
  结合贴在脸上那一层薄似人皮面具的东西和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魏清婉顿时就明白了魏清璟的用意:“你把我打扮成秦瑾瑜的样子是想骗谁?苏珩吗?你觉得他会上当吗?”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魏清璟要对她这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公主严加控制,怕是早就做好了让自己顶替秦瑾瑜的打算。
  “苏珩就是为了秦瑾瑜才带兵攻打魏国,你觉得他会不会相信?”魏清淮拽了她一把,指着城墙下说道:“你看,他这不是来了吗?”
  魏清婉这身装扮,只要她不说话,就算直接站在苏珩面前苏珩也未必认得出来,更何况是隔着一座城墙。
  魏清婉皱眉向前走了两步,往城墙下望去——下面的不仅仅是苏珩,还有密密麻麻的羽国士兵。
  还有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看着有些眼熟,不过她此时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魏清婉看的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我魏国的兵力就这般的不堪吗?竟让羽国军队一路攻打到青州!若是他们再往前一步,是不是连京城都能攻破!作为天子,你就是这样守江山的?!”
  “闭嘴!“魏清璟暴怒。
  魏清璟虽然荒唐,到底也是魏国的皇帝,并不想真的看到魏国陷入这样的境地,一来羽国一直刻意隐藏军队实力,魏国所能探查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二来魏清璟并不知晓秦瑾瑜和苏珩之间感情究竟有多深,更想不到苏珩竟然真的敢于出兵。
  等到苏珩真正出兵的时候,魏清璟傻眼了。
  那个时候他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大大削弱了地方的兵权,导致地方大败,后来再调人过去打仗也来不及了,竟真的就让他们一路打到了青州。
  魏清婉在往下看的时候,苏珩正在往上看。
  隔着这么长一段距离,他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只能看清大概面容和整体的轮廓,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暂时的放了下来,之前有人打听到小道消息,说是文宣公主已经不在人世,苏珩起初没有什么反应,直到他反应过来这是秦瑾瑜的封号时,整个人都落入了极深的恐惧之中。
  这种恐慌和无助的感觉只能压抑在心底,一直伴随着他到今日。
  当初苏寒劝说他对魏国宣战,苏珩并没有答应,他不愿轻易引发战事,所以他选择先带兵隐藏在两国边界,然后派人去魏国打听消息,确认秦瑾瑜的确有危险之后他又写信给当时已经登基的魏清璟,企图通过协商让魏清璟放了秦瑾瑜。
  然而魏清璟对此并不加以理会,说秦瑾瑜是魏国的公主,是死是活与苏珩无关,并扬言他已经下旨废除了秦瑾瑜和苏珩的婚约,让苏珩不要管魏国的事情。
  最后魏清璟还说,若是苏珩不服,大可带兵来战。
  羽国已经不再是十多年前打仗失败需要往外送质子的国家,更不是魏国的附属国,婚约是两国协商之后的结果,再严肃不过,并非一方随随便便就能解决,魏清璟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有了苏珩的威胁,魏清璟尚且如此嚣张,苏珩不敢想象秦瑾瑜在魏国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权衡再三过后,终于决定出兵。
  苏珩本以为这场战事会非常艰难,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谁知魏清璟竟然作死地把士兵撤了一半回去,让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攻破并占领了郢州。
  后来魏清璟重新调兵过来,但是已经晚了,羽国军队一路上势如破竹,接连着攻破了几个州,一路打到冀州与青州的边界,只要再往前一步,他们就能踏上京城的土地。
  不过这一步并没有那么容易,反而难于登天,作为京城所在地,青州是魏国最为安全也是最难以攻破的地方。
  苏珩虽然暂时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最后他只能将这股感觉归结为紧张,毕竟城墙上的“秦瑾瑜”身边还有一个魏清璟。
  魏清婉刚探出头,就被魏清璟扯到了一边去,消失在了苏珩的视线中,魏清璟对着下面喊:“苏珩,你看到了,秦瑾瑜现在好得很,若是你能退兵,她会一直这么好下去,若是你执意要攻城,朕就不敢保证她的安危了。”
  “你多次陷她于险地,又要害她性命,我岂能信你?!”苏珩分毫不让:“我尚且在此,你都敢将她五花大绑,若我退兵,秦瑾瑜岂不是性命不保!”
  魏清璟的脸黑了又黑:“朕要一个公主的性命有何用?只要你肯退兵,朕就放了她。”
  苏珩如此回应:“只要你放了她,我就退兵。”
  魏清璟脸色不善,语调凶狠了许多:“苏珩,你居心不良,刚离开魏国便带着十万军队攻打我魏国,你敢说这不是你事先谋划好的?若朕轻易地放了秦瑾瑜,怎保证你不会借机攻入青州,占领京城?!”
  “魏国皇帝竟然这般没自信吗?”苏珩骑在马上,战袍在阳光底下映出刺眼的光:“若说信任,没有人比你这个弑父残杀兄弟的帝王还要不值得信任。秦瑾瑜的亲族尚且都还在京城,我绝不至于做出伤害她亲族的事情。”
  魏清璟虽然愤怒,最终也只能选择让步:“你先退兵,朕会让人带着秦瑾瑜跟随在你们队伍之后,只要你的人退出魏国回到羽国,朕就放人。”
  魏清婉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好在其他部分还是自由的,眼看着魏清璟在对着底下喊话,又暂时没有人按着她,当即上前两步,一脚踹在魏清璟身上。
  这一下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本是想着能就此结束魏清璟的性命,将他从城墙上踢下去,摔成肉泥,谁料魏清璟臂力惊人,眼看着半截身子都快掉了下去,硬是靠着扒住突出来的砖块翻了回来。
  魏清婉被冲上来的士兵牢牢地按在原地,动弹不得,其中一位士兵看着面色阴沉的魏清璟,试探着问道:“陛下,要不要......”
  “不必。”魏清璟重新站好之后,从士兵手中将魏清婉拽了过来,把她推倒了不高不低的城楼围墙边上,声警告:“你若是再敢耍花样,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死了我一个又能怎么样?”在这种关头,魏清婉竟然笑出声来,只不过是嘲讽的笑:“一个我倒下去,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只要有苛政的地方,毕竟会有反抗,你做事不择手段,倒行逆施,迟早有一日会遭到反噬!”
  “你还记得沈家吗?”魏清璟扯着魏清婉衣领的手逐渐收拢,勒的魏清婉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张白嫩的脸涨的通红,耳边发出嗡嗡响声,在呼吸最困难的时候,她听见了魏清璟阴森到了极点的声音:“对,就是你娘的母族,沈家上上下下五十多口人,虽说算不上人丁兴旺,却也是个有名有姓的氏族,你该不会想看着他们先你一步离去吧?”
  魏清婉虽说和沈家的人来往不多,情谊也不深厚,但她良心尚在,怎能忍心看着外祖家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满门抄斩,她的表情有些扭曲,是因为愤怒的缘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恨意:“我可以不闹事,你也别想着动他们!否则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魏清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看过来的目光中尽是轻蔑与不屑:“死在朕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即便是真有魂魄,又岂敢惊扰朕?你们这些无能之辈,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将朕如何,死了之后难道还能有什么作为不成?”
  魏清婉心中一片冰凉,却也知道,魏清璟所说不假。
  什么恶鬼索命、恶人必将得到报应,都不过是人们为了安心而编造出来的故事罢了。
  善人可能会有善报,可能会一生平凡,也可能会没有善报得到最凄惨的下场,相对于恶人来说,做完恶事之后过的好与不好都是有可能的。
  人在做善事,是因为他们内心觉得这是对的。
  如今正值正午,魏清婉这样微微仰着头,猛烈的眼光刺中她的眼角,让她落下泪来,她不动声色地往魏清璟身上扫了一遍,没有再说话。
  魏清璟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受到了惊吓,终于肯老老实实地配合他来骗苏珩,于是又城墙下面的苏珩喊道:“你和你的人立即后退二里地,我让人带着秦瑾瑜下去,你们不能接近她,只能远远看着,直到你们一路退出魏国,朕就放人。”
  苏珩身边一位披着战甲的将军抬头看了一眼,此处城楼的围墙并不算太高,从下往上看去,可以看到上面的人露出半截身子,如今魏清婉背对着城下大军被按在墙边,只要魏清璟用力一推,她随时都有可能会掉下来。
  那位将军打扮的男子看着约有二十三、四岁,只不过他一直遮遮掩掩,让城墙上的人看不清他的容颜。
  苏珩并不反对魏清璟的计划,但他也有条件:“我可以带着我的人退后,但是这位将军要留下来,以防你做什么手脚。”
  魏清璟远远地看了那将军一眼,隐约觉得有眼熟些,不过那将军很快又低下头去,他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他看:“你先退后!”
  苏珩果真带着人退后了二里地,城墙之下,唯留那位骑马的将军。
  这期间,魏清婉一直在哭,哭起来还动来动去,魏清璟看的心烦意乱,正要叫人按照约定将魏清婉带下去,魏清婉忽然变了脸色,泪珠虽然还在她脸上挂着,神情却冷漠了许多,乍一看竟真有些像秦瑾瑜临死前的表情。
  火苗在不知不觉间顺着她的手心蔓延到了绳子上,转眼间绳索被烧焦成灰、松松垮垮地地落在了地上,而魏清婉本人却毫发无伤。
  魏清婉的双手得到了自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她,她稍微一蹲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魏清璟佩戴在腰间的短刀拔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直到刀出鞘,魏清璟才反映过来,这一回他反应的不够快,对方拼死要取他的命,一连串的动作不过是眨眼间。
  魏清璟决不肯坐以待毙,所以他在发现对方对自己出手之后,下意识地选择了反击,然而他到底是慢了。
  那把他亲手下令让人定制的削铁如泥的短剑的尖端,已经没入了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对着魏清婉一掌拍去,这一巴掌,用尽了他此生最大的力气。
  花一般的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两军的注视之下,从高高的城墙上坠下。
  城墙上,魏清璟扭曲的脸越来越远,纵使身受重伤,他的手依旧朝着魏清婉的方向伸出,眼中浮现出对最后一个筹码破碎的惋惜。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这一生的往事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一晃而过,宛如一个轻盈的梦。
  魏清婉在一片惊呼声中,闭上了眼睛。
  身子还在急速的下坠,到了最后的关头,就连回忆也已经结束,她不再去想当今混乱的局面,只是尽量的让自己的身体和心情都放松,等待死亡的来临。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魏清婉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好歹没有丢父皇和姐姐的脸,即便是死也死的这般壮烈,说不定死后还能青史留名呢。
  只是不知道,这样一去,究竟能不能见到父亲和姐姐他们?
  她好害怕,她不想死,可是事已至此,她没得选择。
  如果一切能重来,她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预想中的黑暗并没有来临,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在她落下的那一刻,有人策马而来,拼尽全力接住了她,成了她的肉垫。
  这一摔,几乎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动的碎裂,魏清婉茫然地爬了起来,发现自己只是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
  反倒是她身下的那个人,浑身都是血。
  “清婉......”那人还有一丝气息,语气中透露出庆幸:“还好,你没事。”
  “凌君泽!”魏清婉终于扯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自己原本的脸,她的声音尖锐,染上了哭腔,这一回的泪水不比之前的做作,充斥着真切的悲凉和痛苦:“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你怎么会这么傻.......”
  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凌君泽,她再也说不下去,悲痛笼罩了全身,一次又一次的痛失亲人和朋友让她接近于崩溃,她抱着血泊中的凌君泽,失声痛哭。
  “我一直都有找人打听你的行踪,知道皇帝要让你打扮成秦瑾瑜来骗苏珩,所以我借口说要和苏珩合作,混在了军队中。”凌君泽每说一句话都痛彻心扉,然而他还是顶着伤势将接下来的话说了下去:“你不要为我难过,落幽谷的男子原本就活不过二十五岁,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不如用这条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让你活下去......”
  魏清婉坠楼的那一刻,苏珩也不管不顾地狂奔而来,那一刻他只觉得血液凝结,这种心情在看到凌君泽把人接住之后转为庆幸,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了不对,凌君泽和秦瑾瑜并无交情,且此人本性自私,不可能用命去救秦瑾瑜。
  在看到魏清婉的那一张脸之后,他的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他知道此时似乎不应该打扰魏清婉,可是对于秦瑾瑜的担忧也搅的的他情几乎要崩溃,他想起自己听到的恶小道消息,窒息的感觉萦绕在胸口,让他不得安宁:“秦瑾瑜在哪儿?”
  “秦瑾瑜死了,她一个月前就死了!”魏清婉已经接近于疯癫,她红着眼睛抬起头来,声嘶力竭地吼:“所有人都是凶手,皇帝害她,魏清淮害他,其他人眼睁睁看着她要被处死却不肯救她!她被逼的入了魔,最后因为舍不得大杀四方而选择了自尽。”
  “那长的一把刀,都插进了她的心口,”魏清婉神情呆滞地伸出几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下,语无伦次:“她不在了,魂飞魄散,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阳光渐渐散去,乌云笼罩住青州的上空,压抑着所有人的心情。
  一声暴雷炸响在空中,带来倾盆暴雨。
  狂风肆虐,雨水冲刷着一切,冲掉了人脸上的泪水,稀释了地上的鲜血。
  一切的罪恶,仿佛都消失。
  一个朝代的悲与欢,都在此刻凝结成永恒。
  历史的齿轮缓慢的转动,一切都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一点都没有偏差。
  这一切,都是宗政灵云曾经看到过的景象。
  这样的景象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脑海中重演,永无休止。
  每当她闭上眼,都能看到无数人的挣扎与哭喊,这种折磨一直维持到她生命当中的最后一刻。
  魏清璟那边已经没有功夫理会这边的喧闹,皇帝遇刺乃是大事,他被扶着回到了房间休息,紧急召唤了随行太医医治。
  暴雨来临,两军歇战,苏珩的军队终于撤回了他们最近的驻扎地,大雨所重刷过的地面,血迹很快淡去,直至消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魏清璟躺在床上,意识趋近于模糊,之前秦瑾瑜打伤的伤势还没有恢复,如今心口又被插了一刀,多种伤势结合在一起,使得他性命垂危。
  幸而他刚才反应快,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此刻已经性命不保,更别提反杀魏清婉。
  迷迷糊糊当中,他感觉有人走进来,在他的床边坐下,那人衣服上的不料柔软,发型也是后妃的头饰,衣服上还有着淡淡的熏香。
  魏清璟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只是很低地喊了一声:“皇后,拿水来......”
  那人很小心地倒了水并递到他嘴边,魏清璟费力地接住并喝下,将水杯递回去的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那并不是妻子玉皇后的手。
  此刻的玉皇后在另一间屋子里,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按着跪在地上,神情凄惶,说不出话来。
  魏清璟这一回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向来心狠手辣且杀人如麻的皇帝在此刻却显露出胆怯,如同见鬼一般,颤声问道:“您、您怎么在这?”
  “皇帝不想让我过度操劳,想让我在后宫颐养天年,这份孝心我都明白,”贤太妃如同没事人一般安静地坐着,神情和往常一样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句句都带着锋芒:“好在清婉那孩子有孝心,夜夜都来看我,给我送点儿提神醒脑的吃食,这才让我清醒过来。”
  贤太妃无视皇帝脸上戒备和惶恐的神情,继续说道:“听闻皇帝怕先帝一个人在底下寂寞,特地送了文宣公主下去陪他,连带着将长公主也送走了,不仅如此,老四和老五也都是你送去黄泉的,可有此事?”
  “这些都是谣传,”魏清璟觉得自己还算镇定,转眼间却已是满头冷汗:“长姐和妹妹都好得很,四弟和五弟之死更是与朕无关。”
  “是吗?”贤太妃的话句句都如同刀子,能戳中魏清璟的痛点:“我已在乱葬岗找出了文宣公主的尸身,连着长公主的墓也看过了,陛下竟说二位公主还好,莫不是出现了幻觉?若真如此,那这帝位不要也罢。”
  “来——”魏清璟终于忍不住要怒吼出声,只是这一句来人都还没喊完就被贤太妃按回了床上,他还想挣扎着喊人,口鼻都被手帕牢牢盖住。
  “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外面跪着,”贤太妃一手按住魏清璟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捂住他的口鼻,语气森凉:“现在再喊人,怕是来不及了。”
  说罢,她轻声对着外面吩咐了几句:“进来帮忙。”
  两位太监从外面进来,一老一小,竟然就是之前想要勒死朱良媛的那两位,如今他们对着贤太妃点头哈腰,一副谄媚的模样,浑然不管尚且躺在床上的前任主子。
  “把人按住。”贤太妃的声音冰冰冷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
  “秦瑾瑜出生的时候,我在姐姐面前发过誓,要护她一生周全,”贤太妃顺势将被子往上一扯,整个蒙住了皇帝的脸:“既然你逼死了她,那就下去跟她赔罪吧。”
  “你疯了......”被子底下的皇帝还有一丝气息,艰难地说出一具:“我也是母亲的儿子,你、你若杀我,我母亲饶不了你......”
  “这些话你都留着到底下跟姐姐去解释吧。”贤太妃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直到被子底下的挣扎渐渐趋于平静,她才终于松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显得凌乱的衣袖。
  稍微年老的那名太监走上前来拉开被子,露出了魏清璟那张死寂沉沉的脸。
  做完这一切,他弓着身子,退到了一边去。
  “清婉下手太重,导致皇帝重伤不治,皇帝临终前留下遗诏,让小皇子继位。”贤太妃淡淡地瞥了床上的人一眼,很快又移开了目光,冷淡地宣布。
  “......是。”老太监走出去,拖着长长的调子,宣布了又一次的权利更迭:“皇上驾崩——”
  在场的所有魏国人都跪了下去,对着魏清璟的房间,重重地磕头。
  贤太妃走出房间,随后来到了隔壁。
  玉皇后听着这一声“陛下驾崩”,泪流满面,玉皇后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贤太妃,自知大难临头的她心如死灰:“我自知对不住文宣公主,若非我和陛下,她也不至于含冤而亡,我愿以死谢罪,只求太妃放过我的儿子,稚子无辜啊!”
  “你儿子将会是下一任皇帝,”贤太妃并不多看她:“你且安心的去吧。”
  元昌皇帝之后的武泰皇帝登基不足一年便因刺杀而亡,皇后玉氏忠贞刚烈,吞金而亡,追随丈夫而去。
  帝后唯一的儿子,即荣安公主魏宝鸳的弟弟,就此登上帝位,成为了魏国数百年间唯一尚在襁褓当中的皇帝。
  贤太妃自立为太皇太后,成为了皇权的实际掌握者,开始了长达六年的垂帘听政。
  新帝继位之后,太皇太后秦氏与羽国太子达成协议,羽国就此退兵。
  苏珩回国之后不到一年,羽皇驾崩,他顺理成章的继位成了新一代的羽国皇帝。
  羽国曾有臣子上书建议他立后,推荐了许多名门望族的姑娘,个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他都拒绝了。
  苏珩不理群臣非议,不管不顾地抱者魏国已故文宣公主的牌位成了婚,追封秦瑾瑜为皇后。
  六年后,羽国皇帝带领士兵,再次出征魏国。
  当国都被攻破的消息传来时,自幼多病的小皇帝刚刚在太皇太后秦紫仪的怀中咽了气。
  秦紫仪听到这些,并没有感到非常惊讶,浓重的疲惫几乎要将她掩盖,管理魏国这么多年,她也累了,而今日之事,其实她早就能预料到,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羽国比魏国要强盛,且秦瑾瑜已死,原本就想要吞并魏国的羽国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忍耐。
  她打发走了所有的宫人,听着宫人们争夺珠宝四散逃命的声音,她平静地踢翻了脚下的椅子,挂上了房梁悬着的白绫。
  空荡荡的房间内,唯留下一封遗书,乃是魏国末代掌权者亲笔。
  纸上寥寥数字,道出了太皇太后的遗愿。
  “......魏国江山夺于他人之手,终也亡于他人之手,命数如此,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