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
  这姑娘的情绪倒是不加掩饰, 行为逻辑也很有迹可循。
  谢芝兰大概是在楼下听见了声音, 哒哒地跑上来。快临近三楼的时候, 又刻意放缓脚步。她可能不知道, 空旷走道里的木质楼梯, 加上坚硬的塑料鞋底, 动静还是很明显的。也或许只是为了表示自己不敢打扰的心情而已。
  缪缪不屑哼了一声, 拿起手机开始玩起来。
  “你出去了……应该是有三年吧?”褚玄良说,“你当时从家里拿了多少钱?这三年是怎么过的?跟你一起出去的都有谁?怎么又回来了?”
  “他们那点钱,还不够我吃几顿的。也太穷了。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们工作这么多年,就混成那鬼样子,简直就是个笑话啊。”缪缪撇嘴说, “别说我势利, 他们教的。就谢芝兰那扣扣索索的样子,纯粹的有贼心没贼胆, 还不如我呢。”
  褚玄良:“不过你这么小就敢一个人出去, 胆子倒是挺大的。”
  缪缪闻言乐道:“我们这叫新时代创业青年!”
  阎罗:“听起来很厉害。”
  “是本来就很厉害!”缪缪摆正自己坐着的姿势, “不错啊, 有钱眼光。”
  谢芝兰站在门后面, 小心地透过门框听几人说话,目光中很是担心。
  缪缪直接抓起桌上的零食砸了过去:“偷听个屁!”
  谢芝兰从门后缩了回去。
  褚玄良耐着性子, 半吹半聊地,想从她这边套出事情的经过。
  “应该也很辛苦吧, 你那时候要是留在家里读书, 不是会轻松很多吗?”
  “你们大人懂什么呀?要是能给到我想要的生活,我还需要自己打拼吗?”缪缪冷笑道,“做不到就别哔哔,烦人。”
  “你也已经是大人了。”
  “所以我出去跑江湖了啊,她还管我什么?”
  阎罗不能理解小年轻的思想。她这不是自己回来了吗?
  褚玄良干笑道:“哦,不要生气,我只是单纯的问一下而已。你们是怎么赚钱的?”
  缪缪说:“钱啊,谁不喜欢钱?我也很努力赚钱的好吗?”
  褚玄良好奇道:“你是做吃播的吧?要怎么赚?”
  缪缪放下手机,盘着腿要给大家科普:“吃播也有训练的好吧?比赛前一定要开始准备。穷的话呢就多喝水,保持胃的容量。吃东西要快,基本上不怎么咀嚼,直接吞下去就好了,也尝不出什么味道。然后吃的时候一定要多喝水,加点油啊什么的,这样也好催吐。”
  褚玄良:“可是这样的话,不会觉得身体变得越来越不舒服吗?”
  缪缪干脆道:“没有钱最不舒服。”
  谢芝兰在外面叫道:“缪缪啊,赚钱不简单的啊,那些都是骗人啊,你别做傻事。”
  缪缪不高兴道:“你懂什么?你赶紧走开啦!”
  褚玄良也问:“网红真的这么赚钱?我记得我小时候同学的梦想都不是当明星。”
  缪缪对待外人的态度虽然也很敷衍,但明显要好上很多。
  “谁不想当网红啊?卖卖脸就有大把的钱。你看那些病毒营销出来网红,也没觉得多漂亮唱得有多好,加个滤镜就成了宅男女神,随便吃顿饭价值几万块几十万。或者给名人做个月抛女友,再开个网店,几百万几百万的赚。我要是有钱我也营销,尊严算什么?科学家?赚钱吗?我瞧不上。吃亏的都是没用的老实人,穷的也就自己安慰一下自己而已。”
  三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她有一套完整的歪理。或者说,她深信者自己想相信的东西。根深蒂固,是社会教给她的。
  褚玄良说:“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的情况不是很好。”
  缪缪咯咯笑道:“你是不是要说我印堂发黑,有祸事来临吧?”
  褚玄良:“你可能不相信,但的确是的。你妈妈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才把我们请过来。”
  缪缪抓着自己的脚笑倒在床上:“你们来点新鲜的好不好?”
  “你既然找回家来了,自己应该有点感觉,不用我多说了吧?是我瞎说还是你不敢承认?”
  缪缪语气冷了下来,轰赶道:“我觉得我挺好的。你们不用多说了,走吧。要是让我发现你们骗我妈的钱,我会打人的啊。”
  之后拿过桌上的东西,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她吃东西速度很快,就跟她说的一样。但同时也有一点恐怖,像是处于不受控制的状态。
  虽然知道会被讨厌,褚玄良还是把房间里吃的东西带走了大半。缪缪看见了,神情气愤,但没有腾出手来跟他争抢。
  谢芝兰站在门外,问:“怎么样?”
  褚玄良指了只楼下,四人相继从楼梯口下去,走到一楼。
  他们坐在门前的一块小时凳上,褚玄良说:“别让她吃这么多了。”
  “可是她饿啊!”
  “她不饿,她只是习惯了而已。”
  “说真的她再吃下去,我们也负担不起了。她一天要吃好几百块钱。点外卖的话,还要上千。完全停不下来,吃了就吐。也不是正经吃。这算怎么回事啊?”
  “我听说经常催吐,就会习惯这样。但她跟普通的吃播又有点不大一样,为了身体健康,她还是克制一下。你不能纵容她。你有义务帮助她。”
  谢芝兰犹豫了很久,才说道:“我是怀疑她出去那什么了。怎么变得吃这么多啊?吃东西能赚钱吗?倒是听说吸多了的人会变态的。”
  “不是的。”褚玄良哭笑不得,“吃东西的确能赚钱。”
  缪缪从上面窗户探出头来,开口就是脏话:“要说我坏话滚远点,别以为我听不见!艹!”
  谢芝兰歉意地看着他们:“对不起啊。她、她就这样。”
  “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能单纯地说她正常或不正常。她身上的鬼跟她契合得很深,平时根本看不出问题。可她吃饭的样子,明显不对劲,过于投入。那鬼从目前来看,没有主动伤害她的意思,但身体的损耗,就像你看见的,无法避免,长此以往是个问题。”褚玄良说,“我们问不出来原因,她很明显地避开了这个话题。这样是不行的。”
  “那就抓掉啊!你不是说自己是道士吗?”谢芝兰视线瞥向他的袖子,“你的那个平安符,不行吗?”
  褚玄良:“普通的符箓没有用,而且你也看见了,两人联系紧密,强行驱逐会伤害到她自己。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招惹上那个鬼的,要做决定的话,很难办的。”
  谢芝兰:“这样啊。我要跟我老公商量一下,他晚上就回来了,也许能问出来。缪缪还是有点听他话的,好吧?”
  三人倒不赶时间,左右也就几个小时的事,但闹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她既然这样说,就顺从地楼下坐了一会儿。
  晚上五点半的时候,缪缪的父亲下班回来了。
  褚玄良自我介绍。他听说道士两个字,脸上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也没听他说完,直接从兜里拿出二十块钱,要把褚玄良给打发走。
  “我们女儿很正常,没问题。她才是,最近脑子有点糊涂了。麻烦几位了,走吧走吧。”
  谢芝兰尴尬:“他没收我的钱,不是骗子。”
  男人大嗓子道:“那是现在没收你的钱!骗子都高明的很,开口就是钱,那个是讨饭的!你脑子有病没有啊?!”
  缪缪从楼梯上走下来,得意地看着几人。
  褚玄良笑了下,没生气也没接钱:“既然这样,那我们走了。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去附近的城里打听一下白云观或者乾元观,这些是比较有保障的道观。”
  男人根本不听,谢兰芝倒是点了下头。她似乎畏惧自己的老公,也不敢阻拦。
  因为时间已经晚了,从这里坐面包车去隔壁省市,还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到时候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住的酒店。干脆就在这边先找家招待所住下,明天再启程。
  他们这边的招待所没那么严格,很少有外来住客,基本就拿来当宾馆用了。随便挂个职工的亲属名号就可以。
  三人开了两个房间。阎罗洗完脚,坐在床边吃外面,说道:“我看她像是被柳杉附体了。”
  “柳杉起码不吐的。”褚玄良问,“她身上的是饿死鬼吧?”
  阎罗说:“是。她自己跟人签了契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敢跟饿死鬼签的。对方也不是上身,你们道士应该不好管。”
  褚玄良就是头疼这件事情。
  他们看电视看到十一点多,就散去睡觉了。
  合上眼没多久,有人在外面大力敲着门板。
  “咚咚咚”,褚玄良是被惊醒的。
  他缓了下神,听起来谢兰芝的声音,那人哭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旁边有其他人的骂声:“靠!大半夜的叫魂啊?吓死老子了!”
  褚玄良看了眼手机,十二点十三分。
  褚玄良坐起来,揉着发疼的额头问:“怎么了?”
  外面敲门的阵势总算停了下来,说道:“你先开开门,快!跟我去看看吧。大师,求求你了。”
  褚玄良无奈道:“我想你今天已经拒绝过我了。这种事情如果当事人不配合的话,你找大罗神仙也没有用。”
  “不是,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是我老公让我来找你们的!”谢兰芝说了两句话又带上哭腔,“要出人命了大师,你快跟我们过去看看吧!求求你了!”
  褚玄良起来换下睡衣,隔壁房间的江风二人也走出来。
  还好招待所距离他们家不远。
  谢兰芝一路走回去,哭得声嘶力竭,快步小跑着,还险些摔了一跤。
  缪缪正被绑在椅子上,满嘴都是血,衣服上也有。旁边站着她父亲,还有一些其他不认识的男人。还用手按住她的四肢,以防她剧烈挣扎,弄伤自己。
  缪缪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人一时清醒又一时发狂。三人到的时候,本来还在吼叫的女生瞬间安静了下来,转变成正常的样子。
  “大师!真大师!看!”那些围观的人立马还是惊叹:“一来就好了啊!”
  缪缪大概是被吓坏了,直接放声大哭。露在外面的皮肤因为被大力按压,红中带青。这些成年男子下手没个轻重
  她父亲无措地看着几人,问道:“怎么办?”
  褚玄良说:“放开她吧。说说怎么回事。”
  谢兰芝走出来说:“她……我今天晚上,听你们的,没给她吃那么多东西了,确实不好啊。然后她当时很不高兴,可没说什么,就回房间了。半夜,天黑了以后,我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以为她是下楼偷吃了。我心里很难过,但冰箱已经被我清空了,她肯定找不到东西,很快就会回来的。结果我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吧,也没听见她回来的动静,就想着起来看看……看看,家里没有人……”
  旁边的男人接下去说:“我晚上烟瘾犯了,出门买烟啊,卧靠吓死我了,就看见路灯下面蹲着一个人,满身血地在那里吃肉,嘎吱嘎吱的,就那种野兽吃东西一样的声音知道吧?再一看,哎哟这不是缪缪吗?!”
  “我壮着胆子叫了她一下,她不理我,一直在那里吃。我是听说她最近好像疯了,就赶紧回去叫人。”男人很活泼,手上比划着动作解释道:“大家都吓到了,就过来拉她啊,然后她就大叫,疯了一样,非要吃那个东西。人也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完全是两个样子,说的话好些听不懂。要不哭着喊救命什么的,要不就连活人都咬。这不马上让嫂子去叫你们了吗?”
  褚玄良皱眉问:“吃的是什么肉?”
  谢兰芝:“狗,是狗肉,她去街上咬死了一只流浪狗,然后就在那里生吃狗肉。”
  狗肉,怎么也比人肉好。但如果真饿起来失去理智,身边又没有宠物的话……
  褚玄良的表情已经沉下去了。
  一个人小声道:“我看……其实还是吸^毒吧?我之前看过类似新闻报道的。”
  缪缪在那边呸呸胚的,把嘴里的狗毛都吐出来,听到这话,立马反驳说:“我没吸^毒!我没有!”
  缪缪的父亲快崩溃了,跺着脚宣泄道:“你们给个准话,她到底是怎么了!”
  褚玄良说:“那你应该问她才对。”
  缪缪还在那里重复道:“我没有,我没有。我很好,我没病,也没中邪。你们别骗我。”
  谢兰芝走过去抽了她一巴掌:“你够了!你自己出去看看你刚才吃的什么东西!”
  缪缪绝望地放声大哭。
  “穷是我的错吗?穷想赚钱是我的错吗?我的出生我又没选择的,为什么就这样对我?”缪缪抹着眼泪,却糊了满脸的血:“努力赚钱的我又做错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