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产
  江风跟褚玄良说了声, 先接通苗女士的信号。
  “我错了我错了。”对方仓皇道, “你来吧, 我什么都告诉你!”
  说完就是两声尖叫, 那边似乎很混乱。
  苗女士捏着手机跑远。江风把音量调整到最大, 听到了对方的喘息声, 还有压抑着的呼声。
  随后是关门的合响。苗女士重新对准接声口哭道:“道长, 你快点过来,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被缠上了!”
  江风问:“你冷静一点。鬼更喜欢欺负胆小的人。你越害怕,它就会越猖狂。尤其不要躲到人少的地方。你说吧, 遇到了什么?”
  苗女士听他的话,似乎又打开门出去了。她抽了抽鼻子,道:“一个婴儿的魂魄。它刚刚流产出来的, 一直跟着我, 还想咬我。我现在怎么办啊?”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了。但江风没有跟她纠结。
  “我过去你那边,起码要三四个小时。”江风说, “你先找个地方呆着。”
  苗女士才想起来这件事情:“那怎么办啊?你……你能不能快点来?我应该躲什么地方?”
  江风:“你可以先选一家道观或寺庙呆着, 尽量在阳光下跟人多的地方, 不要去坟地、医院这些, 我现在过来。”
  苗女士稍稍冷静了些:“好, 好。”
  挂掉这边,江风又给褚玄良打:“她让我们现在过去。”
  “嗯。”褚玄良说, “坐动车好了,比较快, 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我去买票。”
  江风:“好。”
  等他们在动车上碰面, 褚玄良的事还没说。
  隐私的事情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商谈,可周围又全是人。两人就对着手机发信息。
  褚玄良:我找朋友跟踪了苗女士夫妇,发现苗女士的老公,已经跟她分居很久了。她现在是独居。
  江风:离婚了?之前关系挺好的。
  褚玄良:看着是挺好的吧,没离婚。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褚玄良:她老公在外面包了个情妇,现在怀孕,她老公搬过去照顾了-。-#
  江风:??
  褚玄良:今天那个情妇去找苗女士……示威吧?结果忽然就自己大出血了,送到医院,没保住,流产了。
  江风:……
  褚玄良:她在外面等着。结果就出事了。我朋友看她在手术室外对着半空抓来抓去,知道一点,觉得应该是中邪了。
  江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褚玄良。
  褚玄良叹说:“其实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是很懂。”
  江风:“嗯……”
  其实很多人类的世界他都不是很懂。
  两个半小时后,二人跟苗女士在寺庙下的茶馆包间里汇合。
  刚流产的婴儿魂魄毕竟比较脆弱,加上苗女士跟他不是直接亲属,对她抱有戾气本身就很奇怪,出了医院后就没有追着了。
  但苗女士身上的阴气真是如影随形,一直消减不去。最近越发憔悴,脸瘦得都快挂不住肉了。
  苗女士拍着胸口,显然还是惊魂未定。
  江风:“那我就直说了。那个婴儿为什么跟着你,是你做了什么?”
  “跟我没关系。”苗女士捂着嘴说,“流产了……说明是真的。”
  褚玄良:“什么?”
  苗女士抬起眼皮,说道:“我老公的八字是……,出生在……”
  她报了一串数字,还有她老公的家庭情况,褚玄良一面掐指估算,说道:“你老公是和尚命?”
  所谓和尚命不是指适合当和尚的命,而是民间代指绝后、无后的命格。
  身体功能是正常,但怀的孩子要么生不下来,要么生下来活不到成年。即便活到成年,也是短命之相。
  也不是不能破,但是要有人挡煞。乡间有种做法,就是把生下来的孩子跟别人家的交换,当作是别人家的孩子养。等领养来的孩子死了,再把亲生的换回来,基本就能养大。
  实际上是一命换一命。
  旧社会时期人人都很能生,加上生活穷苦,生得孩子多了本身也会丢弃或弃养,会有人这么做。现代社会就没有人舍得了。
  何况本身只是一种说法而已,谁会因此就先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养?
  苗女士低声说:“包括上一次,我一共流产了三次,每次都会出现不同的意外,生不下来。流产真的太痛苦了,那时候我已经能感受到胎动,结果它还是死了。你们不懂那是什么感受。我每天都活在崩溃之中。然后我终于不能再生育了。我以为是命,哈,真的是命,可却是我老公的命,不是我的。”
  褚玄良:“你老公不知道?所以你不孕后,他就去找了个情妇?”
  “对。他不信鬼神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认命。”苗女士仰起头,靠在椅背上:“那女人很娇纵,一个还没出社会的女大学生,她以为自己怀孕,生一个儿子出来,就能让我跟我老公离婚,就能走上社会,少奋斗个几十年。现在有的年轻人啊,喜欢撬别人的墙角又义正言辞,因为步入社会的优质男士,基本上都已经名草有主了,她们也只能撬墙角。学历拿来提升自我只是为了找男人,人生的规划就是,借由真爱当幌子,直接过上自在生活的包养生活。把自己作为一个待价而沽的货品,这社会究竟是怎么了?”
  原配三次流产就去找情妇。他们也在想这社会是怎么了。
  苗女士低下头,嘴角扯出一个笑来。说不清楚是苦笑还是哂笑。
  “她从怀孕开始,就不停地来跟我示威,给我发一些他们的合照。我才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流产了才不到两个月。我老公起初还会照顾我的感受,故意瞒着我,到后来她怀孕,软磨硬泡下直接就搬走了。”
  “我觉得他是爱我的。有时候我能清楚感受到他在爱我。可是更多时候,我觉得很累,很抑郁,他能够温柔地安抚我,却抽不出时间来看我,而我还要在外维持他好男人的形象,告诉别人我很幸福。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又不是我的错。”
  苗女士拍着胸口道:“他对谁都很温柔,谁在他身边都能感受到自己被爱,然后离不开他。但我也是最特别的一个对吧?因为我跟他结婚了。”
  褚玄良都被她的思路带懵了。是这么一回事儿吗?
  无所谓,反正他不擅长做情感疏导。
  苗女士神情悲恸,目光流转地看着二人。对面两个则一脸抱歉。
  他们不知道应该给予怎样的认同跟安慰。对,你那个出轨的男人还是爱你的?
  算了罢。
  褚玄良咳了一声:“所以,然后呢?”
  苗女士轻抿唇角,转向窗外,说道:“我很想要一个孩子,非常非常想。打击太大,所以我把上次流产的孩子留了下来。”
  江风:“古曼童?”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古曼童。反正就有一个道士,让我把它留在瓶子里,放到床底下。我不会再有孩子了,我只有它。”苗女士说,“自从那以后,我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如你们所见。可是我又不敢丢,道长说过那东西不能随便丢。我想去问问那个道长,他却不见了。”
  江风:“是没养好?”
  褚玄良:“没养好的正统古曼童也不会招来灾祸的。就是发发脾气,哭两声吵人。最多玩点恶作剧。明显是你做的小鬼不对。”
  江风:“带我们去看看。”
  苗女士深吸口气,站起来说:“走吧。”
  苗女士带他们回家。她从卧室的床底下摸出一个玻璃瓶,递给两人。
  一个婴儿形状的红色肉块蜷缩在瓶子里,瓶口用一张黄色的符箓封紧。
  因为纸张卷曲,褚玄良不好分辨符箓上的字迹。但这封存手法显然不对,没听说过哪个正统道门这样养小鬼的。
  何况这还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不赶紧放去投胎,养着作孽吗?
  “这东西你留着不害怕?”褚玄良说,“虽然不能自己生,但是你可以领养吧?为什么非要留一只鬼在身边?”
  苗女士顺了下耳边的碎发:“我只是不舍得离开它。当时一时糊涂,我也没多想啊。”
  褚玄良并不多问。他对探究人性黑暗一面没有兴趣。把这小鬼带回去,先看着能不能超度。
  苗女士一直盯着他,看他将瓶子收进包里,也没有说话,才终于移开视线。肩膀轻微地向下,好像松懈下来。
  正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打开。
  她先生直接穿着鞋子冲了进来,眼眶发红,周身带的风都在展示他的愤怒。
  苗女士被他这模样吓住,怯怯道:“老公!”
  对方已经冲到她面前,直接挥臂就抽去一巴掌。
  “你为什么要去动恬恬?她流产了你高兴吗?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的孩子!我很看重他他会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你生不出来你也不能这么恶毒啊!”
  苗女士捧着脸,像不认识他了一样,唇角有血丝流出,她缓了两口气,才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出口:“我没有!”
  先生:“那她怎么会流产!”
  “我怎么知道!”苗女士对着他吼说,“她刚出了事你就来怪我,你问过我了吗?”
  先生:“她最后就是跟你在一起的!”
  苗女士:“最后是在咖啡厅!还有其他人!有本事你去问啊,我有什么好不能说的!”
  先生:“那就走!”
  江风跟褚玄良一起跟了上去。
  苗女士和那女人最后见面的地方就在楼下的咖啡厅,对于早上的流产事件服务员还心有余悸,当事人肿着一张脸来问,他们就连忙把事情经过都说了。
  基本和苗女士说的相符。
  先生听了还是不相信,要他们拿监控,他们只能无奈到后面的休息间,拿出监控给他看。
  将时间跳到案发时。
  画面里,苗女士一直在喝咖啡,没有说话,倒是对面的女生张牙舞爪地说着什么。两人根本没有接触,那个叫恬恬的女生忽然倒地。随后服务员、苗女士等人匆匆上去,打了急救电话。
  看完这一幕,先生的表情瞬间尴尬起来。
  苗女士滑到地上,开始痛哭控诉:“你还不相信我!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你流了三次产,结婚前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你去找小三我认了,是我命不好。她来我这里耀武扬威,我也忍,可你还是打我!你是男人吗?啊你是男人吗?!”
  服务员一脸同情地看着她。
  褚玄良接过鼠标往前倒,叫江风过去看。
  流产前的一段,两人是没有接触,但在画面里,一直有股黑气蔓延过去,缠绕住了对方的肚子,开始收紧。
  最后女生倒地流产。
  苗女士当时应该正被恶鬼缠身,去见对方,才影响到了对面的孩子。
  江风从电脑的上方看过去,苗女士正趴在她先生的怀里啜泣。对上江风冰冷的眼神,她畏缩地移开了目光,身体也紧绷了下,然后反手抱住她先生寻求安慰。
  先生抱着她低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唉……我也很难受,可我最爱的还是你,你知道的。”
  苗女士哽咽点头。
  服务员明显打了个寒颤,看着他们耸肩。
  两人没有拆穿她……玄学的事情不好宣扬,也无从解释。但这地方他们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带上瓶子便匆匆离开。
  等出了大门,彻底远离那家人,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才觉得这世界正常了一点。
  褚玄良头皮发麻道:“跟他们一家几口待一起,我都觉得我脑子快不正常了。这是什么家庭伦理?都疯了吧?”
  江风也很难受:“回去吧。”
  褚玄良去买了最近的一班动车,跟江风一起赶回去。
  “哦对了,你把小山神接回去吧。”褚玄良苦着一张脸说,“是,狗是不哭了,但是你儿子哭。你儿子一哭我师父就想跟着哭。不是夜间,是二十四小时。这生活我们也快受不了了。乾元观……能发展到今天不容易的,都是祖宗的基业啊。”
  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