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们在斐州共度的第一天,就是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中结束。
  这晚岑曼睡得不好,她虽然不认床,但客房的床褥实在是硬,她正躺不行,侧卧又不行,硌得浑身不舒服。
  离开客房的时候,余修远特地拿来了一盏小夜灯,以防岑曼半夜上厕所看不着路。借着那点暖黄的亮光,她静静地注视着放在床头边上的大熊,不一会儿,她便将它扯过来,紧紧地抱入怀中。
  意识开始迷糊之际,岑曼隐隐听见轻微的声响,尚未判别得到声响来源时,便感觉到正床铺小幅度地往一侧下陷。她没有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她的感官变得特别敏锐,她知道有人正触摸她的头发、轻拍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动作很温柔。
  今天在途中奔波,加上又哭闹了一场,余修远以为她早因疲倦而入睡,结果却不如他所料。岑曼那睡姿睡容他看得多了,她是沉睡还是装睡,他一眼就能辨认。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揭穿她。
  直至岑曼堕入了梦乡,余修远还是默然地坐在床边。其实他本想过来看看她有没有盖好被子,然而来了以后却像着了迷,根本就舍不得走开。
  端详着她熟睡的样子,余修远就想起她说她是傻瓜。其实他觉得这丫头确实挺傻的,嘴上说着分手,双手也总是使劲地将他往外推,但她却比谁都舍不得自己。就像这只大熊,当时她虽愤怒地将它抛弃,但最终还是偷偷摸摸地将它捡回来,并视若珍宝。
  不过,他何尝不是这样的傻瓜,正是一样的傻,他才会身同感受、完全明白岑曼那点小心思。又或者说,他比这丫头更傻,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让这段感情变得如此糟糕……
  作为一个男人,余修远有自己的志向和抱负。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他将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公司的发展上,至于岑曼的想法和情绪,他确实鲜少顾虑,甚至算得上是忽视。
  后来到他事业有成,分公司开了一家又一家,余修远也没多高兴。岑曼始终不跟他和好,少了她跟自己分享这份喜悦,再多的成就也是白费。
  以前余修远总觉得岑曼像个孩子一样不懂事,现在细味往事、再看看她拥紧大熊入眠的样子,才发现她之所以会被变得敏感、缺乏安全感,其实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熟睡中的岑曼自然不知道余修远内心的千回百转,她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已破晓。
  周一才正式回总公司报到上班,岑曼提前了两天过来斐州打点日常琐事,不料余修远早替她处理妥当,她闲着没事,于是就舒舒服服地赖在床上。余修远也不叫她起床,结果她一赖就赖到了中午。
  换好衣服走出房间时,岑曼没有发现余修远的踪迹,只在茶几中央看见一张有他落款的字条。
  岑曼虽知道他忙,但没想到他连周日也要工作。除了报告行踪以外,他还在纸条上留了一串订餐号码,让她起床后叫外卖,而零钱他已经放在组合柜的第二个抽屉里。
  最终岑曼还是没有打电话订餐,她并非跟余修远作对,而是不喜欢在外面吃东西。在露台张望了一下,她看见不远处有一家大超市,因此便出门购置食材。
  余修远那公寓的冰箱空荡荡的,连个水果都没有,岑曼有点看不过眼,于是就大手笔地买了好几袋东西。将东西搬回去以后,她整个人累瘫了,连午饭都没做,吃了几片吐司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可惜那几块吐司撑不了多久,不到傍晚,岑曼就饿得难受,只好进厨房捣鼓一番。
  岑家两位长辈都十分擅长厨艺,在他们的耳濡目染之下,岑曼也做得一手好菜。岑曼要么不下厨,一下厨肯定不会马虎,她只做了一个人的饭量,却十分有兴致地烧了三个菜。
  今天余修远特地提前下班,本来打算带岑曼到外面吃晚饭,没想到她已经坐在饭厅大快朵颐。他一边将领带解下来,一边问她:“这么早就吃饭了?”
  昨天的大熊事件尚未让岑曼释怀,她还有几分被看破秘密的懊恼。她的动作缓了一缓,接着告诉他:“我没做你的饭。”
  其实岑曼也不是故意不做余修远的饭。他以前总是有一堆的应酬和饭局,她就算想跟他吃饭,也不一定能被排期,为免失望和浪费心机,于是就只做了自己的饭量。
  听了她的话,余修远就掏出手机,同时对她说:“没事,你先吃,我叫外卖。”
  岑曼以为他多多少少也会有所不满,结果他却那样的平静,甚至连原因也不追问。这几年他们经常吵架,余修远突然转变态度,岑曼觉得他反常,眼睛不住地往他那方瞄去。
  余修远自然察觉那鬼鬼祟祟的目光,他转头看向岑曼:“你有想吃的吗?有就一起下单吧。”
  心虚的岑曼立即收回视线,夹在筷子的丸子骨碌地滚回了碗里,顿了半秒,她才说:“不用了。”
  余修远也不勉强,他说:“那我先叫了。”
  看着桌面上的菜,岑曼有点纠结,眼见着余修远就要将电话拨出去的时候,她终于出声:“还是别叫了,我妈说外面的东西不卫生,也不健康。”
  他停住动作,静静地望向岑曼,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岑曼戳了戳碗里的丸子,眼帘低垂着:“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菜,你也吃点吧。”
  他没动静,岑曼又说:“今天我去超市买了虾子面,你去煮几个吧,很快的。”
  再等了数秒,岑曼还是没有听见余修远的回应。她抬头,却意外地发现他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心跳猛地一乱,她便说:“看什么看,不吃就算了!”
  余修远这才应声:“当然吃。”
  岑曼咬了一口丸子,不再说话。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余修远突然顿住脚步,问她:“这丸子很辣吗?”
  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岑曼犹豫了下才回答:“不辣。”
  余修远长长地“哦”了一声,就在岑曼更加莫名其妙的时候,他语带笑意地问:“那你为什么会吃得脸红?”
  岑曼愣了一下,待她反应过来,余修远已经进了厨房,留下她独自恼羞。
  第26章 在你的左右(二)
  岑曼知道自己很没出息,在余修远面前,她就算再怎么撒野吵闹,也根本掩不住爱他在乎他的事实。就像昨晚,被余修远知道她偷偷把大熊捡回来,还那么宝贝地带在身边,以后即使再说一万遍分手,他也不会再当一回事了。
  反正余修远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内心,岑曼亦懒得再作无谓的挣扎。他们闹了这么多年,她要是说不苦不累肯定是骗人的,与其继续水火不容,还不如消停点过日子。
  身在陌生的城市,身边少了家人好友在身边,岑曼情绪低落时总是倍感孤单,除了安置在床头的大熊以外,余修远就是她的伴侣和依靠。他们隔些天就会争吵几句,但更多的时间皆是和平相处,扎根数载的芥蒂虽未剔除,不过两颗心的距离似乎正逐点逐点地靠近。
  有时候岑曼会觉得,她和余修远所走过的轨迹,永远是一个没有缺口的圆圈,每当她以为他们已经走到结尾,实际上却是与终点相连的新开端。
  除了他们的感情以外,岑曼的职业生涯同样拥有一个新的开端。相比于霜江的分公司,雅蕾总部的工作节奏要紧凑得多,而需她经手的事务也增加不少,她一时间未能适应这样的转变,不仅体力透支,还承受着一定的精神压力。
  岑曼虽忙,但余修远却比她更忙。他总是忙得很晚,她休息得早,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平时他们只有早上那点空档说说话,余修远多会问她工作上的事情,诸如适不适应工作岗位、跟新同事处不处得来、有没有碰到学术性的问题之类的。
  其实岑曼还确实碰到了难题。之前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营养顾问,只要完成自己的分内事就可以功成身退,而如今却要管理整个餐饮质管部、统筹和跟进各个项目的运作,忙起来的时候,真巴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更让她无能为力的,是那堆来自质量小组的检测报告,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指标和化学符号,她就很抓狂。
  忙不过来的时候,岑曼就会把尚未完成的任务带回家。书房里放着余修远的文件和资料,她担心翻乱他的东西,于是直接在客厅办公。她一般在凌晨之前就会洗漱休息,今晚却格外疲累,还不到十点便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余修远进门的时候,客厅仍旧灯火通明的,看见岑曼瑟缩在沙发上浅睡,他不由得将脚步放得更轻。
  最近这段日子,岑曼精神欠佳,时常露出倦态,余修远就猜到她应该忙得很晚,此前没有撞见过,而今晚这一幕正好印证了他的推测。
  轻薄的a4纸散落一地,余修远弯腰捡起,将它们捡起压到茶几上,而后才抱岑曼回房间休息。
  他们才刚在斐州待了大半个月,余修远惊觉这丫头消瘦了很多,她骨架小,身材却高挑,旧时抱起来还挺沉的,而现在,他却感受不到她有多少重量。要是被岑家两位长辈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心疼,当然,他的心疼也不比她家父母的少。
  岑曼睡得不稳,刚被人横抱起来,她就惊醒了。眼睛未能适应光线,她半瞌着眼皮,很迷糊地蹭了蹭那温暖的胸膛。一声低而沉的笑声从胸腔深处传出,她闻声以后才倏地清醒,艰难地睁眼看他:“几点钟了?”
  “差不多一点了。”余修远低声回答。
  意识到余修远要将自己抱回房间,岑曼挣扎了一下:“放我下来,我要先把专题报告做完……”
  余修远把她的身体往上托,双手将人抱得更紧:“别动,当心摔下去。”
  她不听劝告,尝试着挣脱下来:“报告明天开会要用。”
  “那也得休息。”余修远的眉头扭到了一处,“有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再做。”
  抱着岑曼走到客房前,余修远对她说了句“抱紧”,然后就腾出了一条手臂开门。
  这公寓铺的是实木地板,岑曼担心摔得爬不起来,立即听话地勾住余修远的脖子。
  将房门踢开后,余修远顺手将把灯全部打开。强烈的灯光又让岑曼眯起了眼睛,她指了指浴室,说:“我还没洗脸刷牙呢!”
  余修远这才把她放下来,再三叮嘱她洗嗽后要立即睡觉,他才会离开了客房。
  岑曼答应是答应了,但转过头就把笔记本和文件全部拿进房里,洗漱后就趴在床上做报表。她没想到余修远会一声不响地折回来,当房门被打开时,她反射性地压下了笔记本的屏幕,瞧见他那张微沉的脸,她决定先发制人:“你怎么老不敲门!”
  余修远刚洗完澡,他穿着睡衣,头发稍微凌乱,却一点也不损他那强盛的气场。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岑曼,同时默然地掀开她的笔记本。
  笔记本正在运行着几个办公程序,岑曼担心他捣乱,立即将他的手拍掉:“别碰我的东西。”
  “真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余修远态度不明的吐了一句话,接着就把她的笔记本夺走了。
  岑曼急了,她说:“喂,我的资料还没存盘!”
  被摊开的文件和资料摆得满床都是,余修远将它们推到一边,然后在空处坐了下来。这床有点矮,他坐得不太舒服,干脆把双腿也放到床上,半倚着那床头的软包看她的文档:“一份专题报告也做这么久……”
  她有点不满,凶巴巴地说:“我做得认真不行吗?”
  余修远只瞥了她一眼,之后就继续浏览着她的报告。他看得出来,这份报告她确实是费点心思,但内容确实有几分不如人意。他忍不住代入了角色,把她当成自己下属,一个劲地指出问题:“废话太多,重点一点都不明确;数据有点乱,做个统计表会好点;你提了几个质管评审的问题都没替解决方案,你是不是等着老板帮你处理?”
  明天的会议其实是一个公司高管月度例会,岑曼第一次参加,这份报告也算是她来总部入职的第一份成绩单,因而她格外重视。被余修远批评得一无是处,她既是烦躁又是苦恼:“你还好意思说?世界上就是有你这种挑剔的老板,所以我们这些小员工的处境才会这么艰难!”
  他说:“这哪儿算挑剔?你知道我每天要看多少报告和文件吗?要是每个人都交一堆一塌糊涂的东西给我,我审阅的时候还得自己找中心、划重点,那我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也不够花。”
  岑曼心知自己口才不如他,同时清楚这份报告确实毛病多多,因而没有继续跟他争辩。她将笔记本抢回来:“既然这么差劲,你别看了!”
  意识到自己伤了她的自尊,余修远虽没有多作安抚,但却把人搂了过来:“我教你改。”
  岑曼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于是就很认真地按照余修远所给的提示修改报告。她实在是困,期间打了两个哈欠,当她伸手揉眼睛的时候,他便拿走放在她腿上的笔记本,三两下就把她捣鼓了很久的统计表做出来。
  看着他把统计表插入报告里,岑曼看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崇拜。正专注修改报告的余修远浑然未觉,他只说:“今天太晚了,等你休假,我再来教你做吧。”
  修改完毕后,余修远一边梳理内容,一边告诉岑曼怎么在汇报时把握重点。岑曼之前鲜少做这么正式的报告,想到明天那严肃的场面,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余修远似乎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他说:“我没想到梁董真的这么‘照顾’你,把你升到了这个位置。要是你不喜欢这么职位,或许压力太大,我可以跟梁董谈一谈,让他把你调回原来的职位。”
  岑曼故意说:“谁说我不喜欢?我就喜欢这种忙得密不透风的职位,下回你找我个吃饭,说不定要排一年半载的期。”
  余修远自然听得出岑曼在翻旧账,以前他只要忙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别说陪岑曼吃饭,就连自己吃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假想一下岑曼忙碌成那个状态,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尽管如此,他还是说:“你喜欢就好。”
  话虽如此,岑曼心里其实没有底,这种充满挑战性的岗位,她也不知道能够坚持多久。她低头收拾着文件,甩了甩脑袋就提醒自己放松心情,别老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
  把事情全部办妥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半。岑曼出去喝了两小口白开水就准备睡觉,只是,她回到房间的时候,余修远还倚在那里,拿着她的笔记本不知道在看什么。她爬到床上,开口提醒他:“诶,我要睡觉了。”
  余修远正帮她检查着另一份策划方案,听了她的话,他便应了一声,接着就把关掉的笔记本递给她:“拿下去放好。”
  待她接过去以后,余修远便打开了被子,并将身体挪到一边,给她腾出空位。
  看见他这么举动,岑曼略带警觉地站在床边问他:“你在干什么?”
  调整过枕头的位置,余修远才对她说:“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懒得回主卧了。”
  第27章 在你的左右(三)
  眼看情况不对劲,岑曼单膝跪在床沿,手臂一伸就把大熊扯过来:“那我过去主卧睡好了……”
  话音未落,余修远已经勾住了她的腰。她瞬间失衡,脑袋直直地朝他怀里撞,他眼疾手快地护着她,她没被撞疼,但大熊却十分不雅地摔在地板上。
  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岑曼抬起头来看着他,明明是那样幽怨的眼神,却莫名地生出几分暧昧。
  余修远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拥紧,一个翻身就将人虚压在身下。岑曼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臂已经越过她头顶,关掉房里的灯并把被子盖在他俩身上,那动作一气呵成,让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在黑暗里,周遭安静得连彼此的心跳声也变得清晰。岑曼不适地扭了扭身体,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东西:“我的大熊!”
  余修远将她按在自己的可控范围内,说话时,他那温热的气息便喷洒在岑曼裸露的肌肤上:“管那熊做什么?你要抱就抱我……”
  岑曼缩了缩脖子,嗔他:“谁要抱你,不要脸!”
  温香软玉抱满怀,无论岑曼骂什么,余修远也不会生气。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她躺得舒服一点:“是我想抱你睡,这总成了吧?”
  岑曼还想扭动身体,余修远压了压她的肩头,先她一步开口:“别乱动了,赶紧睡,明早还要上班呢……”